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大都督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当然,后果是针对他自己而言,并且显而易见:红润饱满、飘着花白胡须的脸上,被抓了好几道红印子,严重破坏了他老当益壮、年高德勋的光辉形象。
一大早,从新纳的第二十房小妾的床上爬起来,驻节永安的范大都督就接到了两浙路十万火急的军情,家生子亲兵跑死了五匹上好的快马,一程程接力把消息传到军前。
炮舰打到了钱塘江口,不消说,翁洲的长江水师是喂王八了。该死的琉球人,居然用炮舰袭击两浙沿海各港口,再步兵登陆扩大战果。每次都是轰天大炮打得翻天覆地,待把城防打破,千把人的步军就登陆,把码头仓库里堆积的粮食、布匹、银钱搬个精光,待你大军赶来,人家早坐着船走远了。
温州、瑞安、宁海、象山、慈溪、余姚、绍兴、临安,这都是两浙的膏腴之地,财赋所出啊!各处码头堆积如山的货物,被琉球海军洗劫一空,带不走的也放火烧掉。
范文虎气得两手打颤,兔崽子不心疼啊,那些财物,将近一半是范家私产,你搬走就算了,何必烧掉呢?
更有绍兴、余姚两处官库离码头太近,铜钱、银子都被搬了个底朝天,看到这里,范大都督气得火冒三丈,正好第二十房小妾缠上来撒娇撒痴,他邪火冲到顶门心上,顺手就一耳刮子扇到了她脸上。
这位在福州新娶的如夫人,乃是当年青楼中有名的辣子,哪儿把范文虎放在眼里?扑上来又抓又挠,四十老娘倒崩孩儿,统领大军二十万的大都督竟然败在了娘子军手上,被抓个满脸花。
“反了反了,本督令行禁止,百万军中谁敢违抗?今日不动军法,本督颜面何在?”好不容易被侍女拉开,大都督跳着脚叫:“连升、来福,取我的尚方宝剑,辕门上击鼓点将,我要请大令,斩了这犯上作乱的女人!”
绍兴师爷沈育德在外面差点没把嘴笑歪,杀个小妾还要取尚方宝剑、击鼓点将,大都督做的好大个老虎势,分明是拿兵威来吓唬她。
无奈第二十位如夫人早看穿了他那副外强中干的嘴脸,非但不退半步,还将就着势头,滚到地上撒泼,嘴里阿唷皇天的叫着,“我一个黄花大闺女嫁个老头子,非但没半分怜惜,倒要拿我行军法,今天豁出去和你做一场,不杀我是没带种的玩意……”范文虎见一个娇娇怯怯的小妾,在地上滚做个母夜叉,又是闹又是嚎,吵得他直翻白眼,差点没晕过去。
沈育德是晓得这位夫人底细的,心说你若是黄花闺女,咱们大都督就是青头小伙子!眼见大都督拿如夫人束手无策,沈师爷主忧臣辱,打点起一颗忠心,进帐去慢慢解劝。
恰好如夫人祖籍绍兴,和沈师爷颇有几分乡谊,几劝几不劝,她也晓得见好就收,眼睛一翻装死,由着丫鬟们扶回了卧房。
“若不是沈先生解劝,今日定拿她正法!孙子能斩吴王爱妃,我何惜此一妇人!”范文虎说着大话遮脸,冷不防小妾又乱骂起来,他赶紧快走几步,来到正厅上。
几名将军已等了小半天,范文虎一出来就围着七嘴八舌叫道:“大伯,咱们三房屯在温州码头的白米,全给烧了,三房本来就穷,今年大房可得贴补贴补啊!”
“范世叔,俺葛家宁海盐场的十八万斤海盐,全给倒海里去啦!侄儿是忠字当头,毁家纾难没得半句怨言,可就怕家里长辈说,累年交的税,额外纳的捐也不少了,自己子侄领着兵,怎么被别人欺负到家门口了?”
“哥,咱们二十万大兵在手上,倒让琉球人打上门,这……”
“二十万兵”
“够了!”范文虎一声大喝,毕竟大都督的威风还在,众人立时住口,无奈脸上忿忿的表情,藏也藏不住。
范家军各级领兵将官们,不是范文虎的子侄,就是通家世好大族的子弟,要么就是他的亲兄弟表兄弟把兄弟,小妾一多,难免有点不清不楚,这当中表侄儿、老把弟升格成靴兄弟也为数不少。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范文虎通过任用亲信将军队牢牢的抓在手中,不过军法军纪嘛,就得稀松些。军棍、皮鞭、鬼头刀,总不能往自家子弟身上招呼吧?
