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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7章 大夏遗民

      帅帐,今夜就立在了滕家村。

    滕家村这里很安全,首先,这儿是赵地,而当燕军进入赵地后,除了拔除了一些真的很碍事的堡寨和小县城之外,基本未曾和赵军正儿八经的交过手;

    一是因为这种小国兵马本就不多,当初梁国没扩军前,全国也就两万正卒,而且还分散驻扎在几个地方;二是就算临时起战,拉扯出辅兵民夫什么的也上来凑个人头,强行凑个大几万出来,其战斗力,也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梁地之战发生时,整个梁国,也就蒲将军那一支起到了些作用,其余梁军,只是占了个坑位。

    像阖闾和勾践那种小国崛起君主模版的,不是没有,但太过罕见,至少,和眼下的赵国不搭噶。

    真正值得被看作威胁的是乾楚联军,但乾楚联军的根基经营在梁国,想要以对付李富胜的方式在赵国也行那“囚笼之策”,也得看看平西王爷这边到底愿不愿意配合。

    再者,另外两支大军也不是吃素的;

    眼下,对于梁地的乾楚两军而言,只剩下两条路;

    要么,就撤,直接放弃梁国,趁着燕军的囚笼没搭建好之前,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要么,在梁国坚守,和燕军再打一场消耗战,同时等待乾楚国内的大军支援,直接掀起三国国战。

    没第二条了,

    这会儿的主动出击,其实就是给燕人露空档,给狼群留破绽。

    归根究底,

    燕人是败了一次,燕国国力也是极为虚弱,

    但至少在短期战场格局里,燕人的强势地位,依旧是极为明显的,除非乾楚联军能再打出两次覆灭虎威伯的那种战事,否则依旧无法改变战场上的这种态势。

    故而,

    平西王不慌,

    晚上还吩咐何春来给自己做了顿鸡煲。

    瞎子急匆匆地回来了,不同于以前出征时,大家伙都围聚在主上身边,现在调动的兵马多了,其他方面也需要“自家人”去看着,瞎子就一直在后军那里组织后路,同时收纳搜刮来的粮草进行存储;

    存储的粮草,还会再分发下去,这看似是脱裤子放屁之举,但实则却是以战养战的精髓。

    以战养战,不是说打赢了一场吃一顿饱饭就继续打下一场再继续吃,军队不是土匪,必须得有稳定秩序架构的支撑,从而保证其良好运转。

    瞎子回来时,看见阿铭和卡希尔坐在隔壁帐子里正喝着酒;

    进去后,看见主上和剑圣正坐在一起吃着鸡煲。

    另外,还有一个女人,坐在那里,女人身后,躺着一个鼻青脸肿的男人。

    瞎子进来了,二话不说,拿起碗筷就开干。

    大家吃饭都很快,没急着说话。

    等到大家都吃饱了,也都依次放下了碗筷。

    剑圣起身想离开,却被郑凡伸手拉住;

    “谨慎些。”

    剑圣无奈,只能坐下。

    郑凡开口将白天女人的事儿简单对瞎子说了一下,尤其是关于雪原的那句话。

    女人一直安静地坐在那里;

    待得瞎子听完女人和其“丈夫”的两不相欠后,

    瞎子笑了,

    道:

    “她是想谈条件。”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和她“丈夫”到底是不是两不相欠,都没什么意义。

    她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既然说出了“雪原那个人”,证明其已经将秘密的一角给表露了出来;

    覆水难收,想再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是不可能的了;

    在救下自己“丈夫”的同时,她还想要其他。

    瞎子看向女人,开口道:

    “说吧,你的条件。”

    “我饿了,他也饿了。”

    女人开口道。

    瞎子指了指郑凡,道:“我家王爷不喜这种风格,有时候,会宁愿连秘密都不晓得,也不想惯你这臭毛病。”

    女人有些委屈,道;“没吃饭,是真的饿了,就让我和他先吃了东西,我再好好说,没其他幺蛾子了。”

    “当真?”

    “当真。”

    “条件呢,就一顿饱饭?”

    “您上路子,我就先不提条件,等吃完了饭,您问我答,等您问完了,我也说完了,最后,我再说我所求。”

    “要是我们不答应呢?”

    “您会答应的。”

    “这般笃定?”

