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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75)

      魏展眉探过头来想看信,被公羊月瞪回去,立刻装出一副大爷我不在乎的模样,絮叨着知道越多,死得越快,而后把目光飘向别处。

    那信纸抖出,却只有一句话,与楼西嘉在滇南所言全然相悖

    公羊启未死,勿寻。

    为什么李舟阳要留下两句自相矛盾的话?

    公羊月将信纸一折,用火折子点燃,随后扔进灶膛烧成灰烬。魏展眉见他脸色不好,也不再嘻哈,忙关切询问,但公羊月只把手落在他肩上,郑重地拍了拍:我不希望你卷到这件事里来。

    魏展眉见他往外走,又不像去后院正厅与其他人汇合,又问:你又要出去?

    有人约我今晚一战。

    不会是那个鬼剑吧?魏展眉毫不迟疑请战,我跟你一道,管他是神是鬼,动手杀了再说!

    公羊月深深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半晌后问了个毫不相干地问题:从前是裴姑娘无意于你,若有一日,她属意,但裴塞却硬要拆散你二人,你会和他兵戎相见吗?

    魏展眉疑惑,但还是认真想了想,摇头,挠着头皮反问道:难道裴塞以往从中作梗还少吗?当年你和夏侯真帮忙,被他逮到多少次?

    那若是他要对你痛下杀手呢?

    我不会任由他宰割,但也不会主动动手,再怎么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想真有那么一天,我会选择离开,这样裴姑娘不必伤怀,裴塞不必动怒,而我也不必死了。魏展眉用情深切,只是想想,也觉得心如刀割。

    公羊月不再看他,默然转身。

    喂,你为什么老提裴老?难道他来了绵竹,你俩遇上,他又扯出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要拿你问罪?还是说魏展眉瞬间警惕,但他并未往更坏更恶劣的方向想,你俩对上,我还真不知道该帮谁,如果裴姑娘不在,我倒是可以接应你跑路。

    没什么,我随便问问,知道你对裴姑娘情深。公羊月难得语气温柔。

    剑谷也逃不开天地君亲师的规矩,即便魏展眉已经自扫出门,但若是帮自己而弃师,便是不仁,帮裴塞而弃友,则是不义,虽然有言大义灭亲,但作为朋友,公羊月不希望以此试验,教人两难。

    魏展眉松了口气,只是仍有些不信,公羊月虽然时常爱讲两句俏皮话,但遇事从来稳重,绝不多废言,因而他没忍住,来来回回多看了两眼。见人不傻,不好糊弄,公羊月便将交易告知,只是没提怀疑裴塞,并且把时间故意往后延,说到子时。

    那时,该已尘埃落定,魏展眉无力逆转局面,倒是能帮忙把方婧几人送回剑谷。

    果然,魏展眉很快接受他的说法,也体谅其用心,自信满满保证道:果然是好兄弟!我知道,你是怕我出事,就像当年话到嘴边,又咽下,只道,放心,我来给你掠阵,这种事,拿手!

    公羊月嗯了一声,几不可闻。

    魏展眉望着他红衣飘摇的背影直至消失,眼中闪过一丝哀伤,不得挣脱,良久后,那道光才如流星坠去。

    双鲤从隔墙的洞门里一马当先冲出来,没追上人,对着干愣在原地的魏展眉连唤好几声,并无应答。

    半晌后,人才一脸懵懂地咦了一声:什么?

    乔岷说外头有声,我们就跟出来瞧看,你怎么回事?怎么不拦着他?方才已经说好,就等公羊月回来敲定,可正主又径自离开,教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是有多期望便有多失望,双鲤就差跳起来在他脑门上来个崩子,哪里知道先前魏展眉饿得头昏眼花,肠如轱辘转,根本左耳进右耳出。

    啊!你说公羊月?魏展眉这才慢悠悠回过味儿来。

    这般迟钝,显然无法教人联想到剑谷七老的精英弟子,连丁桂卸甲归田数年,都能在醉酒后保持警惕,魏展眉虽说是富态了些,但还不至于退步得如此迅猛,便是双鲤这个一向大大咧咧的丫头,也能捕捉到他情绪的激变,疑惑道:看你脸色不太好,难道又出了什么大事?

    魏展眉顺嘴便说鬼剑用夏侯真威胁公羊月交换书信,约莫也为耽搁事而后悔,说话间还有些反常地磕巴:对不住,我刚才

    没事!双鲤闻言正热血沸腾,情绪亢奋,哪容他磨蹭,便速速盖过,撸着袖子狠狠道,都说捉贼拿脏,捉奸成双,正好,我们分兵而动,先去西城外埋伏,然后就说擒住人,再请几个说话有分量的宗族耆老坐镇,最后推出丁桂对质,给老月一个惊喜!

    崔叹凤颔首:虽有些风险,但毕竟富贵险中求,即便没拿住凶手,若那人现行,起码公羊月也能洗脱嫌疑,晁先生,你说呢?

