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揭阳经海丰到惠州的官道上,李恒麾下尚属完整的一个万人队,忙忙似漏网之鱼、急急如丧家之犬,旗帜散乱人马疲惫,实在狼狈到了极点。
仅仅三天前,他们经过这段路的时候,还是杀气腾腾的扑向揭阳,梦想在潮州三阳这三座城市中发泄邪恶的欲望,可党项奴们没有想到,回程不是鞭敲金镫响、人唱凯歌还,而是丧师败绩大败亏输,两个万人队只剩下了一个,曾经在常州等处杀得南蛮子尸山血海的党项宿将费听捷利,领着七千伤兵、老弱断后,恐怕也凶多吉少了吧?
自追随蒙古大汗兴兵南略以来,党项人从来没有遭受过如此严重的损失。此前,全城死节的有常州有成都有兴化……但江南从来没有哪座城市能够以地方军、民军抵抗十倍以上的探马赤军!李恒不明白,汉人还是那些汉人,为什么短短几年,他们就变成了猛虎?
难道真如传言中说的,楚某人乃是天上星宿下凡,来救汉人江山的?长期汲取汉文化的营养,党项人深受儒释道三教影响,李恒想到此间,不由得激零零打了个寒噤。
打着灯球火把跑了一个时辰,离揭阳五十里之遥了,党项武士来时就连续三天每天行军两百五十里,又是接连不断的苦战,到此时早已人困马乏,不少精壮的党项武士,竟然眼睛半睁半闭,骑在马背上打起了瞌睡。
唉~惠州既然被汉人攻克,那儿的兵马一定不少于两万人,为今之计只好回广州了,阿里海牙的舟师被汉军封在南海县江面,反正出不了海,倒不如和他商量了把蒙古水军改作步兵,就又凑齐一个万人队,加上广州城的八千新附军,还是颇有一战之力的。对了,江东江西大都督吕师夔那六万新附军步骑,也调了来合兵一处,要是姓吕的识相,不妨给他点面子,若是他拿腔拿调的不服调遣,干脆……李恒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笑容。
他想好了,把所有的力量集中起来,粤东战局完全可以扭转,加上赣南塔出、两浙范文虎的配合,一举荡平反贼,也不是没有可能。汉国大兴工商、辖区富庶,从粤东过去的道路平坦,比赣南塔出途经汀州山地、两浙范文虎出仙霞岭都方便得多,灭汉以后,潮州、漳州、甚至泉州这些聚宝盆,还不是在自己的手掌之中?只要弄到足够的金钱,祈连山麓吃不起饭的贫苦牧民漫山遍野都是,一把银子撒下去,多少兵都能带出来,重现大夏的辉煌,似乎也并不遥远……
于是刚刚失去一万党项子弟、失去最忠心的费听捷利的沮丧,顿时重新化作了雄心壮志,李恒马鞭子一甩,冲着前军叫道:“儿郎们,前面有条小溪,停下来饮饮马,喂点食!留着点精神,咱们还要回广州,睡蛮子姑娘呢!”
党项武士们轰的一声笑开了,败阵、逃跑的沮丧气氛一扫而空。
他们的祖辈平夏铁鹞子和横山步拔子,曾经与汉人交战上百年之久,却从来没有深入内地,更逞论骑在汉人头上作威作福?只有跟在强大的蒙古大汗身后,才能实现祖辈的梦想,打进了江南的花花江山,从这点来说,他们对有着灭国之恨的蒙古人,又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驻扎广州城中,大家都知道参政大人的毛病,上行下效,参政去汉奸新附军千户、文官知府、同知家里“慰问”他们的妻女,探马赤军的千户百户们就去蹂躏新附军的百户、牌头和普通商民百姓。
虽然此次出征死了很多同族,但草原上长大的儿郎,不死在马背上,难道还能死在病榻上?党项人并没有多大的悲伤,反而有点庆幸自己能回到广州的安乐窝。
逃出五十里之遥了,以往在一场战斗中,汉人从来没有追击超过五十里的情况——他们显然更信赖坚固的城墙,所以从李恒以下全军将士都放松下来,把马儿牵到山溪边饮水。
“马儿啊马儿,少喝点水,待会儿还要跑长途哩!”李恒的亲兵李福,轻轻抚摸着河曲马狭长的额头,手指头伸进长长的鬃毛底下,替它挠痒痒。
夏天,山溪边长满了青翠欲滴的嫩草,马儿喝了几口水,转过脖子就啃吃青草。李福急得直拿拳头砸它:“马儿,你咋吃草料呢?!还要跑好几百里,喝不上水,肚子里结住怎么得了?”
