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豆腐脑不好吃的。”
    “是咸口的吗？不要加咸菜和香菜。”
    董飞僵硬着身体，把早餐袋子放上茶几：“是，没有咸菜和香菜。”
    “别看我哦！小家伙，看到了我的脸，你就不能跑了。”
    学生玩笑般地讲了句，掰开一次性筷子，随意盘起左腿，右腿屈起，呼噜噜喝豆腐脑：“坐呀，站着干什么。”
    董飞小心翼翼地屁股挨着床铺，不敢坐实，也不敢抬头。总觉得自己练得很好的伪装，逃不过大哥哥的眼。
    学生边吃早饭边笑，声线依旧温柔，带着脆弱感：“看在你给我买了早饭，还这么殷勤讨好的份儿上，我告诉你，这里是牛头村。”
    “之所以繁华呢，是因为牛头制衣厂改革成功，正在扩张，很多工人进了牛头村。”
    “牛头村通往外界总共有三条路。第一条是你们开车进来的主路，沿着那条大路往北跑，只要你能跑得过汽车，就可以离开东省。”
    “还有另外两条路，”学生：“东边儿有条村人们经常走的泥土路，那里通往翠莲山下，一直沿着大道往前走。只要你跑得过胡强他们，运气好，可以找到驻地部队的物资采购车。”
    “翠莲山基地的医疗队也经常会下山义诊的。”
    “我算算啊……今天是12号，他们物资采购车每三天跑一趟，诶！就是今天了。小子，运气还不错。”学生嘴里叼着油条：“基地采购车只会走苦酒村那条路，他们通常5点多出发，中午11点~12点在村子里稍作休整，从村民那里收购新鲜食材。”
    “你要是能在这个点儿跑过去，也可以逃跑成功。”
    惴惴不安的董飞还是不敢抬头：“那、第三条路呢？”
    “第三条路啊……”
    学生：“你直接从饭店后门跑出去，能进入深山老林。”
    “被胡强他们逮住和被豺狼虎豹吃掉的概率是1:1，看你喜欢哪条了。”
    这三条路想逃跑成功都不现实。
    董飞本就营养不良，气力微小，跑不快。胡强他们个个膀大腰圆，还有人守在饭店前后门，哪是那么容易逃掉的。
    “……”低着脑袋的董飞鬼使神差问了一句：“学生哥哥，我可以走第四条路吗？”
    学生吃完了早餐，没骨头似的靠在床边儿上，慢条斯理地重新戴好口罩，顺手再戴好黑帽子。
    闻言，他笑眯了眼，拍着手掌笑：“小王八蛋，还挺鸡贼的。”
    “这第四条路嘛，也不是没有……”
    讲述的瘦弱小孩儿吸了口气，压制住想哭的欲望。他双手环抱膝盖，往山洞内壁靠了靠，抬头，对上了不知何时围拢过来，好奇听着的队员们：“我选了第四条路。”
    秦萧挑眉，小孩咬牙，一股脑抛出了重磅炸弹：“我在胡强的水里下了学生哥哥给的药，胡强死了！”
    “学生哥哥说了，有付出才有回报！我想跑，就得完成跟他的游戏！赢了，我就可以走！”董飞紧紧咬住牙，眼前却晃着胡强死时的惨状，双手有些后怕地颤抖间起来，肩膀不受控制地下压：“我……我不想留在那个小村子，我也不想跟他们做什么大生意！”
    “他们不是好东西，我知道，我知道的！”
    似乎是为了说服自己，回忆当时场景的董飞努力缩成了一团：“我知道，我杀了人，我可能要坐牢，但是，但是……我必须离开那里！”
    “我姐姐还在等我，她在等我去救她！”
    小小的孩童回忆起此生最害怕最恐惧的一幕，肩膀不受控制地颤抖，竭力把自己缩得更小。小孩儿仿佛孤身一人，穿着单薄冬衣走在数九寒冬的雪地里，眼神突然茫然，惊恐得没有焦距。
    他面前不再是能给他安全感的解放军，不是熟悉的军绿色身影。而是酒店房间里死死捂住喉咙，双目瞪如铜铃、死不瞑目的胡强。
