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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87)

      卡修尔便似懂非懂。

    玛琪莉爱说我们的小卡修尔是小太阳,她把听起来很高深的研究保护项目说成更通俗的冒险,她还坦然跟孩子分享自己的《坑蒙拐骗逗人大全》。

    五岁生日前后,卡修尔知道父母接下来要出个远差,他对大人的事懵懵懂懂,以孩子的理解力,他只大体明白,这件事应该是很重要,这次出门可能比玛琪莉和康克以往任何一次出门都重要。

    想跟爸爸妈妈一起去冒险吗?玛琪莉忽然问卡修尔。

    小男孩感到非常意外:我也可以一起吗?

    可以。康克揉了一把男孩毛茸茸的后脑勺,邀请函里有亲眷名额。

    那我要去!

    卡修尔唯恐大人反悔,飞快做出了回答。

    域外的域外里会有什么呢?看起来似乎时刻在闪闪发光的星盟又究竟是怎样的地方?

    对于五岁男孩来说,他好奇的东西可就真的太多了。

    他们离开居住星球时是夏季,小男孩掰着手指算归期。

    我们秋天的时候能回来吗?后山上的苹果树应该快结果啦。

    唔,秋天距离现在太短了。

    那冬天的时候能回来吗?山洞里的温泉今年应该也很暖和吧。

    冬天有可能,但如果项目延期,我们也许会在星盟内度过新年哎,封闭式管理的学校也会放寒假,是吧?

    男孩没留意父母忽然转了方向的谈话,他只高高兴兴地想,那最迟明年春天,他们就又回家了,春天回来也是很棒的,后山上的苹果也许没有了,但是从草地到山坡会开出成片的花,他过了新年就会又长大一点,会变得更高,更有力量,然后这么快快长下去,很快就可以跟父母去更远更多的地方冒险,可以成为他们家新晋的冒险家。

    拜拜!卡修尔在起航的星舰上回望身后快速缩小的星球,他孩子气地跟它挥手,别担心,我们就是出门一阵。

    轰!

    谁还没有个失去一切的时候,见证一切在自己眼前毁灭呢?

    卡修尔再也没能回家。

    他的异种基因信息需要做加密保护,需要将他的个人信息与父母的信息做彻底切割,所以他不能再拥有自己曾经的名字。

    他给自己争取回了一个修,在域外联合公民登记系统里更名沃修。

    他不能再回去那颗有着漂亮四季的星球,因为他的年龄与外貌特征也许会暴露他,会招至不必要的麻烦,域外联合是多片原独立星区签署协议后建立的另类联盟,各方高层对于该将他送去哪的意见不一致。

    他便开始颠沛,辗转去过许多地方。

    十岁,的确是一个很小的年纪,小到依旧能被称作小男孩的孩子在难以入睡的夜晚遥望天空,他抬起还很稚嫩的手,用手指虚虚搭出瞄准的模样。

    十岁的沃修想:我的仇敌在星盟。

    他还没长成能辨听那些纷繁复杂声音的大人。

    而等男孩再长大一点,孩提时烙在心底的印便已然深刻,不容易再被外力动摇扭转了。

    少年时的沃修进入域外联合军校,他遥遥关注着星盟那位姓崖的年轻士官,那个姓氏实在特殊又少见,让他不存在任何找错对象的可能。

    姓崖的士官节节高升,前途在歌颂里光辉灿烂,被誉为星盟冉冉升起的新星。

    在星盟方的报道里,崖会泉还被描绘为能带领光辉之翼走向盛大,用太阳般的耀目光芒肃清遮蔽星辰的晦暗,他很快变成崖将军,又一路站得更高,荣登上将,成为星历300年后最年轻的一代上将。

    少年沃修挑起了嘴角。

    他说:哈。

    卡修尔也曾经是小太阳,是灿烂的光芒,可小太阳只能被迫从光明退进阴影里,连自己的名字也没法保全,他变成了域外联合的幽影,在阴影里打磨了爪牙,再带着一身锋芒毕露的凛冽,张狂地从黑暗里一路追出来,想要去撕咬另一个方向冉冉升起的光辉一口。

    也谢谢你的鼓励,崖将军,为了不辜负期望,我们一定多多努力。

    这是影子对光辉说的第一句话。

    沃修那会在通讯端口后方,他单方面审视了崖将军那副无处不彰显傲慢,又无处不一丝不苟的皮囊一番,机甲舱室里的光线被有意调暗,反正光线亮度完全不会对他造成影响,他在昏暗中微微偏着头,虹膜收缩,瞳孔放大,视野达到猫科独有的两百度。

