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的波涛在剪式船锋利的船首下破碎、消散,巨大的船身、更加巨大的船帆,十多条剪式船组成的船队,在琼州以西海面上航行。
首舰的船头官厅,靠近热带的阳光,依然火辣辣的照在头顶,能把人晒出油来,透过花窗,照得花厅里明晃晃的,故宋的皇孙、文采风流的大书画家赵孟頫,此时却觉得阴惨惨的,浑身难受得很。
因为他总觉得身边的大汉政府情报司司长李鹤轩,就像条毒蛇,冷森森的盘踞在那儿,似乎随时准备用剧毒的獠牙让你失去生命。偶尔和他目光相触,比万年寒冰更加瘆人的眼神,能把你吓得浑身打哆嗦。
唉,怎么找这么个家伙来跟着自己?赵孟頫甚至有点委屈,虽然是故宋皇族,可早就效忠汉皇了啊,忠孝仁义礼智信,忠字当头,自己怎么会干出叛逆的行为呢?根本没必要派这个姓李的来嘛!
当然,赵孟頫并不知道,在楚风早年生活的那个时空,他会成为蒙元的臣子,而且以赵宋皇族身份,做了一辈子的蒙元忠臣。可楚风改变了历史轨迹,他刚刚仕元,就背叛了忽必烈,成为汉国的臣子。
蒙元“交出赵宋小皇帝并称臣纳贡就不进攻琉球”的虚言,在“叩齿作猿鹤、摇唇动山河”的陈宜中嘴里,演绎成“为了保护故宋皇族,琉球不惜在鼓鸣山和妙高山与蒙元一战,”大元朝的圣旨,本是赵孟頫和马可.波罗带到琉球的,他当然深信不疑,于是包括他在内的琉球宋室遗族,自然对楚风感激涕零,简直恨不得以死报之——临安投降的宋恭帝被降封瀛国公,后来忽必烈干脆逼他出家做了喇嘛,这让在琉球的赵宋皇族明白了,楚风这里,才是真正的优待。
(猫注:史上宋恭帝做喇嘛在十年后,本文中楚风的蝴蝶效应,汉国建立、崖山宋末帝到琉球退位,使恭帝失去利用价值。忽必烈提前逼他做了喇嘛。)
赵孟頫此行,带着大队工人、士兵去琼州,准备接收军政权力,再开采宝贵的富铁矿——石禄铁矿山。
现在掌握琼州军政大权的,是琼州安抚使赵与珞。两年前,赵与珞与谢明、谢富守琼州,元将阿里海牙遣马成旺招降,赵与珞率兵拒于白沙口。去年秋天,他率领谢明、谢富、冉安国、黄之杰诸义勇,在白沙口抵拒元军长达数月,使元将阿里海牙的舟师迟迟不得登陆。
原本的历史上,随着宋行朝的屡战屡败,大势已去下,赵与珞兵败被擒,他和手下四义士车裂而死,在海南历史上写下了悲壮的一页。但这一次,楚风早在去年夏天、南宋行朝还呆在崖山休整的时候,就请陈淑桢以经略闽广安抚制置大使的名义向赵与珞发去公文,由汉军假扮经略大使府亲兵,携带粮食军械到琼州协防、击退了马成旺,而崖山海战后,阿里海牙舟师不敢出珠江口,琼州自然稳如泰山。
历时一年,派往琼州的汉军武力强悍,打着经略大使府的招牌,又有源源不断的物资接济,在抗击元军的过程中,逐渐把赵与珞架空,基本上掌握了琼州府的军队。此次赵孟頫以侄儿身份拜望赵与珞,带去了故宋小皇帝赵昺的手书,李鹤轩陪同,两人准备以软硬兼施的手段接收琼州军政,并开展采矿工作。
此行的主要工作由赵孟頫负责,李鹤轩半是监督,半是替他掌管潜伏在琼州军中的内应。
天气热的很,琼州安抚使赵与珞身穿薄纱单衣坐在树荫底下,仍然热不可当。
崖山宋军大败,陆秀夫负小皇帝投水自尽,幸得汉国水师来救,坚船利炮打得张弘范、刘深的水军抱头鼠窜,救了行朝。
这本是天大的好事,可消息传到琼州,赵与珞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琉球人本是外藩海寇,暂时受了招安,却并非朝廷经制之军,其人不服王化、不通礼义,两年前曾在泉州反出朝廷,那楚某人更是公然写下“琉球楚风、永不朝宋”,真真大逆不道!
他们救走行朝,还能安什么好心?不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就是卖与蒙元鞑虏!赵与珞拍案大叫:皇上、太后,你们为何驻扎崖山,不到我琼州来?