    “……他是坏人，他是坏人，我杀了他也没关系的！”
    “……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啊！”
    小大人似的镇定孩子此刻陷入了梦魇，浑身冷汗涔涔，肌肉痉挛抽搐起来。
    “咪呜～”
    秦萧他们都束手无策，郭朝明抬手，想砍昏情况越来越严重的董飞。
    雪白波斯猫突然跳进了小孩儿怀里。
    白夏夏也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动物对部分心理疾病的治愈是有帮助的。
    有时候，人不能寄托的感情，寄托到动物身上，能帮助病人或是受过大刺激的人舒缓情绪。
    白夏夏不知道该如何做，毕竟，她也不是大夫。也不知道抱猫有没有用，只能努力往小孩怀里蹭。
    滚烫的一小团毛绒绒紧贴着小孩儿胸口，董飞无意识，却本能地紧紧抱住了怀中一团。
    白夏夏被勒得呲牙——好痛。
    猫儿努力抬爪，试图给董飞安慰，可似乎没什么用。
    白夏夏被勒得都快翻白眼儿了，正准备让秦萧把自己解救出来。突然，勒住猫儿的细弱胳膊松缓了力道。
    满是泪痕的董飞默默抱住怀里雪白漂亮的波斯猫，把整张脸都埋进猫又软又蓬松的毛发中。
    猫儿感受到了小孩儿的颤抖，还有温热的液体打湿了自己的皮毛。
    董飞缓了一口气儿，还是低着脑袋，脑袋埋进那团温软里。
    温暖的毛茸茸仿佛能治愈一切，董飞声音沙哑：“胡强死了，然后，他们对峙，又打了起来。”
    “当时饭店里一片狼藉，我按照学生哥哥的吩咐偷了把土猎枪，跑进了山林里。”
    “为什么不下山？”
    董飞抱着生无可恋的波斯猫，小心让猫儿趴在自己膝盖上，讷讷回答：“我……我太害怕了，选错了路，想再跑回去，已经晚了。”
    秦萧：“你不是选错了路，是学生让你选这条路。”
    “学生是故意的。”
    “不，不是的！真的是我自己跑错了路，不关学生哥哥的事情。”董飞语气很认真，他还是感谢学生哥哥的，又说：“学生哥哥是好人的，他是好人的。”
    秦萧没反驳他。
    郭朝明笑：“你倒是感恩。”
    他的想法与秦萧一样，这小孩儿不懂，他应该是被学生故意诱导，跑错了路。
    至于那学生到底是善意还是恶意……目前看不出来。
    “阿嚏！”
    昨夜群狼环饲，又被雨水冲刷过的泥土路上站着七八个人，还牵着两只大黑狗。
    黑狗呲牙，凶神恶煞。它盘桓在原地转圈儿，转了七八圈儿，踟蹰地蹲坐，不动了。
    “这里有狼脚印。”
    两个身形瘦削的男人从树丛里查探回来，神色失望。他们分别往不同方向找了一圈，但是昨夜大雨倾盆，雨水冲刷了气味，也冲刷掉了路上残留的脚印。
    秦萧他们也清理过行走过的痕迹，这样一来，想要寻到离开的董飞就更难了。
    七八个人绕着树丛来来回回地转悠，路边有戴口罩和黑色帽子的青年嗤笑：“狗都比你们聪明。”
    “至少，它们知道放弃。”
    黑帽子青年的撞色衬衫明亮鲜艳，搭配淡蓝色的破洞牛仔裤，松松散散依靠树干，嘲笑得很大声。
    有人气的攥紧了拳头，青年百无聊赖，仰头看湛蓝天空：“怎么不打呀？打过来，我敬你是条汉子。”
    那人默默松开手，后退闭嘴。
    “翠莲山的交易频频出事儿，胡强死了，老妖死了，下一个是谁？”青年眉眼弯弯，拍掉肩膀上的落叶：“你们有追着小屁孩的功夫，不如想想，怎么遮掩行踪吧。就怕你们已经引起某些人的注意了，上回老廖那事，已经暴露了。”