“各位,眼下前线吃紧,被张弘范拿先斩后奏的御赐金刀押着,本都督不得不全力压上啊!两浙空虚是空虚,可只要打下了闽西,咱就回军,沿海城市每处驻上一两万兵,兵营仓库都建在炮船打不到的地方,不就结了嘛。”
“大都督不可啊!等打下闽西,咱们今年都没钱过年呐!”众将一叠声的叫苦,范家军二十余万,全靠着两浙富商大族,让他们损失惨重,将来谁还愿拿钱给你养兵?更何况这次被抢、被烧的东西,将近一半是范家各房的私产!
有钱就有兵,没钱谁替你卖命?两浙沿海的膏腴之地,是范家的根本呐!范文虎沉吟着犹豫不决。
沈师爷故作高深,摇着羽毛扇、点头晃脑的道:“鸡肋、鸡肋!”
“嗨呀,老沈,你有话就直说,何必打这哑谜?”范文虎一拍大腿,这不是现成的智多星嘛,看他样子,必有妙计。
“范家之危局,不在闽广战事,而在砥定天下之后也!”此处都是范大都督亲信,沈师爷也不避讳,向上一拱手道:“学生以为,谨防将来朝中有晁错!”
“你是说削藩?”范文虎心头咯噔一下。
当年,得知范文虎率安庆大军投降,消息传到北方,忽必烈高兴得跳起来转了三个圈;假若手上没有兵,大汗会这么高兴吗?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蒙元主子之所以看得起范文虎这个四等奴才,不过是他在两浙路的多年经营,是他手上的二十万大军。事实上,如果历史的轨迹没有发生偏移,两年后忽必烈就会发动第二次征日本的“弘安之役”,借着一场“神风”,将尾大不掉范家军葬送得干干净净!
范文虎能做到两浙大都督,能够在宋元两朝屹立不倒,他的政治嗅觉比谁都灵敏,此时听了沈师爷的话,心头一下子就活动起来。
“大人是两浙大都督,并非闽广大都督,闽西之地是不折不扣的鸡肋,平了姓陈的婆娘,咱们最多得个朝廷的空头褒奖,可谓弃之可惜、食之无味。”沈育德鹅毛扇轻摇,皮笑肉不笑的的看着范文虎:“为了鸡肋,坏了两浙膏腴之地,动摇范家根本,将来若朝局生变,东翁如何自处?”
“是啊是啊,崖山战后,严州、婺州的山贼又蠢蠢欲动,琉球海匪纵横海上不过癣疥之疾,万一海匪与山贼合流,就是心腹大患呐!”众将要么记挂着留在温柔乡里的小妾,要么担心盐场、海运的生意,又帮范文虎想出一条理由。
两浙路平定,平的是沿海地区和苏松常、杭嘉湖产粮区,内陆山中可是鞭长莫及。严州、婺州素多土匪,又兼宋亡以来溃兵入山,大大小小的土匪少的十来个人、七八柄刀,多的成百上千,兴汉、反元、复宋、讨虏、替天行道、劫富济贫,打着各种各样的旗号,究竟有多少人,连范家这个地头蛇都闹不明白。仗着范家大军弹压,才没闹出什么乱子,如今大军倾巢而出,两浙空虚,若是山匪跟海贼合流,从浙西大山杀下来,那整个两浙就彻底完蛋了!
更兼严州淳安、遂安和紧邻的江南东路绩溪一带,是当年摩尼魔教匪首方腊起事的老巢,至今尚有许多教匪吃菜拜魔,这些教徒可是脑后生着反骨的,假如他们和各支反元义军联合起来……想到魔教教徒战斗时,念着弥勒佛号,双眼血红悍不畏死冲锋的场面,范文虎打了老大一个寒噤。
万一两浙老窝乱了起来,拿什么养兵,拿什么结好朝中的蒙古、色目大臣?闽西之战,打胜了是御赐金刀张弘范那个狗奴的功劳,打败了和我两浙大都督有狗屁关系?再进一层,便是拿着皇命阳奉阴违,只要保住自己的两浙、保住二十万大军,忽必烈万万不会拿自己怎么样;失去了实力,就算立下天大的功劳,蒙古大汗会怎样对待没用了的老狗,李璮前车之鉴还不远。
“回、回两浙!上个折子,就说琉球海匪肆虐,两浙亡宋遗族造反、魔教设坛烧香起事,为保住北运大都的粮食,咱们不得不替皇上家守好粮仓。”北方乃颜、海都造反,伯颜丞相的军粮全靠江南输运,这般借口,想必朝廷也没甚话说了。范文虎想想,觉得还是有必要敷衍一下张弘范,“葛明辉,你带三万兵围住莲城,若张弘范克了汀州,咱们不妨替他充个前锋,若是他打不下来,也别怪咱们不尽力;范平,留五万人给你,把住永安、沙县到剑浦这条回两浙的退路,接应你明辉哥。其他人随我,大军回保两浙!”
“大都督英明!”除了葛明辉、范平两个,众将喜出望外,同时翻身拜倒,沈育德微笑着摇动羽扇,自觉赛过诸葛之亮、关云之长。(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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