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风来到了自己熟悉的泉州,在这里,他有着太多的回忆,可如今的泉州城,让他找不到回忆中的影子。
初到泉州,万帆竞渡、百轲争流,街市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峨冠博带的汉人、黑黑瘦瘦的天竺人、矮小的占城三佛齐马来人、鹰钩鼻子灰蓝眼珠的大食人,你来我往买卖交易,这座光明之城、刺桐之城以南宋特有的繁华,吸引着各族商人远涉重洋来到她的怀抱,把波斯的地毯、天竺的宝石、撒马尔罕的猫眼、三佛齐的香料运来,在这里交换中华的瓷器、丝绸和茶叶。
那时候的泉州,充满了勃勃生机,她的胸怀是如此的博大,清真寺、天主堂、佛寺和道观和平相处,白色、黑色、黄色皮肤的人们平等往来。
后来蒲寿庚叛宋降元,随张世杰攻进城中,那时候的泉州已经历过锦田山的大屠杀,有唆都对许陈两家的血洗,有南少林的喋血,有淮军在校场的不屈,战火洗礼之后,泉州百姓的眼睛中燃烧着火苗,那是对蒙元,对蒙元帮凶蒲氏家族,乃至对全体色目人的仇恨,可那个时候,市面上还是繁荣的,诛杀蒲寿庚之后,人们脸上还有高兴的笑容。
现在的泉州,自行朝入海后,被唆都以血腥手腕统治两年,市面的萧条,让楚风不由得自问:这还是那个记忆中的国际大都市,把文明的辉煌从南洋诸岛一直播撒到东非沿岸的光明之城吗?
街面上,关门闭户,垃圾成堆,白日里野狗竟然在正街上游荡,它们血红的眼珠,让人不寒而栗,肮脏、毛发蓬乱,身上受人类驯化的痕迹荡然无存,它们似乎已经退化成了祖宗,狼的形象。
各族百姓们怒目而视,再也见不到昔日的融洽,蒙元实行蒙古、色目(西域各族)、汉人(主要是北方汉族,含部分汉化金人、契丹人)、南人(主要是南方汉族,含畲族苗族等南方少数民族)四等人的分法,给这里的百姓留下了深深的创伤,仇恨的种子一经播下,便会在人们的心头生根发芽……
唆都败亡,留守泉州之弱旅惶惶不可终日,闻汉军挟败张弘范、斩唆都之余威而来,皆鼠窜入福州,元福建安抚使王积翁重金结好范文虎,约为救应,行固守福州之策,泉州一空。楚风、陈淑桢遂入泉州。
易仆拉欣易老爷的轿子,匆匆走过丝街,他悄悄揭开轿帘子,昔日繁花似锦的丝绸交易大街,空荡荡的没了几分人气,就和刚刚经过的香街、磁街和花街一样萧条。这些代表着光明之城富庶和繁华的街道依然存在,但街上再也不会有那么摩肩接踵的人群,再也不会有操着各种语言的、带着浓厚生活气息的讨价还价。安拉的仆人、天父的羔羊、佛陀的信徒和孔孟的门生,在街上碰了面,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如兄弟般打着招呼,用南腔北调的汉语,道一句“恭喜发财”。
大食人蒲寿庚叛宋降元,血腥屠戮了城内的赵宋皇族,引唆都在锦田山下杀害了三万逃难的无辜百姓,最后更在张世杰攻城前,杀害了两千名不屈的淮军士兵。虽然被楚风明正典刑,可他的行为导致城内各族群之间,出现了一道难以弥合的裂痕。
蒲寿庚死了,行朝下海退走了,唆都带着战无不胜的蒙古军来了,城中色目人以投降的方式换来的基督徒、穆斯林和犹太人的财产安全,自己取得了二等公民的待遇,却心安理得的把汉族百姓置于四等奴隶的境地。
当蒙古人踢破汉人家门的时候,我们有没有在旁边暗暗发笑?当蒙古人把屠刀砍向汉人的时候,我们有没有帮他把屠刀举得更高?当汉人百姓到相对安全的清真寺、天主堂避难的时候,我们有没有把他们推出神圣的大门?扪心自问,易仆拉欣一个问题也不敢回答,他只知道,自己给唆都“捐助”了两千两银子、五千石粮食,换来了大元朝的一块千户平金牌。
汉人会不会饶恕背叛者?蒲寿庚的可悲下场历历在目。虽然没有蒲家那么大的恶行,可自己毕竟帮过蒙古人啊!
