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简简单单的话，没有多余的修饰，却满含着他们两人之间无比熟稔的味道。

    李二笑着说：“玄龄啊，好久不见，没打扰你在家里照顾儿孙吧？”

    房玄龄摇着头，“儿孙自有儿孙福，臣顾不了那么多，倒是陛下让臣始终牵挂。”

    “不怕了，在有些时候朕就要去仙界了，你差不多也可以来了。”

    李二做了个身体前倾的动作，房玄龄很配合地弯下腰来，把耳朵贴上去。

    李二道：“我告诉你，我看过仙师给我的封神榜了，上面就有你的名字，暂定到了仙界做个一方文书，你放心，只要我打下一片天来，你就回来，咱们继续君臣之义。哈哈哈哈……”

    房玄龄起身笑道：“好好好，只要陛下不弃，某便再跟陛下君臣相辅个五百年！”

    “五百年哪够啊！仙界是没有时间限定的！到时候少说也得是五万年！”

    “好好好！留点时间给臣含饴弄孙就行了，其他的时间都给皇上。”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到了这里，李治已经哭得不成人形了，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败感。

    当他打下了高句丽，把目光放到了西域和整个地球的时候，他一直认为自己已经做到了自己老爹没能做到的一切。

    可是，此时此刻，他才知道，他距离李二的背影仍然是那么的遥远。

    至少，他敢说，如果现在他也一起跟着死了，念及他好的人，会为了他而悲伤哭泣的人绝对不会到他老爹的一层！

    “这才哪到哪啊！”沈晨用胳膊肘给了李治一下子，“开国君王和朝臣几乎是天下所有人的救命恩人，他们的感情本身还是建立在硝烟烽火之中，生生死死，究竟谁救过谁，谁又保全了谁，那是根本分不清的。”

    “你现在还太嫩，嫩的不是你的手段，不是你的帝王心术，而是你和朝臣之间的约束，当有一天你发现你的朝臣们不再和你用敬语，能够邀请你到他们的家里唱歌跳舞，还能在喝多了之后抱着你说自己遭遇到的不公的时候，千万不要觉得他们品行不好，你应该要认识到，那个时候的你已经在他们的心里，而不是在他们的嘴上。”

    李治狠狠地点点头，如同定了决心，狠狠地擦掉眼泪，然后和沈晨一人一边扛着李二上了城楼。

    到了这个时候，李二才大概看到了沈晨和李治为他精心准备的礼物究竟像个什么样子了。

    就在他登上城楼的瞬间，钟鼓齐鸣，沉重而高亢的钟鼓之声响彻整个长安城，轰的一下，如同热油里放入了一盆凉水，整个世界在一瞬间变成了欢呼的海洋。

    城楼上，那些他在路上没见到的贞观朝的老臣们整整齐齐地站在主席台的两边，向他躬身行礼。

    城楼下，数以十万计的百姓冲他大声地欢呼着蹦跳着，不断地挥手，似乎要让他想办法看到他们。

    无数的彩球将朱雀门前的大街装点成彩色的海洋，还有无数秋菊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那声音是那么的巨大，让他的心脏狠狠地抽了一下，白皙的脸上也泛起了一丝红晕。

    程咬金大大咧咧地走上前来，对他笑道：“陛下，此乃民心啊！可否想起当初我们进长安城的样子？”

    李二哈哈笑着点头道：“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不过，那时候百姓们的欢呼可没有如何热烈。”

    尉迟敬德道：‘那是因为此时的百姓们都受了陛下的恩惠啊！’

    长孙无忌笑着摇摇头，“要我说，他们是在祝贺陛下很快就能前往仙界了！”

    众人顿了一下，随机哈哈大笑。

    今天老天爷很给李二面子，天上万里无云，蔚蓝的天，彩色的气球，欢乐的人海，交汇在一起之后，形成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大气磅礴和舒畅。

    李二只觉得整个人都有了力气一般，不顾李治的反对，强撑着身体，扶着城楼上的城垛站了起来，然后用尽力气地和楼下的百姓们挥手致意。

    百姓们疯狂了，他们快要疯掉了。

    他们的陛下还活着，他们的陛下还有精神，他们的陛下还能再带着他们闯一遭隋末乱世！

    城楼上，李治一系的官员并不多，更多的都是贞观朝的官员们，这是一开始沈晨和他做的君子约定。

    都到这个时候了，就不要讲你的面子了，给你老爹最后一次欢愉，让他高高兴兴地走吧！

    贞观朝的官员们同样在笑着，同样在和百姓们挥手致意，其中还有一些他们认识的人，虽然都是些平头老百姓，但经历过动荡的他们，很难说就有自己曾经挥下的小兵。

    这些官员们有些如同房玄龄一样，早已经褪去了身上的官服，就连程咬金也脱去了一身戎装，只穿着一身白色的道袍，和之前那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完全就是两个人。

    尉迟敬德带去的那些老家伙也不知道究竟把西域祸祸成了什么样，一个个还是生龙活虎的，只不过这种时候的生龙活虎多了一些前所未有的释然，如同放下了心中的执念，只剩下一生了然。

    长孙无忌是贞观朝唯一一个在李治身边还能说得上话的人，可他的精神气却明显不好，听说和李治怼了好几次，若非他是李治的亲舅舅，怕是早就被李治弄死了。

    然而，今天作为开国功勋中的第一人，他当之无愧地站在李二身边，所有人都发现，他的精神气比之往常要得不是一星半点，如同当年那个叱咤风云的大唐之狐又回来了！

    百姓中有对朝臣还是比较了解的人，一看如此情景顿时就明白了，这是贞观朝在向世人告别。

    从今以后贞观就将成为一个历史符号，在无数的青史典籍之中写上几段文字。

    他们巴之不得有什么好东西，可以将眼前的一幕刻画下来，可惜，没有，他们只能尽可能地身体跳得老高，然后尽全力将这一幕好好地记下。

    从今往后一万年——贞观朝——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