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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自我监狱

      (一百一十二)
    姜国对思想管制之严,大有兴建思想监狱之风。所有思想、所有言论都必须围绕着白性理学的白黑理论展开。
    女子性灵为白,男子性灵为黑。
    女子需要被教导,才能使性灵从空白无物到有物。
    男子需要被规训,才能把性灵中的纯黑洗去。
    每个人自从出生,一生就被规划得清清楚楚——
    女人出生、吃药、习武、初潮后开始与不同的男人性交、诞下后代、谋生、死去;
    要成为身强力壮、性格坚毅、勇敢有担当、有泪不轻弹的女人,才算“有物”的女人。
    男人出生、接受各种淫事教导、出嫁后与女人性交、抚养后代、在家中照顾女人、死去。
    削去所有的冲动,削去所有的激烈,成为温和、柔弱、贤惠、身体淫荡而性情贞烈的男人,才算脱胎换骨,被“洗干净”的男人。
    没有人能逃脱。
    所有的百姓都在那轮白黑的眼睛监视之下。
    还记得奉欢宫的半圆形高楼吗?
    监视者在暗处,对所有房间的一切一览无余。所有的伎子都必须时时刻刻按照奉欢宫的规则行事,无论多么饥渴也不敢自慰、有客人时就卖力地伺候,不敢有丝毫懈怠。
    因为,有双眼睛在对面的暗窗窥视,他们不知道眼睛何时看着,有可能是时时刻刻,也不知道眼睛在何处看着,有可能是所有地方,也不知道看着自己的是谁,有可能是任何人。
    他们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在被监视,就是自己违反规定,等待自己的将是生不如死的惩罚。
    在未知的被监视的恐惧中,他们会自发遵守规则,实现自我监禁。
    这就是圆形监狱。
    整个姜国就是一个大的圆形监狱。
    皇宫内有一个巨大的组织,叫做白间司,直接听命于皇帝,就像明朝的锦衣卫、东厂一样,是一个特务组织。
    这个组织成立,就是为了监控天下百姓的思想。
    她们隐匿在暗中,在巷中、在乡下、在朝堂、在山林、在你我身边。
    她们可能是你我在街上遇见的陌生人,可能是你我温柔的母亲,可能是你我的女儿,甚至有可能是那个在家里饱受你我母亲蹂躏的男人。
    一旦发表了反对白性理学的言论,或者做了不妥的事,上午刚说完,下午就消失了,从此再也没有人见过此人。
    在这种恐怖之下,人们早就学会了闭嘴与接受,早就不再谈论白性理学中的错误。这样的时间太长了,从不知道哪一代开始,人们认为白性理学就是绝对的正确,再也没有人提出过质疑。
    这是否是一种极权?是否是一种思想控制?这样的社会,人真的会感到幸福吗?
    ——当然幸福了,我们的一生,有无数男人伺候,只要你愿意,可以每日享受极乐。
    ——我们没有生育之苦、不用做最苦的体力工作。就算是最底层的女人,都有更底层的男人可以奴役,权力掌握在我们手中,再没有比我们更幸福的人了。
    就不能有不享受极乐的女人吗?
    ——不能。
    女人就不能身体柔弱,就不能心灵脆弱,就不能拒绝生育吗?
    ——不能。
    ——这样的女人是要被打手心的,女人如果柔弱,一切就会被别人夺走。女人要永远冷漠理智,要一生习武、进步、性交、完成孕育女孩的任务,保证姜国的生生不息。
    男子没有追求自我的权力吗?
    ——没有。
    男人就不能拒绝学习那些闺中淫事吗?就不能读书去创造价值吗?
    ——不能。
    ——男人都非常可悲,他们永远被下半身支配,所有男人无一不是这样,劣等、漆黑、野蛮。必须要训诫他们,惩罚他们,让他们学会如何克制欲望、伺候好女人。
    ——男人无才便是德,读书的男人德行最是卑劣!更何况,这些贱人实现价值根本不需要读书,削去民籍,在阴茎和脖子上穿环,成为任国任人驱使的苦力就好了。做苦力才是他们的价值。
    ——不然,你以为我们的四千万子民是如何来的?镇守边疆保家卫国的士兵是如何来的?难道是天降的生命?
    ——那些固若金汤的城墙是如何建成的?宽阔的护城河是如何挖出来的?难道是神鬼雕琢的?
    ——你以为你拥有的安宁生活是怎么来的?没有白学,天下早就乱了套!
    可是,城墙之下,深水之中,这些灵魂能安宁吗?
    ——呵呵,生而为下等人,能为国为家做出这样的贡献,他们应该永远感到光荣。
    ……
    ——怎么?你认为不对?可惜你改不了。
    ——你不能改变这天下,就应该适应天下。我们的一代代祖先把姜国建设得如此富强,就是因为她们适应了这个天下,她们成为了强者。
    ——你又能为姜国做什么?
