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巫用她沙哑难听的声音简单解释道：“神魔大战之时，魔主被万族封印于界心海，而巫族亦被万族追逐绞杀。吾以族中百巫为祭，自封于祭器之上，方才得以保全。如今自是因神主而苏醒。”

    钟巫口中魔主，自然是指天魔玄真，神主就是混沌玄真。

    她说的话，也符合林玄真之前的猜测。

    林玄真点了点头，继续问道：“此界是否还有其他大巫苏醒？”

    巫族之间能互相感应到彼此的存在，而她需要确认灵气复苏有没有唤醒更多的大巫。

    钟巫不假思索地回道：“禀神主，并无其他大巫苏醒。”

    她对此倒是答得干脆。

    毕竟“唯一苏醒的大巫”，也更能够体现她的价值。

    林玄真放了心，唯一一个苏醒的大巫，就简单多了！

    她想起尤命黎所说，又跟钟巫确认道：“听尤命黎说，你想以巫术炼化南澧国修士和九国黑齿族人，想要复生成神？所以，是你蛊惑了那些乌浒国战士前来南澧国猎首？”

    钟巫自知在神主面前，自己所作所为必定无法得到认可，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闭口不答。

    若是魔主在，必定能理解她的做法，可惜当下神主现而魔主隐，她苏醒的时机不是最佳。

    林玄真皱了皱眉，既然没有开口辩驳，那就是默认？

    她勾了勾手指，创世灵火小苍得了许可，便缓缓逼近那人首柱形器。

    钟巫在神魔大战之后，将百巫之力集于一身，才能自我封印于巫器之上。

    苏醒之后，因尤命黎已接近天人五衰，她未能在第一时间夺舍。

    钟巫现在凝聚幻化出的巴掌大的脑袋，实质上是巫魂。

    巫魂若是没了栖身的巫器，要不了多久，就会慢慢消散，迎来真正的死亡。

    钟巫有些意外，难道说，眼前的神主与上古时期那位，不是同一个？

    既然如此，那便不能以沉默应对。

    赶在那苍色的恐怖灵火舔舐自己之前，钟巫出言道：“神主且慢，吾知道能叫神主离开此界的方法！”

    闻言，林玄真喝止了小苍的行动，紧盯着那巴掌大的脑袋上，卷曲纹下的两个黑洞。

    林玄真也曾考虑过这个问题。

    她与存真界休戚相关，无法离开此界。

    但师长亲朋却与她不同，他们各有各的路要走。

    旁的不论，只说为了长生，他们也要继续修炼下去，渡过阴火劫和赑风劫，一步步晋升至真仙。

    虽然自古以来就有真仙可以与天地同寿之说，但这说法必定是夸张的，顶多也就是一次天地大劫之久。

    从天地初开至十方破碎重归虚无，便是一次天地大劫。

    在十方破碎重归虚无的浩劫之中，所有生灵难逃消亡。

    此劫于林玄真而言，不过是从头开始。

    可师长故友们若不避此浩劫，留守于存真界，那么他们也将随着十方破碎而消亡——这就是真正的“与天地同寿”。

    三千世界，浩瀚无穷，并不只有这方与她相关联的小世界。

    一日月映照十方天，便为一小世界。

    一千小世界集为一小千界；一千小千界，集为一中千界；一千中千界，集为一大千界。

    林玄真必然不会为了自己，而眼睁睁地看着师长亲朋都死于势不可挡的天地浩劫。

    换句话说，天地浩劫之后，林玄真只会是孤家寡人一个。

    甚至要从头经历一遍始、成、住、坏四劫，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如此，她身而为人的感情，本就不该存在。

    林玄真也不是自怨自艾的性子，她看了钟巫好一会儿，才笑道：“你知道能让我离开此界的方法？这倒是稀奇，且说来与我听听。”

    钟巫脑袋上眼睛处的黑洞中，闪过不明的光，“神主若是承诺不杀，吾必将方法告知。”