易仆拉欣做梦都被惊醒过好几次,每次在梦中,他都梦到了鲜血,比老家红海亚丁湾更广阔、比贝都应沙漠中的沙粒更多的鲜血,把他紧紧的包围。
作为蒲寿庚的同族,在色目人中,他更为惶惶不可终日,接到了犹太人亚伯拉罕的请帖,当即坐上轿子,匆忙往亚伯拉罕,汉人口中的亚老爷家赶去。
犹太人的家里,聚集着十字军的同族、安拉的子民和毗湿奴的婆罗门,这样奇特的景象,除了海纳百川的中华,全世界绝无仅有。
“静一静,静一静!”亚老爷嗓子微微发疼,熬了一个通宵,才在汉人师爷的帮助下想出这个点子,为了保全生命财产,可真是不容易啊!
大厅里,黄、棕、白、黑各种肤色,卷曲、顺直、梳着髻、包着头巾各种发型的人们,操着不同腔调的汉语,彼此争论。他们本来就是各种神祗的信徒,来自不同的、甚至互相敌对的民族,为了生存而聚集到一起,但要他们统一意见,可是千难万难。
“你们都不要命了么?你们的钱财,还要不要?”亚老爷憋出全身力气喊了这么句,终于让乱哄哄的人群安静下来。
大家不远万里到中国来,还不是为了发财致富?阿布.泰马木在《坚贞诗集》说:“你抛弃自己的故乡,不是为了寻找天堂,却是那面包和椰枣,把你吸引到了远方。”如果失去了生命和财产,一切分歧都没了意义。
“大家静静,听亚老爷说话!”易仆拉欣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可不愿意向异教徒行礼,便朝上按汉人的规矩拱手道:“请问亚老爷有何高见,能指引迷途的骆驼走出沙漠?”
“《托拉》为我们指明方向,《塔木德》给我们智慧。”亚老爷故作玄虚的说:“在座的诸位,恐怕都有对不起汉人的地方,只不过,到底双手还没沾上血腥吧?”
众人齐齐点头,是的,有蒲寿庚惨死的前车之鉴,他们都留了几分余地,没敢对汉人太过分,当然,所谓的“没太过分”只是和残暴的蒙古人相比,实际上,也很能激起汉人的愤怒了。
“那么,还有挽回的余地。”亚伯拉罕抛出汉人师爷的话:“楚皇帝刚刚登基,按照汉人的传统,他必定喜欢四夷来朝的场面,我们就可以投其所好了。第一,大家一起去恭贺他,按汉人的说法,这叫做给面子;第二,我们凑一大笔钱给他劳军,这叫有里子。里外都有了,他还能计较我们的小小过失吗?”
大厅中静悄悄的,没人说话。要面子,这很容易,离家万里来做生意,磕头下跪他喜欢哪样咱还他哪样,就磕他千把个头,最多落得腰酸;要里子,这可是真金白银的问题,色目商人无不爱财如命,说道这个问题,可就不那么轻松惬意了。
“嗨呀,列位,列位老爷,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一点身外之物?”汉人师爷忍不住从幕后站到了前台,团团拱手作揖道:“东翁在上,各位老爷明鉴,舍不得那点财物,汉人不会拿着刀到你自家来取?难道想重蹈蒲寿庚的覆辙?”
他说得对!留下产仔的母羊,就不愁没有小羊羔!易仆拉欣咬了咬牙,大声说:“我仓库里还有三千斤胡椒,愿意全部拿出来敬献皇帝!”
“全能的主!”有人惊呼着在胸口画十字,惊讶易老爷下的本钱之多,胡椒一两银一两,三千斤胡椒,那就是四万八千两(十六两制)银子呐!
随后,惊呼声伴随着出价声,在大厅中不断的响起。
“我出五十匹阿拉伯马!”
“九斛波斯猫眼!”
“一万斤南岛的上好沉香木,我还有三株一人高的红珊瑚!”
“七百卷波斯羊绒毯!”
“三斗细兰宝石!”
很快,东西从各位商人的家里仓库里码头上船舱中运到了亚老爷家的院子里,堆得满满当当,一位大食商人的五十匹骏马没地方放,只好拴在外面街上。
蒲寿庚统治泉州日久,色目商人们都忘了汉人送礼喜欢含蓄的习惯,按照他们老家的惯常做法,一车一车的好东西,浩浩荡荡的往皇帝下榻的前前前蒲府、前前故宋行朝行宫、前唆都征南元帅府运去。
街道两边的汉人百姓怒目而视,这些色目人,仗着有钱就和官府勾结欺压百姓,现在好不容易汉军打回来了,可看这样子,怕将来还是这些有钱的色目老爷的天下啊!楚皇帝会不收礼?他练兵不花钱,造枪炮不花钱?
人们看着礼单送进了行宫大门,看着一位官爷把色目老爷们迎了进去,看着汉军士兵把堆成小山的东西收走,唉~这天底下啊,就没有不吃腥的猫!
他们没看到,坐在大堂上的皇帝,和他手下的李鹤轩、侯德富等人,笑得很奸诈,很阴险……楚风准备了一个大竹杠,能敲得人满头包的琉球竹杠。(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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