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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美食录 第40节

      他是习武之人,耳力本就比常人敏锐,再加之关注事态,竟一字不漏。
    他神色骤然一变,顾不上下楼,竟然直接一个利落翻身,从二楼栏杆上翻身而下,而后一个鹞子翻身落到了地上。
    诸人发出声声低呼。曼娘抬起头来:“牧倾酒?”
    他几步就走到乌大礼跟前,眼睛盯着他:“收回你所说之话。”
    “这不,马上就有护花者来了!”今日牧倾酒穿得低调,乌大礼看他生得相貌英俊,只当是曼娘情郎,便也不放在心上,还肆意调笑,“今儿队伍全是给妓姐儿捧场的恩客,你可是从队尾来的?”
    话音还未落,就听得“咔嚓”一声。
    他一条胳膊被牧倾酒卸了下来。
    乌大礼反应过来时,他的右胳膊已经哐当挂在肩膀上了,使不上一丝力,钻心的痛疼紧随其后。
    他哀叫一声,冷汗冒了一额头:“小的们何在?”
    他那些堂会里的手下们纷纷站了出来,可无人敢上前,适才神秘来客的招数太快,足以让他们心里生了忌惮。
    “好啊!现在就不拿我的话当回事了!”乌大礼忍着痛苦怒喝道。
    那些手下们才上前迎战,可惜他们在牧倾酒手下也不过几个回合就纷纷倒地。
    牧倾酒却仍不放手,他信步走到乌大礼身边,一脚将他踹翻在地,而后闲闲伸出右脚踏住他被卸下来的胳膊:“认错么?”
    “错错错!我错了!不应当冒犯恒娘子,不,恒奶奶,恒祖宗!”乌大礼胳膊刺痛,这才悔不当初,鬼哭狼嚎一般哀嚎起来。
    牧倾酒这才收回脚,嫌脏似的瞧他一眼,便走到曼娘身边:“无事吧?”
    几位伙计吓得大气都不敢踹,曼娘忙道:“无事。”
    牧倾酒这才想起什么似的:“我是不是吓着你了?”
    他一脸懊恼:“是我鲁莽,听他辱骂生了心火,倒吓着了你。”
    他本应当在今日事后着人悄悄儿将这乌大礼捆了扔到钱塘江里去喂鱼。谁知适才一气什么也顾不得了。
    曼娘摇摇头:“未曾。”
    她越是轻描淡写牧倾酒越懊恼。
    却不知曼娘压根儿不是在为此疏远牧倾酒。
    而是因为曼娘想起了前世:
    那时永嘉侯府上下都知世子在乡下娶了个商户女,侯夫人身边的小丫鬟更是在曼娘敬茶时当着全家上下的面将她与欢场女子相提并论。
    她当时脸涨得通红,泪珠在眼里打转,指望着夫君能替自己出头。
    谁知殷晗昱一脸无所谓。
    事后她私下抱怨,殷晗昱不以为然:“那是母亲身边的人,连我都要给几份颜面,怎么能指责?何况被人说几句便说罢,你知道自己不是欢场女子便是。”
    当时她委屈了好久。
    没想到……
    没想到连不是自己夫君的友人都能替自己仗义出头。
    现在想来自己当时可真是个糊涂蛋。
    曼娘眼中慢慢有泪光闪动,她眨了眨眼睛,对牧倾酒笑道:“待会我要回恒家酒楼,王爷可要来尝尝适才的几道菜配酒?权当是我谢王爷仗义相助。”
    原来她没有生气。
    牧倾酒松了口气。
    他也笑了起来:“那我便不客气了。”
    很快这里便都散去,只余了个乌大礼躺在地上哀嚎,他的小厮从旁边借了一扇门板,手忙脚乱搬运他上去。
    乌大礼咬牙切齿:“我定要这对男女付出代价!哎哎哎哎慢点搬,我的胳膊!!!!疼死了!!!!!”