    林玄真笑叹口气，钟巫竟还拿腔拿调地跟她谈起条件来了！

    想来她所知的法子，也就是钟巫原本的“神主”，即混沌玄真所用的脱身之法。

    这个她知道一些，不就是利用往生镜，将自己的神念与此方世界剥离后逃离此界吗？

    但她能够逃避吗？

    她若逃了，师长、故友，同门后辈，此界的万族生灵又该怎么办？

    现在与当初混沌玄真所处的，万族纷争四起的晦暗上古时期，完全不一样！

    “既然不想说，那便不必说了。”

    说罢，林玄真右手一握，创世灵火当即卷上了青铜人首柱形器。

    即使钟巫直言，亦是难辨真伪，林玄真也没办法相信她。

    不过好在林玄真有更加简单粗暴的法子——搜魂术。

    钟巫试图以巫术炼化南澧国修士和九国黑齿族人，想要借此复生并恢复上古时期接近先天神的强大，林玄真身为此方界主，自不能坐视不理，眼睁睁看着一个魔头长成。

    林玄真早在拿到巫器之前，便已决定要将这上古大巫灭杀了。

    钟巫没料到这一届神主竟然是这样的性子，一时错愕却又无法阻止创世灵火炼化巫器，很快就被一道漆黑的魔念缠住。

    感受到那漆黑魔念所泄露出的天魔气息，钟巫不由惊呼：“魔主？！”

    神主与魔主竟然同时出现？

    这两位是可以同时苏醒着的吗？

    钟巫还没来得及多感慨一句，便感受到自己的巫魂正在被魔念飞快地炼化和吸收。

    她以巫魂所幻化的脑袋再维持不住形状，重新散作一团灰雾，被天魔玄真吞噬。

    巫族吞噬炼化他人修为的巫术，本就是从天魔玄真吸收炼化天地怨气强大自身中得来的灵感，进而演化出来的。

    此刻钟巫的巫魂被天魔玄真炼化吞噬，便有了一丝天道轮回的意味。

    创世灵火很快就将那青铜人首柱形器完全熔炼成了一滩铜汁。

    林玄真将小苍召回丹田，与此同时，天魔玄真也完成了对钟巫之魂的炼化与吞噬。

    天魔玄真察觉自己那一大团魔念有所提升，又试着控制身体。

    没成想，魔竟能控制右手小拇指了！

    那距离魔控制整个身体之后为所欲为，还会远吗？

    天魔玄真心情大好，开口便夸道：“玄真此举，令吾感动不已，只恨不能以身相许……”

    林玄真暗示天魔玄真吞噬炼化钟巫之魂，可不是为了听这些肉麻话的。

    她直言问道：“既然炼化了钟巫之魂，你倒是说说，究竟是不是真的有办法叫我……和你，离开此界又不影响此界生息？”

    考虑到天魔玄真使用搜魂术，将摧枯拉朽地破坏神魂，而巫魂对于天魔玄真又是大补之物，林玄真就干脆叫天魔玄真代劳，将钟巫炼化搜魂。

    简单高效，还一举多得。

    天魔玄真控制着右手小拇指，勾了勾旁边的无名指，道：“离开此界后，玄真有吾相伴，还考虑此界生息作何？”

    林玄真察觉到天魔玄真的小动作，当即将故意放松的掌控权又重新收紧。

    “你若不答，我便自行查看你记忆了。”

    林玄真作为身体的主控人，原本就能直接读取天魔玄真的记忆，但她不想看那些十八禁画面，又能辨别天魔玄真的言语真伪，才会选择询问而不是直接读取。

    不料，天魔玄真语带笑意，立即接话道：“吾准备好了，来吧！玄真快看看吾胸口这一片赤忱！”

