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
裴容浑然不知这些,心中还在想着段景洵的事。
先是突然教他射箭,还为他请太医,不知为何,裴容心里有点发虚。
可情已经受了,再去琢磨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裴容想到这几日段景洵对他说过的话,忽然心生一个想法。
他喊来一个小太监,轻声吩咐了几句,小太监机灵地应下,裴容才心里有了点底气。
总得把受的这些情还回去吧,要不然裴容真不知该如何面对段景洵。
看着自己红痕遍布的手心,裴容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心中说不出是失落还是轻松。
上完药之后,裴容在昭华殿呆着突然就有些闷了起来,他没让宫女跟着,准备随意走走,散散心中的纷乱。
可等走出东宫,裴容忽然又不知该去哪,他还记着自己上回迷路的事,若是这一次又撞见其他的人,裴容觉得自己恐怕没那么好脱身了。
裴容索性在东长廊的重檐八角亭坐下,亭外偶有宫女低头快步走过,倒也算清静。
长廊的另一头有一少年正在缓缓走来,没几步便会不住地咳嗽,咳得厉害时还弯下了身子,手掌撑在圆柱上才能站稳。
听到裴容的转头望去,走得近了,才发现来人面色苍白,容貌精致,长衫挂在他身上空荡荡的,正是五皇子段月里。
段月里身后没有任何跟随的宫女太监,他冷漠的眼神仿佛看不到周遭的一切,不管身处皇宫还是乱巷,对段月里来说,好像也无甚差别。
而段月里是宫中裴容为数不多认识的人,裴容也从来不是个视而不见的人,他下意识地喊道:五皇子。
段月里脚步没停,眼神也没有任何变化,沉默地走过了裴容的身边。
裴容以为段月里没听见,又喊了一声,段月里这才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他。
裴容被他看得有些不知所措起来,没话找话地问道:五皇子这是要去哪?
太医院。段月里用有些嘶哑的声音说道。
裴容得了回答,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点点头做为回应。
段月里也没有再说,抬脚继续往前走去。
裴容觉得五皇子奇怪得很,不由跟着看去,恰巧前方走来两名小宫女,见到段月里时,如同受了惊吓般远远地躲在一边,小声地对段月里行礼问安。
段月里没有任何反应,直到他走过去后,两名小宫女才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仿佛劫后余生一般庆幸。
裴容有心叫那两名小宫女过来问话,没想到小宫女听到裴容提起五皇子,吓得跪倒在地,口中直喊奴婢什么也不知道。
裴容见小宫女吓得瑟瑟发抖,只能就此作罢。
不多时当裴容段月里手中提着两包药折回来,忍不住问道:五皇子是去拿药?
上回偶遇之后,裴容自然能看出段月里并不受宠,可他没想到段月里连药都要亲自去拿,毕竟甘泉宫中还是有名服侍的宫女,怎能不让裴容惊讶。
段月里的脚步一顿,肩膀微微颤抖着,裴容看出段月里似乎不太对,连忙说道:我我没有别的意思。
话音刚落,只见段月里直直地往前一栽,咚的一声晕倒在地。
裴容心中一惊,赶忙跑过去俯身查看,段月里双目紧闭,嘴唇干裂得发白,浑身散发着不正常的高温,竟是已经晕了过去。
段景洵此时也回了宫,在回正殿的路上时,他脚下一转,往昭华殿走去。
等发现裴容并不在昭华殿时,段景洵冷声问道:世子人呢?
第10章
段月里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等他察觉到自己正躺在床上时,就听见床边传来了一道关切的声音。
五皇子,你醒了?
段月里看着坐在床边的裴容,硬撑着不适坐了起来:你怎么在这里?
裴容说道:五皇子忘了吗,你在东长廊上晕过去了,所以我就带你回了甘泉宫。
说着裴容揉了揉肩膀,嘟囔道:你看起来清瘦,没想到那么沉,我都要累死了。
段月里撇过头,神情有丝抗拒的倔强:你大可不必管我。
段月里说话委实不太讨喜,可裴容只无奈地叹口气,对这人生不出气来。
在段月里昏迷的时候,裴容曾去喊过几名侍卫来帮忙,可那些人听到五皇子的名号后,无一不是找各种理由来拒绝。
这些人对段月里的态度裴容也能看出一二来,若是自己不管,只怕段月里昏死过去也是有可能的,裴容实在没办法坐视不理,只能自己费力地把人带回了甘泉宫。
好好好,我不管你了。
裴容顺着段月里的话接下,毫不犹豫地起身便往门外走去。
段月里猛然转头望去,眼神似有几分挣扎,他无声地动了动嘴唇,最终看着裴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房间里只剩下段月里孤零零地靠在床头,段月里垂着头,长发散落在两颊,遮住了他的面庞,也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不多时门外又响起了一串脚步声,段月里头也没抬,依旧是一动不动。
然后段月里就听到了裴容的声音。
烫死我了!我想去叫宫女端药,结果连人也没看见!
