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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33)

      亲人间的血脉相连,令他终日惶恐不安,等到第十日,他再等不得,怀疑塔中有变,便夺马飞奔长安,找到杜孟津,让他把姑姑找回来。

    他很聪明,也很幸运,很快寻到杜孟津在长安的据点。

    当看到那眼眶黑青,神色疲惫的男人时,他先是一愣,而后扑上去,紧紧捉住那人的手臂:救救她,救救她,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云思姑娘去了瀚海?杜孟津很快反应过来。

    庾明真连连颔首:这几日我昼夜难安,只怕,只怕是

    明真,勿慌乱。杜孟津极力安抚男孩,自己却浑身颤抖,扶着房中的屏风,才堪堪站稳腿脚。长安的情况亦很糟糕,好不容易打通了内外,只等他送人出城,过了剑门,下到巴蜀,便可安保无恙。

    短时间内,他无法离开。

    杜孟津拉住庾明真的手,他知道这个孩子身子骨羸弱:你听着,我先着人送你回荒唐斋,再尽量调些心腹前去瀚海,我保证都是武功好手

    不,你去!庾明真脸色一青,打断他的话,非常强硬,只有你去,我才放心!除了你我谁都不信何况,何况若是最后一面,你这个傻子还没说出心里话,你想她一辈子都听不到吗?

    庾云思曾说过,这个塔事关机要,越少人知道越好。

    够了!杜孟津呵斥一声,紧紧按住他的双肩,深深吸了口气,尽量平和道,你怎能咒她?何况你小姑姑武功高强,定能支撑,我向你保证,只要这里的事一了,我便立刻快马加鞭赶往瀚海

    庾明真向前抱住他的腿,绞尽脑汁想劝他回头:那些紫藤不是老林种的,是她,是她亲手植的,她从老林那里听得,说你小时候在长安,家中便有一棵,总爱在下头晒太阳。后来有一日,你又夸那佛见笑清秀,她便又种了不少

    门外小斯来喊:杜先生,各路人马都在城东候着。

    杜孟津闭目,已是泪涌如注,几番挣扎后将庾明真拂开:我会派人

    庾明真心慌,死死抠着人手掌不放。他从小到大都没哭过,眼泪却在这一夜流干:你去见见她,去见见她!你不是思她爱她慕她吗?难道这份情意在你心中,就如此不重要?

    云思姑娘的情意,杜某无以为报,今生非卿不娶,但是孩子,杜孟津抚摸着他的脸,摇头,这世间还有许多事与情意并重,甚至更重。

    庾明真摔在地上,绝望地苦笑:我不会再信你一个字!

    那根从怀中带出的白玉簪落地,碎成两段。

    杜孟津心头锥痛,却没再回头,只看了一眼长安如昼灯火,立马扬鞭领人远去。庾明真则被留下的亲信打晕,带回敦煌。

    五天后,等他再返回荒唐斋时,既没有见到归来的庾云思,也没有见到留待的庾明真,迎接他的,是一个姓应,世代居住在博格达山脉中的猎户。猎户受人之托,留下了一张绣着凤麟纹的锦帕,随之口传的还有一句话

    君既有负,妾自当忘。

    虽是切肤之痛,但转念一想,未必不是成全。他终是没有第一时间赶回,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最重要的当是守护,既有辜负,那所有的后果都得受着。

    杜孟津做到了那晚在长安应下庾明真的话,再无娶纳,就守着荒唐斋,盼望有一日庾云思气消,能再叩开那扇铜环映绿的门。

    院中的紫藤开了又落,斯人却始终未归。

    直到一日,黑市里来了位白发长衫的翩翩公子,大摇大摆迈入荒唐斋的大门,无一人能阻拦。

    庾明真登门,不再是垂危吐血的小孩子,已是苻坚麾下赫赫有名的暗将。

    杜孟津屏退了旁人,与他在院中清池旁对酌。往事纷至沓来,教人难以开口:你姑姑她,可还无恙?

    庾明真捏着酒杯,好整以暇望着他:我此来关外,就是来拜祭她的。

    你说什么?素来稳重的杜大公子,不慎撞翻了酒盏,产自西域的葡萄美酒,染红了衣衫。

    你还不知道吗?她早就死了,死在了瀚海,你忘了,是你不肯去见她最后一面!看他失态,庾明真也有些讶然,但很快痛恨上头,将理智抛掷脑后,偏字字句句如软刀子割肉,她待你极好,怕你伤心,只字不提,可你又是如何对她的?