不到半个月,坏消息接二连三的传来:先是宋帝退位,后是楚贼暨越称帝!
三百年深仁厚泽,大宋就这么完了吗?赵与珞不相信,他给自己找到一个安慰:经略闽广安抚制置大使陈淑桢,麾下兵多将广,经营潮梅汀漳四州之地,父亲陈文龙为殉节西湖岳飞庙的大宋忠臣,侄儿陈瓒为死守兴化城破后被唆都五马分尸的良将,一家人世受国恩,她一定会起兵,诛奸贼、匡扶宋室的!
可事态的发展,再一次让赵与珞大跌眼镜:陈淑桢不但没有起兵诛灭楚贼,反而欣然接受了伪汉闽广总督的任命,陈宜中、文天祥、刘黼、曾渊子一班儿奸臣,纷纷叛宋事汉,只陆秀夫、邓光荐两个有点儿骨气,没做贰臣。
呸!忘了皇恩的家伙!奸臣,无耻!赵与珞每次酒醉后就破口大骂,把文、陈一干人骂得狗血淋头。
但除了大骂之外,他没有采取其他任何措施,甚至没有清除军队中由陈淑桢派来的将领。
琼州府的兵,全是地方厢兵,厢兵制度是大宋朝的厚泽之一,每到荒年就大肆招募流民,把他们组织成军队,避免他们成为流寇,是一个“化贼为军”的好制度。但厢兵的战斗力就很低下了,他们平时主要忙着种地吃饭,战斗力和刚拿起武装的平民没有任何区别,根本没办法抵抗蒙古人的入侵。
如果军队中没有闽西过来的骨干,如果没有陈大使提供的军械粮饷,如果不是汉国水师在崖山击败张弘范,把阿里海牙的舟师封在珠江口以内,琼州早就被蒙元打了下来。
是亡于蒙元,还是亡于大汉,这是道两者必选其一的选择题,作为赵宋皇族的琼州安抚使,实在不愿意做这道题,所以他只有用酒精麻醉自己。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朗朗白日,在醉眼朦胧的赵与珞看来,却变成了清秋冷月……
“来了,老爷,汉船来了!” 义军统领黄之杰风风火火的跑进安抚使府邸,叫声惊醒了赵与珞。
“且让他来,让他来!”赵与珞又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又倒满一杯:“黄贤弟也饮一杯,咱们共谋一醉!”
“啊呀,都到什么时候了!”黄之杰一把拖起赵与珞,往琼州码头飞奔。
后世的南渡江,现在叫做黎母水的河流,携带者黎母山上汇聚的丰沛雨水,向北奔流由琼州注入南海。此时黎母水的入海口,还没有像后世那么淤积,栈桥码头就建在河口上。
“不错的登陆地点!”李鹤轩摇着羽扇,不无恶毒的看了看身边的赵孟頫。作为赵宋皇室子弟,亲自来收降世上最后一块忠于宋室的土地,他会有什么想法?李鹤轩伸出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这个讨厌的家伙,我今后一定不和他共事了!赵孟頫非常郁闷的发现,李鹤轩伸出舌头舔嘴唇的样子,就和吞吐信子的毒蛇没有区别。
码头上,数千军兵严阵以待。远远看到大队帆影,黄之杰去找安抚使大人的时候,冉安国通知谢明、谢富,点起人马,守在了码头。
“三百年深仁厚泽,大宋朝得民心得军心呐!”赵与珞见此一幕,感慨的说。
“难道他们还准备抵抗吗?”赵孟頫不解的问,他的手上可是有退位末帝的书信,相信见了书信,叔父赵与珞不会固执的。
“不会,命令军士按原计划靠岸。”李鹤轩胸有成竹,他拿出一面金底苍龙旗,在船头上舞了三舞。
“恭迎大汉钦差!” 谢明、谢富带头跪下,紧接着,码头上三分之二的士兵跪下了,“恭迎大汉钦差!”
赵与珞眼前一黑,黄之杰还要拿起刀抵抗,可剩下的三分之一士兵,眼睛里有畏惧、有欣喜、有茫然,但却绝对没有抵抗的意志。
“唉~天命改了!黄贤弟,咱们认命吧!”赵与珞轻轻拿下了朋友手中的钢刀,丢到了沙滩上。一正衣冠,朝海上船只大声喊道:“故宋琼州安抚使赵与珞,在此迎接大汉钦差!”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赵孟頫莫名其妙的看看李鹤轩,他吟这首诗做什么?而且,语气中没有词义的深沉忧伤,反而喜气洋洋。
三百年,三百年,我等到这一天了!李鹤轩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这是我祖宗李讳煜被宋灭国,囚禁时作的词。”(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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