骑兵们都有个常识:马儿长时间奔跑或者短时间加速过大,汗出的多了,肠子就会从吃下去的草料中吸水,要是不将息马力,到后来会把草料里的水吸干,肚子里的干料板结在一块比石头还硬,整根肠子给塞住,神仙也救不活!
党项武士心疼爱马,好歹让它吃个十来口青草过过瘾,才把依依不舍的马儿们牵走,李福从马鞍袋里抄出把炒了的干黄豆,摊在手掌心,马儿粗糙、湿漉漉的舌头舔吃黄豆,弄得他掌心麻麻痒痒,怪舒服的。
五年前,李福还是祈连山麓的牧羊少年,西北草原上的甜草根、芨芨草、拐枣和酸角果,是李福这样十三四岁孩子的最爱,在草原上甩着牧羊鞭子,听兄长们唱着延绥的花儿,和心爱的姑娘对歌。虽然穷困,虽然常常吃不饱饭,虽然有夏季炽烈的眼光,和冬季漫天的风雪,但那才是党项人生活的地方啊!
现在,随着杀害党项族数十万兄弟的蒙古人打到了南方,这里物产丰富、民间富饶,江南真真是老辈人说的人间天堂呵!可这是汉人的地方,不是党项人的地方啊!李福记得在祈连山麓,走到哪儿都会有好客的牧人递上热气腾腾的奶茶,但在南方,不管广州还是福州,背后只有冷冰冰的面孔,和充满仇恨的眼神!
为了蒙古大汗的霸业,在家乡万里之外和素不相识的汉人生死搏杀,党项人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作为一个曾经的牧羊儿,李福总弄不明白。
担负警戒的后队,传来了一阵阵的呐喊,李福大惊之下很快给马儿套上了笼头鞍鞯,把它牵到了主人身前。
李恒双手在马鞍上一撑,双足发力腾的一下跳上马背,鞭花儿一甩泼剌剌跑上了一座小山丘。
远处,打着灯球火把的行军队列,在夜幕下形成了一条燃烧的长龙,汉人、汉人这么快就追上来了!
难道英勇如费听捷利,竟没能把汉军拖上一个时辰?李恒的心,变做一片冰凉。
汉军金刚师副师长仇灭虏骑着皇帝的御马,带领两个师所有的骑兵、准骑兵力量,对李恒部衔尾追击。他们并不是在歼灭费听捷利的战后出发,早在战局进行到大半,汉军将不到四千名党项武士压缩包围的时候,按照既定计划,陆军司令陆猛就下令全军所有的侦察兵、骑兵、联络兵,以及辎重兵、步兵、炮兵当中会骑马的,将战马、驮马、挽马一律安上鞍鞯,拼凑了五千“骑兵”,严令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追上李恒、掐断他的逃跑路线!
党项人的马匹,前后连续跑了好些天,早就掉了膘;汉军的马儿则是船运,连日里关在舱中闷得慌了,好不容易放出来,撒着欢儿的跑,一鞭子下去,没十来里路停都停不下来!晚出发半个时辰,在李恒命令停下来饮马的时间里,仇灭虏终于追上了这个党项奴。
“李恒就在前面,骑兵兄弟们,咱们不能老让步兵、炮兵出风头啊!捉住李恒,打出骑兵的威风!”仇灭虏最早就是从最接近骑兵的尖兵队起家,汉军没有独立的骑兵单位,骑兵分散在各师团营,这让喜欢马上拼杀的仇灭虏很是郁闷,不过,汉军陆军操典中明确以步炮兵正面决战、骑兵追歼逃敌的战术,让他当年苦练的骑术,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出发之前,皇帝将伏击亦思巴奚战斗中缴获的御马借给他乘骑,感激涕零之余,仇灭虏暗暗发誓,这次一定要取到李恒的人头,亲手献给皇上!
“冲啊!”
汉军师有骑兵营,团有骑兵连,营有骑兵排,两个师的部队,就有两个营另六个连另十八个排的正规骑兵,加起来一千八百多人,组成了第一波攻击的矛头,他们扬鞭策马,如同一阵狂澜卷向党项人的后队。
汉人竟要和我们党项武士在马上拼杀?几乎所有的党项人都有一种荒谬的感觉。就是当年大宋最强盛的时候,也是用什么平戎万全阵,以步兵为主干、强弩为利器和平夏铁鹞子、横山步拔子们对阵啊!
“让南蛮子知道,谁才是马背上的勇士!”李恒举起了战刀,向下虚劈挥出一声短促的啸音:“杀光他们!”
“杀光南蛮子,为费听将军报仇!”党项武士举起了锋利的弯刀、沉重的狼牙棒和乌油铁锤,向汉军骑兵压去。(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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