咚的一声,裴容迫不及待地把药碗放在了桌上,烫得直摸耳朵,因为动作太急,还溅了几滴出来。
这个药你可以
说到一半,裴容发现段月里正在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他下意识摸了摸脸,问道:你看我做什么?
裴容的话仿佛让段月里回过神来,他迅速地扭过头,再也不看裴容一眼,口中却在问道:你不是走了吗?
对啊,裴容大方承认:拿了药不就回来了吗?
看着桌上还冒着热气的药,段月里抿着唇,声音越发嘶哑:还去拿药做什么,不是说了让你别管我。
你这个人!
裴容就是再好脾气也生出了些不耐,不过他又想到自己生病时也是各种磨人的毛病,顺王妃每次都是好言好语地劝着,裴容心肠又软了下来,声音也放轻了几分。
你喝完药,我就保证不烦你了。
段月里沉默地接过药碗后,迟迟没有动作。
约莫过了一柱香的时间,要看药就要凉了,段月里仍是一口没喝,裴容忍不住催促道:你快喝呀!
手心忽然传来一阵刺痛,疼得裴容倒吸了一口凉气,再一细看,原来是伤口又裂开了,几滴鲜血从伤口中渗了出来,晕染成了一小团红色。
你的手段月里也看见了这一切,欲言又止地说道。
裴容一向是个娇气的性子,嗔了段月里一眼,直说道:带你回甘泉宫时伤口裂开了,你倒好,连药也不愿意喝,平白还让我又疼了一回。
段月里明白自己再没有不喝这碗药的理由,正要将药递到嘴边时,又听见裴容一声惊呼,仿佛明白了什么一般。
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怕苦?
我喝药就是像你这样,总是拖着不想喝,非得准备好一碟蜜饯之类的,才能勉强喝一口。
段月里的手一顿,垂眸低声应道:嗯,怕苦。
得到段月里的答复,裴容有几分苦恼:可一时半会我也弄不到蜜饯,就算去东宫,也只能明天给你带来,怎么办呢?
段月里闻言,仰头将手中的药一饮而尽,而后定定地看向裴容:蜜饯,明天。
裴容似是怔了一瞬,接着粲然一笑:好,明天我给你带蜜饯来。
段景洵独坐在卧房内,手中正把玩着一个小巧的瓷瓶,常彬从外快步走进,低头说道:太子,世子已经回来了。
是吗,段景洵神情淡淡,问道:世子都去哪了?
世子遇到了昏迷的五皇子,便好心将人送回了甘泉宫。
五弟?
不知想到了什么,段景洵手中动作一顿:他倒还是这么喜欢救人。
见常彬还没退下去,段景洵冷声说道:还有什么话一并说了。
常彬:世子一回来便在喊着手疼,您看要不要
手中的瓷瓶已经带上了些温度,段景洵淡淡问道:这话是他让你来说的?
常彬垂头,答道:不是,是昭华殿的人来禀告的。
瓷瓶被段景洵扔了过去,这瓶中装的是上好的伤药,治愈外伤非常见效,连疤都不会留下,常彬忙不迭地伸出双手接住。
把药给世子带过去。
裴容趴在桌上,看着眼前小巧精致的瓷瓶,伸手拨了拨。
瓷瓶呼噜噜地在桌上打着转,裴容若有所思地看着,嘴里也开始嘀咕起来。
他送我药,为什么不当面送?
不对,他为什么要送我药?
太子最近到底怎么回事
到最后,裴容索性把瓷瓶往桌里一收,得出一个结论。
不管什么时候,他都看不懂段景洵。
第二日便是皇上为霍钦庆功的日子,为了以示君恩,从二品以上的官员都可带家眷出席,规模之大,可见皇上对霍钦的喜爱。
裴容白天还是照例去东苑武场,不过今日段景洵和霍钦都不在,因为还记着段月里的事,裴容便早早地离开了。
又听闻顺王妃提早来到了宫中,裴容心中欢喜,迫不及待地去见了顺王妃。
母子俩说了会话后便一同入席,想到先前派人传话给王府的事,裴容小声问过以后,得到顺王妃确切的答复心里也不由得放松一点。
只是裴容感觉似乎有道目光在若有似无地看着自己,顺着方向看过去,发现竟然是宁时卿。
宁时卿对上裴容的视线,遥遥举杯示意。
裴容:?