    乌大礼的一番举动非但没让恒家酒楼坏了名声,反而大大打响了名气:各家酒库、浪荡闲汉、行会行老、围观百姓,各个都对恒家酒楼产生了兴趣。
    恰逢寒食节过后是清明节,酒库们都想借机卖酒,是以曼娘回到酒楼招呼牧倾酒吃菜后就忙得脚不沾地。
    好容易在深夜将酒菜都送了出去,都来不及归家,只与海棠几个在酒楼挤挤,倒头就睡。
    第二天醒来,正迷糊着,就听外头石榴报:“王爷又来了!”
    曼娘纳闷,匆匆梳洗了出去,却见牧倾酒身后来福捧着两根巨烛:“这是赠与你的。”
    曼娘目瞪口呆。
    她是认得那巨烛的,每年四月初官家都要给近臣赠送巨烛,牧倾酒身为官家亲信,自然少不了此物。
    前世在永嘉侯府侯爷便要将此物放在祖宗祠堂以示官家荣宠,没想到牧倾酒居然大咧咧毫不在意送人。
    她问:“这……”
    “这是官家赐下来的。”牧倾酒还当她不知此物的由来,耐心解释,“我见你昨日被人欺侮,想来你个弱女子开店有所不易,若能有这巨烛在酒楼,稍微懂些行的人也当思量思量。”
    说罢不容她拒绝,便叫两个小厮将巨烛摆好。
    石榴在后厨悄悄问赵大嫂:“嫂子,这王爷是不是对我们家大娘子……”
    金桔白了她一眼:“才不会呢,你瞧第一次送小牛一样大的貔貅,第二次送一人高的巨烛,你看话本子里哪位郎君是这么对待心上人的?”
    “也对哦。”石榴恍然大悟,“我想起话本子里郎君送赠信物,都是玉佩、花胜,最不济也要写诗句相赠,倒没见过送这些奇怪物件的。”
    赵大嫂摇摇头,轻轻抿嘴一笑,这些小娘子们呀,还是太年轻。
    第三十七章 二更
    等过了清明节, 李山正在迎客,就看见三五个穿着粗布衣裳的人往恒家酒楼过来。
    打头的是位老汉,骤然跟城里人说话有些胆怯, 但最终还是鼓起勇气问他:“请问小哥,你酒楼这里可有个叫何三萍的人?”
    “何三萍?”李山摇摇头,我们这里没有姓何的伙计。”
    老汉又回头跟身后的同伴确认一下:“没错呀, 那边捎话回来说是恒家酒楼做工。”
    他又陪着笑脸问李山:“大概二十五六,平日里在酒楼做工, 生着中等身材, 个头儿比我高一个头, 有一点点的黑, 说话跟我一个口音。”
    李山忽然恍然大悟:“你说的是赵大嫂!”
    “正是!”那人眼前一亮, “他婆家就姓赵。我是她爹,后面是她娘家人。”
    原来是赵大嫂娘家人来了。
    李山自己没爹没娘, 是以很是乐意看到别人家阖家团圆,当即回身喊道:“赵大嫂, 你娘家来人了!”
    赵大嫂将手里的托盘放下,高高兴兴迎到门口“爹, 娘, 你们来了!”
    老两口迎过去,一人一边攥住女儿的手:“女儿呀, 你受苦了。”
    赵大嫂自从决定和离之后就一直没有哭过,可是此时见到了亲人, 却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李山在旁看见,有些诧异,却当是赵大嫂见到爹娘高兴的,便帮着招呼何家人往后院他们住所见客的起居间去。
    又上了一壶热茶, 还贴心地关上了门扇。
    “这后生倒晓事。”何大哥很是满意。
    “闺女,你真的是要与赵大郎和离?”赵大嫂静静的点点头,“是。赵大郎一心为了他爹娘,外头见工的所有银钱都交给婆母,我们成婚后没攒下任何钱。”
    “什么?”何大哥张大了嘴,“既然这般孝顺父母,那娶妻做什么?一辈子与父母多好!非要拉着我妹子成婚。”
    “人家可不傻。”赵大嫂笑道,“娶妻不就多了一份劳力?”