    为了姜国,人的幸福就可以忽略不计了吗
    ——强者谈结果,弱者才谈过程。你会这么想,是因为你是个弱者。
    以上是我八岁的时候,在小学部和一个人的辩论。
    那个人,也姓白。
    是的,她有一个我永远无法忘怀的名字——白机娘。
    我与她几乎辩驳了整整一天,惊呆了她身后跟着的一众人,她们说从来没见过白老大如此长时间和人争辩。
    最终我朝她动了手。她轻而易举地把我制住,推到草丛中,嘲讽道:“看你这副小身板,也配当女人?下辈子投胎当个男人乖乖给老娘肏怎么样?”
    那个时候,她还没有针对我,有时候,还会在我根本跑不动的武课上帮我。两年后的某一天,我正在跟青夏说笑,她突然走过来,把我按到地上,扇了我一巴掌。
    从此,宛如噩梦的校园暴力生活就开始了。母亲从中做了很多工作,都没有能制止这一切。
    这个女人彻底改变了我和青夏的一生,我开始逃避一切,转学逃离、青夏为了保护我彻底弃文从武。
    白机娘在京城都闹过暴力团伙,逼得朝廷出面镇压,后来都能当上捕快。
    因为白机娘姓白,她是那个教育家的后人。
    只要她说哪个人反白,这个人就再也不能见到太阳。
    而我跟她那次的辩驳确实在反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白机娘没有告发我。
    (一百一十四)
    我在屋檐下站着,往事就这样一缕一缕再度浮现于脑海。
    世事残酷,我还以为这些事情我都忘记了,如今竟会再度想起……
    母亲说,李家人的恶毒简直难以想象,我们不过是休了一个侧夫名下的小儿子,竟然能遭到这么疯狂的报复,把青夏十四岁在太师院交的一篇文章翻出来说事。
    是的,青夏因为那篇《性理正义》被扣上了反白的帽子。
    我仰头,深深叹了一口气。
    本以为林家是我最后的乌托邦,最后的避难所,现在看来,是不可能的,这个世界不会放过任何人,任何人都别想做异类。
    (一百一十五)
    此刻月色朦胧。忽然,有人穿过夜色沉重的小院,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家主,大姑娘!不好了!二姑娘连夜被圣上召进了宫!”
    我心头一紧,抓住来人的胳膊:“什么时候的事?!”
    “刚走,来了十几个白间司的人,上来连招呼都不打,直接就把人抓走了啊!”
    我沉默了片刻:“备马车,去皇宫。”
    “林微雨!你想干嘛?!”
    许是听见了院中的动静,母亲出门来,站在走廊下厉斥,众人低头不语间,母亲已抓住了我的胳膊,力道之大,几乎要把我的胳膊生生掰折。
    我疼得发抖,抬头迎上了母亲愤怒的眼睛。
    我道:“母亲,此文不是青夏写的,是我写的!”
    母亲脸色一变,却是抓我抓得更紧了:“是你写的又如何?难道你还想主动承认?别忘了你的身份,你若是完了,林家也会跟着你完。那文已署了青夏的名字,只要你不说,谁也追不到你头上!”
    我瞬间头皮发麻,怎么也想不到母亲会说出这种话!
    “让青夏替我顶罪?!”我猛地甩开她的手:“你疯了吗?!我是你的女儿!青夏就不是你的女儿了?!”
    “你又发疯?来人!把她关到屋里去!”
    “不要!”我拼命地在叁四个力气极大的女人手中挣扎,跟母亲嘶吼着:“青夏不过比我晚出生了一年,你为何总是这样待她?!”
    我的声音一大,泪水就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如果当初你能在乎一下她,今天的一切就不会发生!!我不会娶李晚镜!李家也不会报复我们!林家有今天,全是你们的自以为是!蛮横霸道造成的!”
    母亲脸色铁青,旁边的丫头也在提醒我:“大姑娘,别说了!”
    “我就要说!”我推开身边的人,迎上母亲满是怒火的眼睛:“二妹喜欢李晚镜,单我知情,你们都不知情!你们都不反省一下她为什么只跟我说,不跟你们说吗?!”
    “从小到大,她做什么你们都不满意!所以她才那么自卑!连对着男人说出自己的心意都不敢!她明明那么强,却整日畏畏缩缩!为了功名跑去打仗!是你们把她逼到了边疆!她脸上的疤,根本就是你们亲手划的!”
    “你们擅自把她生下来,擅自把她带到这世上,擅自把她养大,有荣耀了跟她一起享,有罪了却要她一人承担!我要是她,有你们这样的父母,早就——”
    母亲猛地给了我一个耳光,打得我脑子里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