他们好像不算太熟吧?
裴容移开视线,很蹩脚地假装没有看见,举杯敬酒什么的,实在是没有必要。
更何况
盛渊就坐在宁时卿的下方,全程看着他俩的动作,裴容实在无法忽略盛渊的眼神,只能无视宁时卿了。
宁时卿倒是姿态翩翩,丝毫不见尴尬,修长的手指将酒杯往里一带,仰头一饮而尽。
这一番漂亮的动作,尽显文人风流。
宴会的时间定在酉时,随着太监拉长了嗓音的传报,段景洵和皇帝皇后缓缓走入大殿,众人齐呼过后,宴会便正式开始了。
甘泉宫的门口,段月里难得地走出了宫门,只听见一声巨响,接着大片的光亮映照在他精致的脸上。
原来是暗蓝色的空中突然绽放了一枚又一枚的灿烂的烟花,几乎将天空照亮。
即便在宫中,也只有在重要的日子才会燃放烟花做为助兴,宫内的宫女太监们纷纷都跑了出来,观看这难得一见的美景。
段月里只看了一眼便不再有任何兴趣,他的目光执拗而深沉地看向前方。
通往甘泉宫的路只有这一条,这条年久失修的路无任何宫灯点燃,漆黑暗冷,就和这甘泉宫一样。
可今晚,不论是这条路,还是这座甘泉宫,都让段月里的心中生出了一股不一样的感觉。
这种感觉,叫期待。
段月里就这样靠在门框上,满怀期待地等着。
第11章
这次宴会上,皇上大举赏赐了霍钦,除了金银财宝之外,还特封霍钦为平阳侯,此话一出,在场中人无一不是惊讶,不满二十的霍钦被封了爵位,日后可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霍钦在听到赏赐时,略有停顿,而后才沉声谢过圣恩。
侯爷的身份象征的是一种荣誉,虽是爵位,可并无实权,更无兵权,以后若非皇上开口,霍钦不知自己还能不能再次回到西北的战场上。
在霍钦的心中,比起奢侈浮华的京城,荒凉无垠的西北才是他的向往之地。
在场的百官们纷纷恭贺霍钦,霍钦一一举杯谢过,脸上并未见半分喜悦之色。
裴容瞧着,却从霍钦的脸上看出了一丝落寞。
娘,我怎么觉得霍小侯爷不大开心的模样?裴容小声询问着顺王妃。
顺王妃悠悠地叹了口气,爱怜地摸了摸裴容的头:有时候荣誉更像是枷锁,唉。
裴容不懂,又想起远在边疆的顺王,问道:那我们顺王府的荣誉,也是如此吗?
听到裴容提起顺王,顺王妃心中生出的是万般思念,眉眼哀愁,可她只是柔柔笑道:小世子长大了,娘很欣慰。
娘!裴容说道:你还没告诉我呢。
的确是你爹数十年在边疆换来我们在京城的安稳,虽说此生不知还能不能再和你爹见上一面,但看到你平安喜乐地长大,娘心中总是开心的。
比起让你前去边疆,不知生死,你在京城一生无忧,才是娘愿意看到的。
顺王妃似乎还有很多想说的话,可她能说出来的,只有对裴容的疼惜,可她心中都明白,自己只是个自私的母亲,她已经失去了丈夫,不能再失去儿子。
裴容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眸,他忽然明白,顺王身上的枷锁不仅仅是那份荣耀,更是他和顺王妃。
霍钦还在一杯又一杯地和人对饮,裴容忽然觉得,这场热闹非凡的宴会,一点也没有进到霍钦的心里去。
也许顺王妃说得对,从霍钦被封为平阳侯的那一刻起,他的身上,同样缚上了一条枷锁。
而皇上在封赏之后,果不其然问起了霍钦婚配的问题。
霍钦放下酒杯,朗声答道:皇上,臣并无此意。
你如今已经贵为平阳侯,府中无主未免太不像话,趁着今天热热闹闹,朕便再赏你一门亲事!
皇上,臣并无娶妻之心。霍钦重复地说了一遍拒绝的话,掷地有声,而后全场忽然鸦雀无声。
皇上的神情看不出是喜是怒,可是这样的神情,更令人捉摸不透。
霍钦的双眼熠熠生辉,闪着坚定的光芒,毫不躲闪地对上了天子的视线。
皇上神情似有波动,霍钦坚决拒绝的态度让他隐隐有了几分怒气,仿佛下一瞬便会治霍钦一个抗旨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