    “某些人还不知道翠莲山里发生的事情，要是知道了，你们再暴露了村子……”青年笑声温柔，宛如春日廊间碰撞的竹，他笑着笑着咳嗽起来，眼尾扬起：“那才……有意思呢。”
    “学生，你别胡说八道！危言耸听！”
    “我们藏得好好的，隔着那群家伙十万八千里，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他们不会一个个村子排查，村子那边儿一直有人守着的。”有暴脾气的忍不住，怼了一句。
    学生声线柔和，好脾气地鼓掌：“好好好，说得太好了。”
    “相信你们！”
    “我不管你们的烂摊子，不过，我得提前说明白了。”
    “翠莲山的货有我三成利，要是村子没了，你们通通的，要拿命还我……”
    青年的声线偏于温柔，似水流年地空灵，又有些像病弱贵公子。他说话温柔细致，可言语中偶尔带出的疯狂杀劲儿，叫在场人听了后不寒而栗。
    “闭嘴阿德！”负责乐山村业务的瘦弱中年人邋里邋遢，神情微变：“您别跟愣头青计较，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嘛！”
    “咱们哪儿敢违抗您的命令，”二龙：“翠莲山这边儿的货有多重要，您也知道。”
    “不是不相信您，实在是山路崎岖，往村子那边儿，脚着去，太累人了。”
    “不过，您不一样。你要真想去，也成！”二龙咬牙：“得带上这眼罩。”
    妈的！最近他真是走了背运，老廖个王八蛋祸害他就算了，上头给解决了。毕竟，老廖那边也不能算是他的问题。
    可老廖一出事，搞得通城公安疯了似的大搜查。他们买卖不好做，散货卖不出去。莫名其妙就被盯上，他妈的，简直倒霉透顶！
    这就算了，好不容易找着大买家，出货又出了问题。半个月前出一次货，胡强死了！这回，他小心翼翼选在翠莲山里出货，深山老林的出货，他妈的！买家的钱款不翼而飞了，怀疑是他们给抢了。
    两边人当场打了起来，搞得一团乱糟糟，他手底下的人死了三个，跑了一个。
    一群人跑的跑，死的死。还有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他们在翠莲山里晃悠了大半天，愣是没寻着人影。
    不过，二龙也不怕逃跑的那家伙跑出翠莲山，给他造成麻烦。
    这山里山外的，总有人盯着。
    学生微微抬眼，眯着眼笑，眼里却没有丁点儿笑意：“龙大哥再说一遍，让我怎么去？”
    “……这、这个，”二龙被看得后脖颈出汗，心想这真是尊瘟神！他苦着脸卖惨，拱手赔脸笑，“这真不是我能做主的，我就是个跑腿干活的！您得给咱们底下人出路啊。”
    “咱们这地方旁边儿就是军事基地，我这日子实在不好过。”
    “别跟我扯这些。”学生：“你日子好不好过，跟我没关系。我来趟翠莲山，想赚点外快来着，一个老廖毁了所有买卖。我这成了游走好闲的，半年没开张。好不容易干点活，一个买家被吓跑了，一个买家翻脸了。”
    “这回头，账还要算我脑袋上。还有，李二龙，就是这么给我们做买卖的？再这么下去，咱们名声都被你搞臭了！我辛辛苦苦经营的人脉，不是让你这么破坏的……”
    二龙：“我……”
    “两波买家都没了，你这货……”学生笑意盈盈，二龙心里咯噔响，却又松了口气，还是肉痛地滴血——他就说，这小王八蛋非要跟他回村子！
    原来是惦记他手里的货。
    老大不叫他们带学生去村子，二龙没胆子违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