大汉公民范文虎?陈淑桢、文天祥二位忠贞之士,颇有点不以为然,楚风倒是释然一笑,令人将他宣进殿中。
双膝一曲,范文虎就要下跪,心头忽然突的一跳,“哎呀不好,于新朝皇帝驾前,行旧朝礼节,不是自找没趣么?”两条腿跟弹簧似的往上一弹,赶紧站直身子换了汉礼,拱手作揖道:“大汉帝国公民范文虎,觐见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出了身冷汗,范文虎心头却有些恍如隔世的唏嘘:正所谓南人作揖,北人行跪礼,往日为大宋朝官,只跪天地君亲师,于同僚贵官作揖便可,及待投降了蒙元,任你多大官职多高位分,亲王宗王那颜勋贵,但凡官大一级就得跪接跪送,只叫膝盖头整天不得闲暇。
那又有什么办法呢,谁叫你做了汉奸?什么虎踞两浙雄视天下,那是骗小孩子玩玩的,实力究竟如何,自己还不清楚吗?
范文虎满以为这辈子就顶着汉奸的大帽子,一直跪下去了,哪晓得风云突变天翻地覆,大汉帝国从一隅之地到席卷江南半壁,不过三五年而已!而他这位大汉奸,居然也弃元归汉!
在北元时,虽为两浙大都督,却整天跪着;归汉为普通公民,却挺直了腰杆陛见皇帝,何啻天渊之别!
一时浮想联翩,范文虎竟忘了来意,李鹤轩只道他又玩什么鬼花样,两道冷电似的目光射来:“范先生此来,有何事见教?”
言语虽然客气,目光中带着的寒意却让范文虎浑身炸起了鸡皮疙瘩,心头苦笑:兵权已尽数交出,葛明辉、吴耀文等嫡系将领和范家子侄,全都解甲归田,汉军派驻军官一直下到了牌一级,范某还能在你活阎王面前玩什么花样?
他赶紧恭恭敬敬的朝楚风施礼道:“伪元两浙大都督府邸偏狭,惟临安故宋皇宫轩敞,范某派子侄辈前往洒扫一新,恭迎皇帝入驻。”
谢太皇太后、全太后和小皇帝赵显降元之后,故宋皇宫就没人居住了,就连执掌两浙的范文虎也不敢越雷池一步:一则叛宋降元就被人指摘了,公然鸠占鹊巢,不是更加罪恶昭彰吗?二则身为贰臣,终归被蒙元疑忌,搬进前朝皇宫居住,无疑犯了大都城中那位苍天之主的忌讳。
现在好了,大汉帝国已据江南半壁,疆域与故宋高宗南渡之后相差仿佛,扬威海外、高丽日本三佛齐等万国来朝,便是故宋全盛时也闻所未闻,俨然得天道,为正朔了,皇帝入驻前朝皇宫,正是名正言顺。
搬进故宋皇宫?陈淑桢、文天祥等曾为宋臣者,虽然故宋末帝赵昺早已宣布退位,却总觉得有点不习惯、不合适;陆猛等匠户系官员则相视而笑,皇宫对于他们这些生长在临安船场的贫苦匠户子弟,少年时都是一个天堂般的梦想之地,现在若随皇帝搬进去,何乐而不为?
楚风则踌躇着没有回答,倒是草原上走出的乌仁图娅不明白这一举动有多么重大的政治意义,只管拍手叫道:“好啊好啊,我在草原上就听说中原皇帝的宫殿,比天上神仙住的还要富贵华丽,夫君,咱们搬进去住几天,叫我辽东的表姐妹们羡慕哩!”
中原华夏文明源远流长,辉煌灿烂辐照四夷,很少有人知道,大辽威震天下的时候,契丹妓女争赴开封,宁愿倒赔嫁妆,也要嫁给宋人;大金国雄踞北方,将徽钦二帝掳去坐井观天的年代,却有位金朝皇帝以自己不生为宋人,引为此生憾事。相形之下,乌仁图娅对故宋皇宫的向往,又算得什么呢?