    林玄真忍不住蹙眉，神情难以自控地变得有些微妙。

    这个天魔，怕是坏掉了吧？

    她叹了口气，干脆忽视天魔玄真的话，直接读取了天魔玄真搜魂所得的那些属于钟巫的记忆片段。

    林玄真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天魔玄真最喜欢的场景——尸山血海人头山。

    ……

    良久，林玄真才抬手揉了揉额角，难怪天魔玄真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直说。

    林玄真也没想到，钟巫所说的法子，竟然不是利用往生镜，而是找一个替代者。

    巫族的普遍观念，便是补足和替换——缺少的便补足，不完美的便替换上完美的。

    西雒州猎首食人之风极盛，就是受了巫族的观念中“补足”的影响，也可以简单理解成吃啥补啥——吃了勇士就能补充勇气，而且吃最强勇士才能补最多勇气。

    用在林玄真这状况上，就是侧重于替换，其实也没高明到哪里去。

    不过是找一个与她体质最为接近、关系最为密切且足够强大的生灵，自愿补替她离开后的空缺。

    至于如何补替也很简单，将双方的神魂交换即可。

    且不说神魂分割之痛、交换生魂之险，这世间又有谁能承受林玄真的神魂？

    就算是真的找到一个合适的替代者，并成功交换了神魂，林玄真是自由了，那天魔玄真又该何去何从？

    替代者的神魂能够压制住天魔玄真吗？

    若是不能，这方世界依然会天翻地覆，她又能以新的身躯自在逍遥多久？

    算了，这事也急不来。

    目前上界都是散仙，连个玄仙都还没有，而下界灵气尚未复苏至饱和状态，人族与灵族都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

    到了浩劫之时，她已经腻烦此界万族生灵也说不定。

    天魔玄真附和道：“说不定那时，吾也看腻了美人，玩腻了蝶骨……”

    林玄真有些怀疑，能够玩上七万年骨头还没腻的天魔玄真，怎么可能看得腻美人？！

    处置了人首柱形器，灭杀了钟巫之魂，林玄真稍作整理，便回到了尤命黎的寝殿门口。

    石武和褚一已经火速赶来。

    他俩作为白霜见的护卫和助手，自然不会离得太远。

    一脸忠实可靠的褚一，正沉默地指挥着尤命黎的后宫三千有序登上散修盟专门用来远程飞行的飞云舟。

    另有此前向林玄真求救的身怀有孕的荀五妹，及年岁稍长的宗婉凤，正帮着褚一召集南澧国中凡人女眷，一一征询去留之意。

    石武和第五泓正在澧都王宫前，安置刚刚经历了乌浒国入侵猎首的澧都民，又召集所有南澧国人进入澧都。

    他也取了一艘帛兰飞船，比褚一的飞云舟更大，能装下南澧国所有国民。

    这是要帮第五泓把臣民迁入天雷门领地，为改制建宗立派做准备。

    白霜见如此尽心尽力还派出最得力的助手，给足第五泓人情，看来第五泓将来能赚不少灵石啊！

    林玄真收回神识，看了一眼白霜见。

    白霜见正在跟那些女子聊天，不时停下低头看一眼手中拿着的玉简，面上是少有的凝重神情。

    林玄真径直走过去，问道：“都差不多处理好了？”

    白霜见立刻收了玉简，站得端正，“照您的意思处理得差不多了。褚一会用飞云舟将女子送去祖洲总盟所在；石武会帮着第五泓将南澧国民送去毓南州安置。另外，我已经代第五泓跟张掌门发了申请立派和依附的公函。”

    林玄真赞许地点了点头，随口夸了两句，就问道：“熊妖王已经飞升，下一个差不多就是老白。他现在是在总盟？”

    近段时间，白霜见自己在大师姐的帮助下突破至化神期，又等到熊妖王顺利飞升，心事少了大半。

    这会儿听大师姐问起自家老爹，又想到能干的小师妹林茵茵，彻底安了心。

    观大师姐近来行事，已经将他当成至少半个自己人了！

    这都多亏了他及时端正态度，又谨守本分，努力成为大师姐身边第一熊腿子。

    白霜见回道：“是的大师姐，我爹他在总盟，最近倒是没闭关，正忙着安排茵茵接管整个散修盟的事。”

    说到茵茵小师妹，她娴静又端丽，不喜交际，每日面对算不完的账册玉简又能沉得住气。

    还有比她更完美的小师妹吗？

    若不是大师姐将她带来散修盟，现在忙得不可开交的，就是他白霜见了！

    从会拨算盘起，白霜见就帮着自家老爹处理部分散修盟的事务，上千年如一日，没法出门走动，他早就腻味了。

    还是创立第一八卦简报来得更有成就感！

    感谢大师姐，感谢茵茵师妹，他白霜见，真是深受上天眷顾啊！

    如果雷劫能和普通修士一样，正常一些那就更好了。

    林玄真得了确切的消息，便准备起身御剑，前往祖洲散修盟总盟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