    啊?晁晨的思路还停留在交换书信那一茬,未免有些后知后觉。

    双鲤瞧几人既不积极也不机灵,一手叉腰,一手指点,颇有些菜场砍价的泼辣娘子样:你们几个怎么回事

    魏展眉赶紧捧她臭脚,卖乖道:我去,我去办!保证在亥时前办妥,将功赎罪!

    公羊月的事就数双鲤掏心掏肺最上心,她又是个小不点,一牵头吆喝,几个大男人也就半推半就开始干活。诸君作鸟兽散,魏展眉往铺面安排石老仆去作坊调集剩下的匠人,听见背后脚步声悉窣,转身一看是晁晨,忙问:晁先生是觉得哪里不妥?

    他还真是觉之不妥

    这种口口相传的讯息,细节易被漏去,尤其是每个人对轻重的分辨不同。魏展眉的原话是公羊月告诉他,鬼剑来信,要以物易人,拿书信换方婧三人,这显然是转述时口语化的措辞,那纸条上究竟着笔是以物易人代之,还是点名书信?

    若是前者,诚然,信件最有可能,玄之是在到达鹿头山之前便交付周青岑代传剑谷,但玄之身上可不只有这一件要物,先前在竹海时,他和公羊月便推测,随身包袱中或许带着重要物什,此物乃是他被追杀的关键。

    但包袱在鹿头山不知所踪。

    当日的推测是鬼剑杀人后将之搜走,那有没有这样的可能,包袱被玄之提前藏匿,或者在蜀郡至鹿头山的路上,他见过别的什么人,因而再次做出交付?毕竟信是李舟阳留给公羊月的,杀手刺客来截,一定是不愿原主知悉内容,可若是定时交易,公羊月只要提前拆阅,那不就没意义了么?

    兴许是过去跟着顾在我做学问的缘故,晁晨鲜少说之信之,自我说服,有机会便会尽力刨根问底。他对裴塞知之甚少,加诸公羊月故意免去剑谷内鬼的推测,反倒致使他出发点截然不同。

    见其犹疑,魏展眉蹙眉,又再询问一遍。

    晁晨毕竟谨慎,开阳之事事关重大,他不确定公羊月有否透露,不敢轻易将魏展眉卷入此间,因而几番纠结后,只拉出另一借口当托词:啊,哦,是这样,魏兄弟,在下瞧你刚刚似有吞吐,想来或是事有棘手,不才也想尽力绵薄,还请问能否帮得上忙?

    瞧他仗义,魏展眉拱手,好意谢过,一想到那交易定在夏侯真墓前,他只得叹息道:你说得没错,我心中确实惴惴不安,只是这事你我都帮不上忙我,我是担心那人别有用心,公羊月会因此失控。

    失控?晁晨纳罕。

    你不知道?魏展眉根本没料到晁晨一无所知,先前看两人斗嘴,还以为是熟稔非凡,要知道换了寻常人,公羊月可是瞧都不瞧一眼,再说,即便旁人不知,双鲤跟在他身边那么久,也该是有数,那丫头冒冒失失,什么时候瞒得住事儿了。

    不过,看晁晨确实懵懂,魏展眉话头一拐,顺手搭肩。

    晁晨自是含霜履雪,嶷然不群,平日被公羊月言语相轻,动手动脚已属无奈,换作其他人,却还是要摆出一副端庄样,自是小退一步。毕竟魏展眉于他,也不过两面之缘,他也没生在民风剽悍的滇南、巴蜀或是西域,自古礼法教他无法自来熟。

    但这不动声色的一让,却令魏展眉看呆

    这柄剑

    魏展眉指着他腰间系挂的风流无骨,早间他来得晚,又一阵风风火火没留心,加之晁晨抱剑在怀,大袖宽氅遮挡着,因而没有瞧见,而眼下风荡衣袂,双手下摆,登时看了个真切清楚。

    他把这柄剑给了你!

    魏展眉失态,下意识上前去抓,晁晨惊惶,连连后退,退到檐下时,那姓魏的眼中诧异这才减缓,慢慢平复,一时闪过疑惑,一时又明悟恍然

    难怪第一次见着这青衣帻帽的儒生,会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没什么,没什么魏展眉干笑着解释,又沉吟片刻,开口请求:可以,可以借我看一眼吗?

    晁晨虽未应话,但面上松动,已露出赞同神态。正欲解剑,魏展眉已抢身上前,径自摘来,伸手一拔,拔出半截,晁晨愣是没来得及喊住。

    断了?

    魏展眉脸色古怪,垂臂垂眸。

    左手脱力,剑鞘摔在地上,另一半断剑滑滚出来,晁晨如梦初醒,慌忙收捡,又从他右手夺回剑柄,露出不耐:若是有疑,烦请自行问公羊月。而后,他顿了顿,又续上最初的话头:魏坊主,你先前说失控,为何会失控?是因为夏侯真?难道和夏侯真的死有关?失控会如何?