但楚风注定要让她失望了,“我大汉立国与历朝历代不同,且并非承继故宋皇统,如果入驻故宋皇宫,必然让天下人产生不必要的联想。”
范文虎带着家仆们忙了好几天,花了不少银子将故宋皇宫装饰一新,就等着卖这个好,哪晓得楚风不领情呢?他着急道:“皇上,那故宋皇宫殿阁华丽,不用实在浪费,陛下天子之尊,何必屈身于这小小两浙大都督府中?”
“嗯?”李鹤轩鼻子里冷哼一声,“莫非范大人嫌我等在这大都督府中待得久了,想我等快些离开,好重新住进来?”
范文虎闻言面色一滞,这府邸可是北元的两浙大都督府,李鹤轩的指摘,已有诛心之论了。
他额头冒汗,赶紧道:“范某一介匹夫,昔年犯下弥天大错,蒙皇上不杀之恩已是铭感五内,岂敢有所怨望?此心惟天可鉴,求皇上、李大人明察!”说罢可怜巴巴的盯着楚风,盼着皇帝替自己说句话。
“你这大汉奸也有今天!”陈淑桢心头暗暗骂了句。她父亲陈文龙是当世第一等的大忠臣,西湖岳王庙殉节天下闻名,所以一辈子最恨汉奸叛徒,范文虎虽然及时降汉,但毕竟是数一数二的汉奸,岂能得到陈淑桢的同情?
“范先生也是一片至诚,鹤轩倒是多虑了。”楚风笑着对李鹤轩摆了摆手,现在的范文虎,就是只没了牙的老虎,只能任人处置了,奏请移驾皇宫,大约是想阿谀讨好,倒不会有什么大阴谋。
范文虎闻言顿时有知音之感,岂止铭感五内,简直要结草衔环以报了,只不知当初大宋皇帝对他解衣推食的时候,此人是否也有同感?
但楚风并不准备改变决定:“我听说故宋皇宫规模不小,能居住数千人,我大汉皇宫中只有五位皇后,仆妇尚不满百人,住进去空空荡荡冷冷清清的,跟个荒庙差不多,晚上只怕还要撞见女鬼、狐仙哩!”
范文虎讪笑着道:“皇上身边只五位皇后,也算克己的了,以帝王之尊而事上天,享天下之奉,便有三宫六院,也不为过。江南女子世称绝色,吾皇不妨广采秀女以实后宫……”
话音还没落地,陈淑桢已是柳眉倒竖,心头火起,毕竟状元府大家闺秀出身,还没想好如何答对,乌仁图娅却抢在了她前面,指着范文虎破口大骂:“老家伙不识羞,当我夫君和你一般荒淫无道么?夫君乃是一等一的大英雄大豪杰,以天下苍生为几任,怎么会在什么秀女粗女上下功夫!”
楚风郁闷的摸了摸鼻子,心道我还没开口反对呢,你倒先抢着回绝了,待要说点什么场面话,却见陈淑桢指了指乌仁图娅,又指了指自己,竖起食指中指比了个“二”,又遥指南方,比了个“三”,如樱桃般丰润嫣红的嘴唇微微翕张,嘻嘻一笑。
陈淑桢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这里不过是乌仁图娅和她两位,前者单纯好糊弄,后者宽容大度,琉球还有三位,敏儿倒也罢了,赵筠、雪瑶两个刁钻古怪可不好对付,你楚官人可得想想清楚,否则哪天晚上来个车轮大战,哼哼哈嘿!
大姐,我只想想罢了,想想都不行吗?就这么信不过我?楚风慢慢靠过去,用只有陈淑桢能听到的声音问道:“本夫君不是那等喜新厌旧,贪花好色的人吧?”
“就是就是,一点没错!”陈淑桢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让楚风好一阵无语。
乌仁图娅出言斥责,范文虎则是惊诧莫名,心说这位草原公主的妒意也太大点了吧,哪位帝王不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的?