    崖会泉。沃修在心里默念了这人的姓名,源自基因的躁动天性在他血管里流淌。

    这是他关注已久的人,是背负了他们继承自父辈仇怨的人,是揽走了所有光辉代词的对象。

    是他的狩猎目标。

    我是来考试的。沃修在第二回 的正式相见里,以十分吊儿郎当的姿态对通讯屏另一头的崖会泉笑着说。

    他口吻轻佻,掩在散漫衣着下的身躯却蓄着力量,蓄势待发的等待进攻。

    我来试试你。他想。

    往后是二十五年的纠葛。

    沃修举着打磨好的利爪,呲着同样锋利的尖牙,他绕着自己的猎物转了好几圈,两人在星际战争里交手的次数不计其数,每一片打有战时标志的星区都曾见证他们的角逐,他们仿佛是在以整个星区版图为舞台,跳一支漫长又别开生面的双人舞。

    沃修终于在这较量里渐渐生出迟疑。

    他发现,自己的目标和他预想的可能不一样。

    太不一样了。

    崖会泉好像也只是命运推着走,对陈年旧案里的恩怨一无所知。

    并且稀里糊涂就荣光满身,再不知不觉就活成了一个标志。

    你说假如没有战争,你现在会在做什么?沃修在荒星上不动声色递出试探。

    他看见崖会泉闻声似乎陷入愕然,对方原本专注观察某一点的目光失了片刻焦。

    随即崖会泉又很快把自己调整好,这人恢复素有的冷淡模样,以相当爱答不理的态度,头也不抬地对他说:没想过,不知道。

    海面恰好升起的金色日光,沃修便借着日光的遮掩,悄然看崖会泉。

    你不知道啊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尖牙意意思思地收回去了,利爪也要伸不伸地停住了。

    从阴影里奔出来的猛兽就这么举棋不定地继续跟在这个人后面,他还是习惯性与人抬杠,斗嘴,角逐,关注对方在战场上的实时动向。

    最后到了决断的岔路口,在进入天灾核心内域之前,他左右张望一下,便用收了爪子的肉垫把人一拍将崖会泉怼进了那条生路里。

    我再和你打最后一个商量,你要是能出去,这次就多去体验一点和以往生活不同的东西,行不行?

    你不是我应该报复的人,不是应该承担憎恶的人。

    免得别人再问你没有战争会做什么也许那时候都不用加假如这个限定词了,你却还回答不知道,也太惨了。

    我一生虽然有点短,但我去过许多地方,在辗转岁月里学了一打稀奇古怪的玩意,也体会过丰富又多彩的情感,除了剩下少数遗憾,总的来说,已经比较够本。

    小男孩卡修尔曾经有个漂亮罐子,生活里每发生一件他觉得值得纪念的事,不管是好释怀,他都往罐子里放一颗糖,高兴事就放甜的,不高兴的事就放酸的,这个罐子通常只进不出,他攒了满满一罐缤纷颜色,只跟喜欢的人偶尔分享。

    沃修没有罐子了,它在他回不去的记忆里,不过,他还有生活这个比较抽象的大罐子,里面也陆陆续续填入了色彩,有个小世界。

    他想把小世界和色彩都留给崖会泉,把整个大罐子也慷慨送给他。

    他曾在寂静处完成一场情感的转换,想请他出去吃糖。

    第99章 呲呲乐 看你可爱。

    崖会泉刚听沃修提起要算算时, 他只把那当做一句兴之所至的调情,是顺应前言和眼下情景而随口冒出的口花花,跟沃修平常会信手拈来的调笑话没什么两样。

    毕竟, 又有谁会真的在这种时刻他们还维持着之前纠缠的姿势,呼吸错落地融在一起,他唇缝里隐隐有血味残留,唇上尚有被噬咬过后的微妙感触与一层不甚分明的水光, 而沃修的尾巴在他垂在身侧的手腕上缠绕,灵活的尾巴尖有一下没一下,扫着他虎口到掌根一线,又偶尔移至掌间,密实的绒毛在掌心轻蹭,像若即若离地撩拨。

    谁会在这种时刻真的说起正事呢?

    结果沃修用行动说:我会。

    崖会泉过去没有感情经历, 从他那孤僻到一骑绝尘的朋友圈就能看出来, 他独来独往的度过青春期, 在那个照理说, 是生理及心理层面都最为躁动的年纪,他作为一个自己对所谓品尝青涩果实毫无兴趣的人,对别人的感情历程自然更懒得探听, 也从不参与那些发生在深夜档的热切讨论,所以更顺理成章的, 崖少爷自己没经历, 由于他太傲,他对一般人在谈感情时会遭遇哪些经历不屑听,他就连一点旁听经验都没攒到,完美保持了此方经验库的空白。

    以至于当沃修还是扣着他的手,暧昧气氛犹存, 对方却说起跟延续暧昧毫不搭边的事,崖会泉困惑了,他简直有点迷茫地看着沃修,然后心想:等等,一般人谈感情时有这个步骤吗?

    其他人也会在这种比较不可言说的情景里,忽然就话头一转,跟刚才互啃嘴唇的是被别人附体了一样,用还留着印记的嘴开始说正经事,仿佛从深夜场无缝切换到了深夜加班工作场吗?

