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无忌几人面面相觑，尽管他们已经预料到李泰想要做的事情，但是，一上来就是如此白热化的激烈战斗却是很少见，毕竟，在朝政上，你好我好大家好，实在不好再相互妥协，这不是个常态吗？

    哪有一上来就放大招的。

    “哼！你们不说是吧？不是我说！”

    马周是真正的布衣宰相，身后没有一个世家支撑，他自己读的那点书，相比起县一级的世家来都是少的，但他却是真正的大本事的人，第一次见面就能折服李二，并靠着自己的本事和没有任何背后黑手的孤臣形象，短短数年就登上了大唐的宰相位置。

    可以说，他就是大唐千万百姓的代言人，只为百姓代言，这样的人如果不硬气，早就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他冷哼道：“魏王殿下，您太高看士林，太高看大儒，太高看你自己那本《括地志》了！”

    “什么？”李泰一听，眉毛顿时就是一拧。

    士林间的美名，大儒的看重，以及他耗尽心力编写的《括地志》这三者，一直是他的最为骄傲的地方，但是，马周却上来第一句话就把他最引以为豪的三样东西说得一文不值，别说他是一个王爷，就算只是一个考了一百分，等着家人夸奖的小孩子也受不了啊！

    “你什么意思？是说我做错了？”李泰冷着脸问，那冷冰冰的声音就像是刀剑出鞘的牙酸声，渗的人浑身发麻。

    马周却是浑然不顾，脑袋一挑，道：“这还不简单！你当然没做错！可惜，你错在高估了这些人和这些事的力量！”

    “哦？”李泰一听，倒是听出了一点味道来了，“你说！但是，如果不能给我一个好的答案，我保证别人可以活，而你一定会死。”

    马周冷冷地道：“切！还怕死不成？”

    “说！”

    “那好，那我就直言了。你说的士林看上去是很厉害，似乎只要有一支笔，天下的书生们就会把你捧在天上，即便你谋朝篡位了，他们也会支持你，对吗？”

    “难道不对？”

    李泰冷哼一问，马周啊哈哈大笑道：‘所以说你错了！’

    “你究竟什么意思？难道天下士林的士子们都是孬种？”李泰不爽地问道。

    马周道：“孬种不敢说，我大唐士子人人张弓搭箭，只等建功立业，为何会是孬种！”

    “那你……”

    “但是，他们对于争权夺利，特别是皇室的争权夺利根本就没有一点想法！别着急否认，就拿当今圣上来说，玄武门啊，多么大的事啊，你可见天下士林说了什么没有？”

    马周冷冷地笑道：“屁都没有一个！”

    轰！

    李泰猛然浑身一震，突然反应过来，士林给他的荣耀比起在强权之下的什么来说，实在不值得一提，而且，大唐的士林对皇室内部的争斗好像向来就没有参与的兴趣，反正不管哪个皇帝上台，哪怕是个权臣也好，也是不敢得罪天下士林的，那么，天下士林为何非要让某个王爷登基呢？

    第一根柱子，在李泰的心里轰然倒塌。

    “那……那大儒呢？”李泰不敢置信地说道，“他们可是我的老师，或是亦师亦友的玩伴，他们难道也不支持我？”

    马周看着李泰的眼光十分怜悯，就像看一个智障，“他们会支持你。”

    李泰松了一口，但接下来马周的一句话却直接把李泰又往深渊的边缘推了一把。

    “但是，他们顶个屁用！就他们那几句话，能在大唐发出什么样的声音，即便发出来了，又有多少人响应？”

    “他们的弟子……”

    李泰又要说话，却又被马周打断，“他们的弟子撑死一千人，这一千人对于三千万的大唐百姓来说，算个球！扔到人群里，一个浪花也没见就消失了，你觉得他们能定个屁用？”

    “这这这……”

    李泰实在不知道想说什么了，只能呐呐无言。

    马周接着又道：“你以为天下是大儒的？哈哈哈！若天下是大儒的，那又哪来的门阀世家，哪来的皇室家族？平民建国者刘邦，大儒建国者何人？”

    轰！

    又是一声巨响，李泰再一次摇摇欲坠。

    如果说马周前面那些话李泰都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听到，那么最后一句却是真正地正中了他的心房。

    他一直以为，大儒的支持是他的一大助力，可是，马周那一句话就直接说明了，历朝历代，连平民建国的人都有，但为何却没有一个大儒建立过一个国家？

    哪怕强如董仲舒又如何？直接诱使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但结果呢？他还不是照样被汉武帝扔到了权力中心的外面，仅仅作为汉武帝的权利工具而存在。

    别看儒家到了大唐已经有了很大的底气，但是，权利中心里，那个宰相是大儒？

    没有！

    就连马周这个从平民出身的宰相，行使的也是朝臣的朝臣之剑，和儒学基本都沾不上边！

    “那……那《括地志》呢？”

    李泰整个人都不好了，脸色煞白如白漆，比刚刚得知李治的回答还要更加惨白。

    “这个问题我来回答吧？”

    长孙无忌实在不愿意看到自己这个外甥被一个外人怼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无奈地叹了口气，出来说道：“外甥，你一直认为《括地志》是你一生最辉煌的事情，更是让前太子失去太子位的关键，所以对《括地志》的效用感觉便似天子剑一般，是吗？”

    “难道不是吗？”李泰已经有了预感，长孙无忌接下来要说的，定然是他不能接受的，但他今天之所以出来，就是想要一个答案，一个彻底死心的答案，若是听不到这个答案，哪怕他被李治杀了，他也死不瞑目。

    长孙无忌可怜地看了他一眼，道：“不错，《括地志》确实是本好书，而且在关键的时候给予了前太子高明最后一击，让高明险些做出造反之事，其实所做的那些也和造反没有什么两样了，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那不过是特定时间下的特定情况里的特定效用，和《括地志》本身根本毫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