    “我嫁到赵家一天到晚干活还落不着好。他们让我在恒家酒楼做工赚钱,赚到的钱却归婆母所有,我合计了一下,还不如和离了自己在酒楼干活呢,这样钱还能落到自己手里。在他们赵家也只不过是落一口饭吃罢了。”
    何大哥觉得这主意不错,他说:“小妹,我早就看你夫婿不顺眼了,年纪比你还大十几岁,行为说话办事儿却处处透着蠢笨。先前来我们家也皱着眉头嫌弃大海一股腥味儿,这样的人留着他也没有什么用处,还不如早点和离!”
    他关切看着妹妹:“我来之前就跟你嫂子说好了,若是你想和离就和离。你回家我们养你,以后让你侄儿供养你送终。”
    何大娘要和缓些:“你这孩子看有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毕竟人家可是宗亲家庭,咱们平头百姓得罪不起,
    何大爷皱着眉头听完后,这才拍板:“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宗亲吗?他还能把我们怎么样,这么多年他们家处处看低我们也就罢了,如今居然连我们家女儿都欺负,那也做不得什么亲家了!”
    从前他虽然知道赵家人嚣张些,可人家那是跟官家联着宗的,以后自己也与京城里坐着的皇帝老爷是亲戚!
    就连十里八乡坐席人都将他尊在上席:“何家闺女可是嫁到了临安城里的宗亲,与官家联着亲的!”
    他为了女儿幸福便也不多加干涉,横竖天下哪个女子嫁人后不与婆家起些鸡毛蒜皮的争吵?
    如今一听,女儿居然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当即就不想忍,一拍桌子:“走,我们现在就去寻赵家人算账!”
    赵家今日里又是冰锅冷灶的。
    原来赵二嫂做了几天饭就再也不做了,不是见天的往娘家跑,就是在做饭时不小心摔个碗碎个盘,有一次还将一砂锅猪肉丸子砸在了地上。
    把赵夫人给心疼的:“我的砂锅哦!我的猪肉丸子吆!你这媳妇莫不是故意摔的?!”
    赵二嫂却振振有词:“这些天我也太累了些,一时头晕才摔了。再说了,我要是故意摔,何必要等自己辛辛苦苦做成再摔?!我也饿了呀娘。”
    是以赵夫人只好免了她每日里的做饭差事。每天只是从外面街市上买了些吃的凑合。
    这天赵家人正坐在一起吃着外头买的馒头,忽然外头有人大咧咧地敲门。
    赵二郎出来应门,却是个小童,捎了口信给他们:“何家来人了,说是在茶花巷的茶楼相见。”
    赵家人一听动静立即就涌了出来。
    赵夫人第一个不痛快:“吆!乡下人如今倒知道在茶楼约人见面了?”
    赵老大出来,垂头丧气,问:“赵大嫂没有什么,捎话吗?”期盼的盯着那小童背后。
    赵夫人没好气的推儿子一把:“你就想多了,我们就要跟他们家和离。”
    他们一家人到了茶楼就看见何家人和当初的媒人坐在那里,何家人都是普通的渔民打扮,虽然衣服干净整洁,可穿着也有点土土的,不像临安城居民这般锦衣华服。
    坐在他们旁边的正是赵大嫂。
    赵老大偷偷打量一番,却见对方神色间有他从未见过的自信神采,整个人都散发着光彩一般。
    赵二嫂也觉察到这一点,原先她瞧不起的赵大嫂竟然顾盼神飞,看上去有些……动人。
    她心里堵得慌,便拿着手帕抿嘴笑说:“大嫂好小气,你如今去酒楼赚了钱,也不给娘家人买点时兴衣裳。”
    何大哥不安得扯了扯衣衫,赵大嫂态度却不卑不亢:“衣服洁净便是,我们今日来便是来聊聊我跟赵大郎和离的事,二嫂如果没什么事儿就请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