    崖会泉的困惑无从解答,目前这个档口,他也无人可问。

    但很快他就也没空去计较这么多了。

    沃修和他正经计算过往里的情感比例,却也不会把一切说得太详细,很多地方都是轻描淡写的带过去,而崖会泉从粗略的只字片语里窥到这个人的经历一角。

    仅此一角,他被拉进沃修跌宕的人生里。

    等沃修轻微动了动,他们的膝盖磕碰,崖会泉回神,他发现自己身侧的手握上了那条尾巴。

    他似乎攒了好大一通脾气,还没来得及发,有个人先不按套路出牌,拿骤然坦白的心意反将一军,而还不待他顺着心意去考究什么,他被这一将便已是措手不及,那人竟还有连招后手,随即把自己的心和念想都剖开了,条分缕析地呈到他面前,确保他看得明明白白,不存在一点漏看错看的几率。

    他从未遭遇过这样的攻势。

    崖将军有坐镇偌大一个核心要塞,为光辉之翼管控下三个星区兼往来所有航线布防的能力。

    可在沃修的直率袒露与剖开自我前,他全无应对之计。

    火都还没发,就已经没了脾气。

    被握在手中的尾巴仍不老实,像条两端固定的多节鞭,它尾巴尖被崖会泉控制住动作,就拿结实有力的尾身一下一下晃荡,毛乎乎的触感不时隔着长裤溜上崖会泉的腿。

    我刚跟着你回家的时候没有记忆。沃修轻声说,光阴在他话里跑了好长一个来回,终于又跑回现在。

    崖会泉看着沃修的眼睛:嗯。

    我也不是故意想欺骗你。

    崖会泉的视线上移,看见沃修头顶上的耳朵也正转来转去和它们主人的一脸镇定似乎不成正比,他就可疑地沉默了一小会,多往那对同样毛乎乎的耳朵上看了好几眼。

    坦率承认自己恐怕没那么生气了对崖会泉来说,跟剖出真心的困难指数相当,并且他仔细一想,还觉得不对,这整桩问话起初,难道不是他更占据话语主动权,他才是理所当然赢面更大的那个么?怎么他气势汹汹的跟人你问我答,他层层盘问沃修,盘到最后,局势居然颠倒,他仿佛把自己给问成了被动方。

    崖会泉觉得这事比暧昧时刻谈正事还要匪夷所思,他思来想去,只好搬出万用的陈年理由,认为沃修果然有毒。

    火气都给先直球再剖心的组合技打没了,耳朵和尾巴被沃修运用得炉火纯青,堪称某种新时代的撒娇利器。

    崖会泉说不出我不生气,也不想说没关系,他觉得这俩哪一句都显得他脾气太好了,有违他日常示人的形象。

    沃修的耳朵又抖了抖,尾巴乱晃的频率开始降低

    崖会泉终于按捺不住,他不耐地啧一声,抓着沃修尾巴的手没松,但被沃修抓住已久的那只手腕技巧性一挣,这回痛快从沃修手下抽走了手,他重获自由的手又直往沃修头顶伸去,毫不客气揉了一把立在对方头顶的圆耳朵,你废话怎么这么多?

    他一手拉着沃修尾巴,一手按着对方耳朵,沃修两处受制,在他的骤然突袭下似乎有些愕然,没反应过来地看着他。

    崖会泉就看准时机,他巧妙运用了自己的腿和一侧手肘,一把将沃修从面前掀开,又逼着对方后退几步。

    沃修感到小腿在什么较低的物品上碰了一下,他在愕然之后顺着崖会泉施加的力道放松,任由自己往后倾倒,会客厅浮雕雅致的天花板转瞬出现眼前,他后脑陷落在一片温暖的柔软里。

    崖会泉将他按在了会客厅的长条沙发上。

    可能是怕他倒下时磕着头,那只本来在揉大猫耳朵的手还顺势下移,在沃修脑后垫了垫。

    我等你把话说完等得够久了。崖会泉一改两人姿态,他手臂撑在沃修脑袋旁边,你是准备和我彻夜长谈,像写口头忏悔录一样讲到明天早上么?

    沃修眨了下眼睛:是你先让我等着,然后说好你问我答,我们今晚好好做一番摊牌,把很多事情都讲开?

    是。崖会泉承认,也毫不为自己的反复无常而脸红,他将给人垫头的手抽出来,手指顺路还拨弄了把沃修的发丝,但我刚才没有提问,你自主作答的时长超限了。

    沃修能看出崖会泉此刻的状态微妙,更清楚眼前这人容易想偏,还时常一偏就是往三俗方向偏。

    结合他们刚刚亲了那一下的前提,沃修便不难猜出来崖会泉认为那个吻应该还有下文。

    所以,崖将军才会强调自己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