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了摸小九的头，张卫东不由想起了那年冬天，那只老猫冒着寒风钻进寒冰中下水抓鱼的画面，记忆久远，甚至有些模糊，但是那只老猫的眼神一直深深印在脑海中，只不过眼前的猫已经不是原来的那只。

    而当初年幼的小九也已经长大了。

    虽然没专门关照，也算是没辜负那只老猫的托付，现在不仅小九一家，全村的日子都在慢慢变好。

    小九人有些内向，他妈天天都要上工让他一个人在村里转悠，爹娘不在身边的孩子，往往是受欺负的，队长明白他的意思就说：“咚咚你放心吧，村里人都心疼这孩子小时候苦，没人欺负他。”

    爷爷张秉忠又挺直了腰杆，背着手慢慢走过来，坐在地上的老汉立刻给他让出了最好的位置，老汉干咳了一声自然坐了上去，想来很喜欢这种被人重视的感觉。

    他一坐下来，边上的老汉就递给他一只卷烟说：“老哥尝尝咱孙子带来的好烟。”

    老汉说：“孩子从外地临时来的只能买了这个，我跟你们说，京城有一种烟，他经常给我买，那个烟抽起来才真够劲，咚咚你下次回来，多带一点那种烟，给大家分分。”

    他其实不爱抽过滤嘴香烟，这样说是想告诉村民孙子很孝顺他。

    张卫东当然不能驳了爷爷的面子，满口答应下来，老人果然都说：“咱们村，你的福气是最好的呀。”

    回来一阵子，因为有张卫东的无形影响力在，老汉看来完全习惯了村里的生活，似乎还完全享受其中。

    他只要说话，大家都会安静地听，他在村里的地位原本是不高的，中心位置哪有的他的份，但他有个好孙子，张卫东虽然没在身边，但是所有人都看着孙子的面子，给他几分颜色。

    以前他的性格也有些闷，现在却喜欢高声说话，因为他发现不论说什么大家都会认真听着。

    张卫东其实更想知道，老人是如何与他的二儿子一家相处的，就因为二叔一家，他才把从来不离开自己的张老黑派了回来，现在张老黑不知在哪，二叔一家人似乎消失了一样，一直都没出现。

    老汉正在说的就是柱子爹，说他没有个爹样，柱子也是他儿子，结婚就给了一床破棉絮，要不是村里帮衬，柱子的婚事就得黄。

    柱子爹也在人群中，陪着笑脸说：“哥哎，别怪我，这不是家里没钱吗？”

    老汉冷笑说：“没钱？你那大孙子结婚，你们两口子可是拿了上千块，你自己摸摸良心，你老了动不了了，是儿子管你还是孙子管你，我跟你说，柱子要是不管你，我们这些老的，可没脸去怪他。”

    张卫东看他在人群中怒斥的样子，顿时感觉到，果然北洼村才是老人应该呆的地方。

    队长扯了扯他，随他走到人群外面，张卫东问说：“大爷，我二叔一家怎么都没看见？”

    队长撇嘴说：“他，估计又插上门不让全家出来了。”

    果然这才是二叔做的事，老汉这次回来，二叔的大儿子石头和祝兰芝闹得不可开交，祝兰芝管家，以她扣扣索索的性子，对儿媳妇就像是仇人，只干活不给饭吃不给一毛钱，儿媳妇还要奶孩子，身体受不了。

    儿媳妇再老实关系到孩子也会强硬，直接找到村里做主，也不多说话，就是跪在地上请村里给他们母子一条活路。

    正好老汉和张老黑回来，老汉见重孙子饿得面黄肌瘦，心疼得不行，当场强行做主，给他们分了家，因为这个，祝兰芝天天骂人，不过这次张老黑回来了，回来就是防着他们的，对他也没客气，祝兰芝虽然有四个儿子，却不是张老黑一个人的对手，后来只要想骂人，张老黑就上去打她的孩子，祝兰芝被打怕了，大家这才相安无事。

    听到这里，张卫东苦笑不已，平安果然都需要暴力啊。

    张老黑不在家，是因为老汉心疼重孙子，出钱让孙子在城里开了个糕点店，他在京城做惯了生意，想开个店还是不难的，那两口子人老实，张老黑每天帮着张罗一下，准备等他们熟悉了再放手。

    老汉这边操心着别人的家事，其实自己家的也不少，不过家家的日子不都这样吗。

    关月玲的车停在了不远处，张卫东马上跑过去开门，冷不丁看见儿子出现在面前，她惊喜地问：“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

    张卫东只是傻笑，母亲责怪他说：“都多大了，怎么话都不会说了，傻笑什么？”

    队长说：“他要是傻，全世界就没有聪明人了。”

    “你们都惯着他吧，惯坏了看怎么办。”关月玲笑说。

    她掌管着一家全国著名的大厂，每天接触各种各样的人，长时间的磨练，养出了一种女强人的气息，她性子本来就强势，现在已经有后世霸道女总裁的气势，不过对村里人她还是一直很客气，这一点让村里人称赞不已。

    有钱人做出一点姿态，就能收买人心。

    队长幸灾乐祸地说：“他还要人教，本来就已经够坏了，你还不知道吧，他今天在镇上信用社可威风了，拿几麻袋钱砸人，信用社的老马差点跪下叫他爹。”

    不想关月玲听完眼睛究竟竖起来说：“你能耐了，才回来就闹事，今天要不说个一二三来，老娘今天饶不了你。”

    村里人见她责怪张卫东，马上七嘴八舌地说储蓄所的缺德事，老汉也说：“老大家的，不怪咚咚，是银行的人太不像话了，欺负人。”

    关月玲听完事情的首末气乎乎说：“活该，这些人有个工作就看不起农民。”

    张卫东今天为老汉出头是无意的，他自己可能都没想到，给老汉在村里的生活造就了多大的影响力，本来就因为他的影响力在村里过的很高兴，现在大家更是要小心翼翼的捧着他。

    他变成了村里最权威的耆老，村里有什么纠纷都会找到他，虽然没在马家沟大队部里谋个一官半职，可他说的话却比大队里管事的还要管用。

    村里谁家兄弟争家产或者婆媳闹矛盾，村干部苦劝不住，就会把老爷子请到现场。老爷子这人从不摆谱，每回都是有请必到，每次都会在手心里捧个盛满了茶叶水的保温杯。

    当事人在老爷子面前吵吵闹闹地述说各自的道理和苦楚时，老爷子总不拿正眼去瞧面前的人。他只顾低头对着热气腾腾的保温杯口吹气，等听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曲折，他也已经有滋有味地将杯子里的茶叶水啜掉大半了。

    他嘴里其实也没讲出多少令人醍醐灌顶的大道理来，可只要他一张口，再深的积怨和再难解的疙瘩，基本会烟消云散了。

    若一时半刻实在解不开，老爷子就会亮出自己的那句撒手锏，“好歹看下我这张老脸吧。”这话一出，当事人再不敢吱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