    庾明真提起酒壶,一饮而尽,随后呵出一口气,望着一如往昔的紫藤花架,面无表情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关于庾家的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

    为感谢小可爱的支持,明天加更一章,周末两天都有更新哦~(好吧,其实我是想赶紧把剧情过掉,然后回归甜(搞)美(事)的日常

    第039章

    杜孟津这才知道,庾云思竟是传说中那位武林至尊的后人。

    庾麟洲死时,除了留有纯心赤子和龙坤斗墓的传说外,其实还给庾家子孙留下一封遗书,直言后辈绝无可能超越他今日的成就,并勒令子孙在其亡故后避世不出,不得练武,不干预江湖恩怨,不涉及朝堂争斗,更不要碰留下的将旗。

    族中皆疑惑不解,无一人明白他的用意,直到陆续有族人英年早逝。

    庾明真的父亲死时还不到而立之年,留下幼子不足十岁,已是满头白发。早衰之兆明显,别说习武,成年后想如常人般生活尚且困难。族中怀疑是血脉出了问题,因为庾麟洲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海外飘摇的二十年,他们怀疑,他曾中过奇毒,或是误食奇物,甚至是中过神仙咒术,总之会祸及后代。

    这种病来势汹汹,一旦习武,则会加速爆发,到后来,即便不习武,想安享天年也如痴人说梦。

    人心惶惶之下,有人大但猜想,龙坤斗墓中或许会有解救之法,纵使没有,弄清楚渊源,说不准也能破解。

    只是,没有一个人知道龙坤斗墓在何处,庾麟洲甚至不需后代拜祭。

    就这样,在父兄死后,不愿庾家绝嗣,庾云思带着小庾明真踏上了寻访之路,根据庾麟洲先造陵墓,晚年则常出入沙漠的线索,想要进入沧海藏珠塔,拿到指引龙坤斗墓的地图和钥匙。

    那年月圆,她只身前去,成功进入了白塔,只是败于最后一步。死前,她将取来的钥匙、地图和锦帕交给了因为追逐猎物,误入瀚海又掉落白塔的猎户,而应家的先人因感念救命之恩,则世代留在敦煌荒唐斋,守护杜孟津,为其送终。

    庾明真说完这个故事,忽地振袖,两指作剑,点在杜孟津的额心。

    应无心的父亲在塔楼放了一箭,却被轻而易举攫住,那个白发男人已经拥有了高深莫测的功力,隔着十丈,能反手掷箭,将人击落。他心如明镜,知道这猎户一家是敬遵姑姑的指令,没有痛下杀手,只是警告他们,若不想再有人伤亡,便闭嘴当哑巴。

    看在姑姑的面上,我不会动荒唐斋,庾明真走得毫不拖泥带水,如一抹浮萍,孑然独身,其实回首少年时,也并非全是你的错,甚至可以说,你并没有错,只是思量到今,仍旧无法放下罢了。

    那个时候,我真的很想你作我的姑父。

    真相来得出乎意料,根本不需要庾明真出手,杜孟津的精神已然崩溃。那一阵子蔺光失踪,荒唐斋受创,中原武林亦有变故,本已是多事之秋,这一激之下,神思恍惚,便造就了如今一日一忘的局面。

    若不是今日想起,本该到死也无忧。

    听完故事,公羊月把目光挪向繁兮,就算她现在说自己是庾家人,也不会有人惊疑。可惜,繁兮只是摇了摇头,道:我不姓庾。

    是受庾明真所托?

    是。

    荒唐斋格局已成,加上庾云思失踪的那些年,杜孟津终日无事,全心投入打理,基本上不出大乱子,不需要每日每时盯着便能运作。加上几次南归计划的顺利完成,敦煌民间声望颇足。大族不论,便是黑市里不少人是逃难至此,托斋中给身在中原的血亲传个信递个东西,也是讲脸面的,于是众人达成一致

    荒唐斋前无人敢造次。

    此种情况下,即使杜孟津失忆,有应家人照应,几乎不存问题。

    繁兮是在太元十年来到这里。

    她倒在门口,门房听见响动来看,见是个姑娘,发了善心,去后厨拿了碗汤饭。

    当时门未合,院中赏花的杜孟津上前来,亲自将她扶起:姑娘他只说了这两个字,繁兮抬起头时,望见那双饱经沧桑的眼中一闪而逝的那抹失望。

    也许这老人,在等一个很重要的人,却误作了她。

    姑娘,你是从长安来的吧?杜孟津开口问。

    繁兮心慌,把手掖在袖子下,紧紧捏着那枚弯月觿,以为自己暴露,若有不对劲,随时准备挟持此人离开。

    可是杜孟津却没有再深究,只是追问道:长安如何?