    魏展眉抬头瞥了一眼,看他如此关切,走过去按住他的手,将剑柄一转,将剑身上夏侯二字对着晁晨

    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这柄剑是夏侯真锻给公羊月的,这是他的钤记。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接下来几章是魏展眉讲的故事,主要是关于剑谷往事、夏侯真之死、断剑的来历等等,主要人物是公羊月、夏侯真、魏展眉,所以暂时没有攻受互动,想关注剧情和老月过去的,建议看看,毕竟是丰满人物很重要的剧情,如果只单纯想看攻受互动的,建议略过,因为晁晨暂时不会露脸。

    第088章

    淝水之战大获全胜那一年, 公羊月乘舟过川江,溯游而上,到达剑阁。那一天来接他的人名叫夏侯真, 木簪别发, 穿着剑谷弟子偏爱的茶白色苎麻衣, 背着一把长剑,剑用木色的缑布缠裹, 远远瞧着有几分空灵。

    夏侯真是剑谷七老之四, 夏侯锦的长孙,也是这一辈中的大师兄。

    实际上, 真按辈分论, 怎么也轮不到他称老大,只是剑谷九宗中余下七宗里, 七老年龄差别甚大, 最长的喻灵子已过期颐, 足大了老幺梁昆玉一轮,因而自老三陈妩长老往上, 徒孙辈基本都当爹当娘, 不是出世奔走, 便是痴迷剑道, 离群索居钻研,未婚龄又未出师的, 自老四开始断代。

    接应这种活, 素来不讨喜,说不好听点, 忙前忙后跟个老妈子似的,虽能在新弟子跟前耍耍威风, 但大剑山、小剑山养人性平,耀武扬威的总是少数,多数都比较孤傲,没有耐心和新入门爱问东问西的周旋。

    何况,接的人还是公羊月。

    剑谷的弟子虽然没见过这小子,但公羊迟、公羊启、公羊启的发妻风如练小师姑,还有那个挂名师父李舟阳的故事却听了一箩筐,各类版本皆有,左右总是心有芥蒂不舒坦。因而,这差事自然便落到师兄头上。

    夏侯真在宗门里素来是公认的五好之人,武功好,脾性好,长相好,人缘好,家世出身好,和公羊月形成鲜明对比,除了生着一副叫人惊艳的好皮相,公羊月是武功差,脾性差,人缘差,出身差。

    两个天差地别的人所见第一面,竟是为一把剑大打出手。

    公羊月来时身无长物,只怀抱着一柄名唤玉城雪岭的雪色长剑,剑不离身,爱护如命。那夏侯真是个痴儿,除了剑法好,锻剑术亦是一流,只远观那剑气和形态,便知是把难得的宝器,想借来一观,公羊月却疑他要抢,于是率先出手。

    夏侯真仓惶应对,失了分寸,将人打伤。

    换了别人,打了就打了,说不定还能借此给个下马威,可谁叫他是大师兄,又是个软性子的五好人,心里头是懊恼无比,这才惊觉这个叫公羊月的师弟同其他门内弟子截然不同,对每个人都带有深深敌意。

    因剑结缘,夏侯真每日都去探望公羊月,按理说他只负责接应,将人带回,自有谷中管事安排,但他却亲自照料,上到住宿,下到吃穿安排,甚而包括后续的习剑课业也包揽统筹,能优待则不鄙劣。

    公羊月入谷便先养了两日伤,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寻剑,夜里对着灯花把看,因为无人愿与他同居,偌大屋子只他一人,倒是清净。

    鞘上镂刻的花纹涂有银漆,先前的抢夺中被蹭去一块,叫他心疼不已,因而不由自主反复摩挲。许是心中装着事,沉甸甸不得解,手指头用劲失了分寸,就着六棱晶莹花一转,鞘内竟拉出一条豁口。

    借着昏惑的光芒一观,只见豁口处隐约卡着一张薄纸片,他伸指一勾,将其带出,展开细读,顶头写着三字

    《思无邪》。

    此思无邪并非孔老夫子论《诗》的思无邪,按上头字句说法,该是一种稀世武功,功成者不仅能永驻容颜,且有摧毁之效,能碎物成齑,轻而易举散去他人功力,不过前提是此人功力必得弱于己身。

    换言之,这功法吃年限,年越轻,功力越浅,越是犹如鸡肋,年越长,功力越深,越足可睥睨天下。

    虽有条框,但也足可媲美当今天下超一流的武学。

    公羊月握着纸片手腕不住颤抖

    近百年中原武林,从没听过谁练过类似武功,先不说难练与否,便是流落出去,必然会引起腥风血雨,再者,剑乃他人赠物,相赠之人,是否知道功法留存于此,有会否将之收回?

    正是激动与恐惧并存,屋里忽然想起敲门声,他将纸片匆忙塞回剑鞘。慌乱中揉搓的褶皱卡在鞘口,剑无法归位,只能被尴尬地扔在榻上。

    谁?

    门开一线,露出夏侯真那张端着笑的脸,公羊月烦去一眼,用力把门拍上,但慢了一步,被人用脚尖顶开。夏侯真抱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实在站不住,略有些冒失地挤了进来,还一个劲儿跟他道歉。

    屋中久无人住,那床寒衾已是破旧,眼下天气渐凉,只怕久盖会着风寒,我给你拿了床新被,填的是柳絮芦花并一些鸭毛,噢,还有这个,剑谷虽以习剑为主,但纸笔常备,想读书识字亦不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