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惯了所有人惊惧不已的面容，如今看着这么一个心大、还有空卖萌的主儿，墨九卿面上虽然波澜不惊，心情……却微妙地有些愉悦。

    他其实并不想这个人也如其他人那般害怕自己。

    不过想到眼前这个人之所以不怕自己，追根究底还是太过胆大包天，却又忍不住眸色微沉。

    他压下了因为得到这个答案，而产生的淡淡的愉悦感，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看着正在皱眉思索着他病情的苏暮离，第一次有了一种叫做喜忧参半的情绪。

    他欣赏这人艺高人胆大的模样，她眼睛里总是闪耀着自信而矜傲的神情，映衬着愉悦的笑容，总会感染得身边的人也跟着愉快起来。

    然而，这份大胆，果敢，也就意味着她会经常遇到危险，甚至会招惹来许多致命的麻烦。

    比如，那个别有用心的司徒长恩。

    他不想看到这人出事，更不想看到她被心思深沉的人拉扯进斗争的漩涡。 越接近斗争的中心，她就会越受到牵连。

    想到那些可能会因为自己，或者司徒长恩，而找上苏暮离的大麻烦，他的眸子里就掀起了墨色的风暴。

    帝都这趟浑水，一向都是深不见底，便是他自己都深陷其中，更何况是势单力薄的她？

    莫名的，他就是知晓这人最向往的东西是什么——纯粹而真挚的感情，简单而明媚的将来，以及，医术最高境界上的追逐。

    然而她的这份期待，却注定会在某些不长眼的人的算计下变味儿，他不想她失望，便总在下意识地让她远离……

    墨九卿的睫毛颤了颤，恍然间像是明白了自己这段时日的所作所为究竟是为了什么。

    原来，他竟然已经下意识地在维护她了。 只是自己之前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罢了。

    或许是他的目光存在感太强，沉入思索中的苏暮离下意识地转头问道：“怎么了？”

    墨九卿的目光微微一软，视线落在了苏暮离的手上，不答反问：“你不怕我？”

    若非刚刚他控制得当，这双手，怕是就要被腐蚀出骨架子吧？

    苏暮离微微一怔：“怕什么？”

    说话的同时，她才刚刚从沉思中彻底脱离出来，定睛一看，顿时被墨九卿冰冷认真的学究姿态萌了一把。

    这幅模样，像极了当年那些向她认真求教的学徒，整个儿一副痴心追求学问的严谨模样。

    苏暮离没忍住抽了一下嘴角——好想笑。

    眼见墨九卿眸色微沉，显然当真对这个问题十分在意，苏暮离立刻便收敛了嘴角的笑意，态度认真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我自然不怕你。”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冰霜，以及不远处的黑灰。

    “我相信你。”

    也相信自己的判断。

    看着墨九卿似乎百年都不会变色的面瘫脸，即便他脸上没有一丝笑意，苏暮离却还是清楚的知道，他此刻很高兴，应该是被自己愉悦了。

    苏暮离心中略窘，眉角却也跟着柔和了下来，眼底浮上她自己都不知道有多招人喜欢的暖色。

    墨九卿对苏暮离来说，是特别的。

    在苏家禁地的首次交锋之后，他帮自己疗伤，送自己东西，更是光明正大地维护自己，甚至于乌衣巷爆炸的时候，也在第一时间冲下来保护了她。

    这个人强大如神，智多如妖，狠辣决绝，却从始至终都在对她好。

    从小到大，从未有人这样对过她。

    她还弱小的时候，需要应对家族内外的刺杀、倾轧，强大了，则要背负复兴整个家族的重担。

    她的父母，从未将她当做骨肉，反而从始至终都把她当做了一件可以摆脱自己责任负担的接盘手，并用最残忍的方式刺激她成长——亲手背叛她，伤害她，甚至刺杀她。

    濒临败落的苏家，不需要一个心慈手软，没野心没本事的家主，如果她达不到要求，就只能在苏家的养蛊计划中凄凉死去。

    所谓养蛊，便是万千条毒虫相互吞噬，最终留下来最强大的那一条。

    最终登上家主之位的苏暮离，无疑就是最终活下来的蛊王！

    她看起来温柔典雅，简直就是世家最典范的名门子弟，而同时，她狠辣，理智，聪明，是最适合带领虚弱家族的头狼。

    她继任苏家家主的短短几年，就让所有轻视她，轻视苏家的人都只能在地狱里忏悔。

    然而即便从布满荆棘的路上走来，苏暮离也从未觉得自己过得凄惨，过得不好。

    从母亲亲手将匕首扎进她的肾脏，父亲将她打成重伤囚禁起来，让她只能凭自己的医术挣扎求生开始，她就已经涅盘重生，无所畏惧，无所彷徨了。

    要说上一世真有什么遗憾的，那就是一直到她死，她都从未尝试过被人维护是个什么样的滋味。

    然而她自己也清楚，便是当真有这么一个维护她的人出现，她的第一个念头，也一定只会是阴谋论。

    真要说起信任这东西，那她一定是这世上最吝啬的人，就算给别人，也只能是抠掐着算丝儿给的。

    她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多少值得她去信任的人。

    就像是上一世她某个宿敌曾说过的那样——苏家的养蛊计划，让她强大，无可匹敌，却也造就了她人格上不可弥补的缺陷。

    人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爱、恶、欲，而她，却有某种程度上的情绪缺失。

    眼前的墨九卿，绝对是她人生中的一大意外。

    换个时间，换个地点，甚至换个出场方式，苏暮离都不可能会如此毫不设防地跟眼前这个人这般恣意轻松地相处。

    那个契约，朦胧中让她有了一种觉悟——她和墨九卿，就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这让她首次愿意将自己的信任送给别人。

    至于奉送信任的后果……

    看地上那全都避开了自己的冰霜和黑灰就知道，她的运气不错，算是赌对了人。

    这个人在情绪不受控制的情况下，还能够在第一时间避开她，不伤害到她，实在是，让她觉得心情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