    她垂下眼眸,说不出难过,却也并不开怀:城破了,秦天王苻坚,崩。

    她是秦国情报机构芥子尘网羽部的精英,慕容冲围城,长安失陷后,苻坚麾下六星将中的羽将宗平陆放火烧毁藏有机密的天枢殿,遣散女未及笄,男未及冠的部下,其余人则同她一道坠城阙而亡,以身殉国。

    那一个月,她刚好十五,但怕死,隐瞒未报。

    可文牒在案,这种事,又如何逃得过那位大人的眼睛。只是宗平陆并没有强求她为国死,而是给了她信物,要她替已死的暗将庾明真跑这一趟。

    只是,大漠茫茫,她一介孤女,纵使会些搜罗消息的手段,却也捉襟见肘。没有找到那座塔,反倒是机缘巧合留在了荒唐斋。

    晁晨揉了揉被砸的额角,再看了一眼摔在边上的木盒,忽然明白

    庾麟洲不想族人进入龙坤斗墓,于是把钥匙藏到了这儿,但他仍不放心,还在盒子中留了一道机关。庾云思入塔后,在白芒地里找到木盒,却出不去,她见到了石碑上的问题,以为这位武林至尊信奉的乃非黑即白,加上纯心赤子的传说,所以摘了第一块牌子,掉到下头,被困住。

    这么多重艰难险阻,也许庾云思也晓得,对于不听劝告一意孤行的族人,先祖必然还留有后手,所以,在应家人也无意间掉入其中后,她打开了盒子,把钥匙抖了出去,自己却受了蛊毒悲白发。

    眼泪,是眼泪!双鲤大声喊。

    那不过是掉落的石上白晶,因为灯光折射,这才散发如泪般的光彩,但杜孟津还是忍不住亲吻庾云思的脸,微笑着,用还能动弹的手,按下了身下机窍的按钮。

    其实庾云思当年离生机也只差一线,是她犹豫了。

    她知道庾麟洲能当上武林至尊,绝不是只靠善良,定是杀伐果决,这一点在她选错石碑答案时,更加坚信。这样一来,盒子只能在此间打开,如果出去说不定会害了明真,又或者,带来更大的灾难。

    机关拉动,倒塔却并没有开出通道,反而剧烈摇晃。焉宁抱头,似有所感,颤巍巍向双鲤靠近:这塔这塔要塌了!

    公羊月质问应无心:为什么会这样?

    应无心却说:我亦不知,阿翁只略提过一句,云思姑娘说机关就在她身下!

    机关就在身下? 显然,一定有哪里他们都想错了。公羊月复述一遍,把人揪到身前,勒令道,你把知道的一字不漏再说一遍!

    应无心朝着脑袋捶了两拳,努力回忆:当时云思姑娘托付了钥匙和锦帕,然后言明机关在其身下,阿翁应诺后,她便指点出路,就

    是先托付,还是先说的机关?

    这这有什么区别?应无心却是无法断定,阿翁来到敦煌没几年便过世了,这谁知道!

    当然有区别!

    晁晨神思敏捷,立刻接上了公羊月的思路:公羊月,你是怀疑怀疑应家先祖根本不是依靠这个机关出来的!他两掌一合,双目炯炯有神,对了!来的时候那个人蛹明明是被吊在空中,她根本没办法触及,但是应家先祖不知,听了她的指示脱困后,以为关键在于机关,口耳相传之下才得如此那么出路

    公羊月与晁晨异口同声道:石碑!

    听完这一通分析,繁兮强冲开穴位,回望一眼,不禁流露出深深的畏惧:庾麟洲对族人心狠,盒中藏蛊不够,还要绝尽最后的生路。

    走,先想法子回到白芒地。公羊月把俩小丫头推向繁兮和应无心,又敦促晁晨向外,自己殿后。躲避落石时他忽然想起一物,掉头回去,伸手探入怀中:老爷子,你既已恢复记忆,可否经手过敦煌玉,又是否认得这星盘玉刻?

    顶头恍如漏洞的筛子,粉尘和碎砾刷刷落如瀑布,杜孟津昂头,但依然瞧不清,只答了一声有。

    公羊月向两侧觑了一眼,将手里的东西抛了出去,晁晨赶回时将好扑了个空。那弧线如虹桥,几乎跨越了半个石窟,可在落入蛊地前,却被另一双手截住。

    原作如此之用,哼,杜老爷子也是当年的故人吗?

    黑影将东西往怀中一抄,冷笑一声,甩出一链七叶刀,嵌上石壁,在白丝将他吞噬前把自己的身体脱了出来。公羊月出剑截杀,但叶子刀仗着石窟狭小而决云地纪式威力巨大,断定他投鼠忌器,因而只甩刀简单应对,随后毫不恋战,几个起落,攀着顶壁从众人头顶越过。

    双鲤叫出声:是那个时候流沙陷落,我听到的怪声,原是个人!

    叶子刀在晁晨身上失手后,便调转枪头,把目标锁在同行的双鲤身上,那日应无心与其分别后,他本打算解决掉狐儿生,再捉小丫头作筹码,却不曾想听见狗老大的谈话,也对那沙漠奇塔起了贪念,尤是眼馋庾麟洲搜揽的武功秘籍。

    四恶打开机关时,地下机窍的转动引发流沙,周围皆被波及,但他离着一段距离,反倒吃住了力,趁人不察,先一步跃入。

    至于双鲤听到的怪音,不过是轻功运至极致的风声。

    公羊月欲追,杜孟津拼着最后一口气叫住他:虽缺一角,然开阳不灭。年轻人,你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