哪知道楚风不仅不制止,还笑着道:“我的第五皇后在草原长大,生性是如此直率,范先生幸勿挂怀。我这五位皇后呀,有统兵大将,有庶政相才,有医国圣手,还有草原公主,一个比一个刁蛮凶悍,若是选了娇娇怯怯的秀女来,只怕要被她们欺负。还是算了吧!”
世间哪得第二个统帅大军抵抗鞑虏的陈淑桢,哪得第二个忠孝两全秀王府的公主,哪得第二个尽得陈宜中真传的女名医圣手?便是王敏儿,乌仁图娅这般没什么大本领的,一个有匠户系遍布朝中诸多官员为后盾,一个是辽东十万控弦之士的主人,便是范文虎搜遍天下,也难再找出可与她们抗衡的人选。
只楚风说自己的五位皇后刁蛮凶悍,倒是报了一箭之仇,稳重如文天祥者,尚且微笑不语,年轻一辈的陆猛、李鹤轩则笑得直打跌,陈淑桢双颊晕红是不消说,天不怕地不怕的乌仁图娅,也免不得微露羞意。
范文虎马屁拍到了马腿上,非但没有讨好皇帝,反而得罪了两位皇后,心头惴惴不安,只好对天默祝,但愿这两位难缠的皇后,千万别对着陛下吹枕头风,否则自己这把老骨头,真不知要抛到哪里去了。
“我意已决,故宋皇宫体制,也不合我大汉帝国之用。便改为博物馆,陈列历代古籍珍玩,供百姓参观瞻仰;另于临安择地营建规模小的宫室——也算新朝新气象了!”
楚风一锤定音,让范文虎绝了指望,老脸瞬间变得有些儿苍白,苦笑着预备告辞。
但他没有想到,楚风接下来问道:“范先生闲居家中,有什么为难的事情么?只管提出来,我们可以商量么。”
在此时此地的范文虎听来,楚风的话不啻仙音,他赶紧提到:“惟愿皇上替小人题写一幅对联贴在门上,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范文虎磨蹭了大半天,就为一幅对联?楚风百思不得其解,纳闷道:“钢笔倒也罢了,对联是要用毛笔题的。本人的大字乃是有名的鸡抓狗刨,连刚出师的蒙童见了都要大笑一番的,范先生何必强人所难?”
刚刚停下来喘口气的朝臣们,闻言又是一阵哄堂大笑,皇帝的钢笔字尚且凑合,毛笔嘛,弯弯曲曲的,离什么颜体柳骨呢,差着十万八千里,跟怀素、张旭的狂草书,倒是有唯一的共通之处——几乎无人可识!
楚风这一问不要紧,范文虎吭吭哧哧的半天开不了口,再三催促才说了实情。
大汉言论自由,现在发行的报纸,早已不止朝廷的大汉国家报一枝独秀了,办报有利可图,还能宣扬自己的政治思想,不仅各利益集团办报,就是乡下有几文闲钱的不第秀才,也印上几份,把没人赏识的文章,无人听闻的书文登载上去,求个扬名立万。
这当中,由东印度公司办的《海外纪闻》,朱熹门徒的《儒林》,以及独立办报的《朝野新闻》,发行最为广泛,影响最大。
报纸一多,言论就纷繁复杂各抒己见。
范文虎降汉,不仅免了江南兵灾,还迫使伯颜在溧水城下自戕而死,而且两浙军兔子不吃窝边草,之前也没敢屠戮百姓,算下来功过相抵,所以大汉既没有任官,也没有治罪,让他自去做富家翁罢了。
对这事,有的人认为处置得当,但也有人认为范文虎罪恶极大,功劳尚不足以抵偿罪过,若不严加惩治,将来异族入侵之际,难免有墙头草抱着同样的想法,哪边强盛就倒向哪边。
于是这些人便在报纸上口诛笔伐,把范文虎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狗血淋头,当此时,有些故宋尽忠殉节将士的家属,和被两浙军中不肖之人欺负过的百姓,就在报纸鼓励下打到范府门口,整天嚷着要捉范文虎认罪伏法。
范文虎是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论兵权没兵权,又不敢放家丁驱赶,就算找新设立的警察,人家也躲着他几分,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想办法整治故宋皇宫,讨好楚风,以求讨得幅御笔对联贴在门上,作为保平安的护符。
明白了原委,楚风哈哈一笑:“我大汉警察是秉公执法的,百姓有集会、示威之权力,若是深夜嚷闹吵到你家睡觉,或者意图冲进府中打砸,警察要是不管,你只管找他们局长,局长不管,找江浙总督文大人,再不然直接找我都行!”
范文虎苦笑:便是百姓只聚在门首嚷闹,又不触犯国法,却让阖府上下鸡犬不宁,警察也不管呐!
“罢了罢了”,楚风指着文天祥道:“于华夏看,范先生自然功罪相抵;然则以王朝论,范先生罪在叛宋,功在降汉,于我大汉帝国终归有功,便请文大人以江浙父母官身份,替他题写一幅对联吧!”
李鹤轩在背后竖了个大拇指,让刚正不阿的文天祥替范文虎题字,这话儿能好听吗?皇上您高,实在是高!
范文虎则是亦喜亦忧,喜,文天祥为江浙总督之尊,又是故宋头一号大忠臣,他提写了对联,还有谁好意思上门闹腾?忧,这位故宋丞相只怕恨自己入骨,他题写的对联只怕不怎么好看咧。
“遵陛下命!”笔墨伺候,但见文天祥沉腰坐马、气运丹田,饱蘸浓墨后,在上好宣纸上写下墨迹浓稠、字体劲节的数行大字,上联道:“殿帅叛宋是罪魁”,范文虎心头一寒,暗道不妙,却见文天祥继续写道,“都督降汉实功首”,范文虎又是一喜,觉得还算客气,哪晓得最后文天祥写下横批,四个大字:“将军不战”。
将军不战,好个将军不战,不管叛宋降元还是弃元归汉,不管身为故宋殿帅还是北元大都督,不管犯罪还是立功,范文虎此生经历就两个字:不战。
北元南侵他不战,是罪,大汉北伐他也不战,是功,惟不战二字囊括平生,可谓贴切,内中的讥嘲之意又分外鲜明:将军便当要战,不战之将是如何来的?实在叫人齿冷。
范文虎拿着对联离开了,酸甜苦辣惟有自己心头一清二楚;大汉帝国的君臣们,则就目前攻守方略,展开了新的讨论。
此时范文虎、吕师夔等人慑于汉军兵威,主动交出兵权,致仕做富家翁去了,毕竟关键时刻弃暗投明——或者说见风使舵的本领高强,免了江南百姓一场兵灾,减少了万千士兵的牺牲,也算功罪相抵罢了。
江南各部二十六万新附军,多是老兵油子,且范家军多年不经战阵,两浙军向来又奸又滑,便裁汰十之八九,其余择优录入汉军;吕师夔麾下六万步骑,则是当年襄樊精兵,相对好一些,就只裁汰六七成,剩下三分之一补录汉军。
两部挑选出来的士兵约有五万人,加上闽广湘赣各地招募新兵,南方三个匠户营老底子师扩编为军的工作,紧锣密鼓的展开。
“待军队编练完毕,咱们就挥师北伐中原,剑指大都,驱逐蒙元入朔漠,光复河山!”陆军司令陆猛,从来都是个主战派,目前各大报纸上,速战速决的论调也是主流,自金兵南侵以来,受了一百多年的气,谁都想一战底定天下,直捣大都驱逐胡虏。
“不必这么着急嘛!华北平原上,咱们还缺一种克制蒙元骑兵机动力的装备!”楚风哈哈一笑。
“什么装备?是两千吨级,装备四十门十二斤重炮的巡洋舰吗?”乌仁图娅忽闪着大眼睛,好奇的问道。
楚风摇摇头,巡洋舰与其说是战争需要,不如说是技术储备的同时,宣扬大汉国力,震慑不臣的工具。
“随我回琉球吧,在那里,咱们会看到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东西。”(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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