    “我的条件,对于您而言,惠而不费。”

    瞎子扭头,“看”向郑凡。

    郑凡点点头。

    瞎子吩咐外头伺候着的刘大虎,再拿些吃的进来。

    刘大虎端来一盆馒头。

    不是雪海关带馅儿的,是实心馒头。

    女人先坐了过来,拿起馒头,开始吃,随后,扭头看向角落里的滕一汉,骂道:

    “过来,吃饭。”

    滕一汉点点头,他很害怕帅帐里的氛围,这里的陈设,这里的人,这里的气息,都让这个一辈子做的最出格的事儿就是在战场上捡挂落的庄稼汉子由内而外地犯怂。

    但他还是本能地听女人的话;

    起身,走了过来,坐下。

    二人用馒头,就着剩下的鸡煲汤汁,吃得很香。

    终于,女人吃饱了。

    汉子,还没吃饱。

    女人骂道:“滚一边吃去。”

    滕一汉点点头,拿了三个馒头,又回到自己的专属角落。

    女人伸手,想要拿平西王面前的那条帕子;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伸手拿了,然后折叠起来,擦了擦嘴和手,放下帕子后,她正襟危坐;

    先看向平西王爷,随后又看向瞎子,对瞎子道:

    “您可以问了。”

    “茶。”

    刘大虎带着茶壶进来,开始倒茶。

    在军中喝茶没那么多讲究,热水加茶叶就齐活了,其实就是军中士卒,行军时也喜欢喝茶,一来可以去乏,二来,也能补充点人体所需。

    后者士卒们并不懂,但多少年来形成的军中习惯自然是有其道理的。

    女人手捧着杯子,吹了吹气,抿了一口。

    那一头,汉子吃噎了,开始捶胸。

    刘大虎又拿了一杯,给了那个汉子,汉子接过,喝了一大口,烫得哇哇大叫。

    平西王挥了挥手,

    刘大虎架起那个汉子,将他带出了帅帐。

    瞎子点点头,开始问道:

    “先说说你自己的身份。”

    女人开口回答道:“我姓辰……”

    瞎子马上对郑凡道:“大夏国姓。”

    郑凡翻了翻眼皮,道:“我知道。”

    “属下唐突了。”

    大夏皇族一脉,姓“辰”。

    女人继续道:“我是大夏遗族。”

    郑凡脑海中不由地浮现出王府地牢黑甲男说过的话,来自大夏的诅咒。

    很显然,按照这个世界格局的发展,所谓的魔王降临预言,应该和当年的大夏,脱不开干系。

    “我叫凝,辰凝;我的家族,世世代代的守护着一个秘密。”

    王爷听到这里,不由得伸出小拇指,掏了掏耳朵;

    哦,这该死的俗套开场白。

    “按照那个秘密所述,二十年后,七位当年大夏忠魂将会转世,辅佐新的大夏天子,复兴我大夏,一统天下。”

    七,又是七;

    而且这次还极为清晰地,加上了一个大夏天子,也就是所谓的……主上。

    只不过,在这个女人口中,是七位大夏忠魂,而不是什么“魔王”;

    瞎子开口道:“彼之英雄我之仇寇。”

    在其他人眼里,是魔王祸乱天下,但在大夏遗族眼里,是大夏复兴的契机,屁股决定脑袋,脑袋再决定视角。

    所以,预言的版本,会很多变,不变的是根基,变的,是立场。

    “大夏天子,谁?又在哪里?”瞎子问道。

    辰凝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父亲生前也不知道。”

    “你不是大夏遗族么?”瞎子反问道。

    “您觉得,大夏遗族在今天,还能有多少能为?

    当年大夏崩塌,三侯坐视不理,未有一侯出兵匡扶,眼睁睁地看着昔日的大夏古地,沦为群雄割据的战场。

    数百年下来,没有封地,甚至不敢立祖庙,所谓的大夏遗族,早早地就已经雨打风吹去了。”

    大夏崩塌的历史,很混乱,也很血腥,更别提后来还有军阀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被群起而攻之的,等同是变相地对大夏遗族进行了掘根。

    数百年过去了,

    当年的三侯,变成了三大国;

    大夏故地,建立了乾国;

    对于这四大国而言,所谓的“大夏遗族”,其实是属于他们的“黑历史”;

    自然希望当年的大夏,彻底烟消云散得好。

    泯为众人,也就罢了,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这是大势所趋;

    真敢以自己的身份聚集和冒头的,必然会遭受密谍司、银甲卫凤巢内卫等等地一众绞杀,在这一点上,大家伙,是立场一致的。

    最重要的是,几百年过去了,你还想有多少心怀故国的人等你振臂一呼?

    还有多少人,继续忠诚于你的旗帜,等你皇者归来?

    你还想再拉起多大的地下势力,一旦掀开底牌,震天动地?

    不可能的。

    清朝时造反都喊的是“反清复明”,又见谁喊过“反清复宋”?

    辰凝继续道:

    “我的家族,百年前开始就改姓为邱,在梁国安顿经营,我父亲做到了梁国参将,我自己也许配给了父亲的一个副将。

    大夏遗族的事,只有我们本族人知晓,我父亲,我叔叔们,以及我的弟弟们,哪怕连我的夫君也不晓得他居然还是个驸马一类的人物。

    但这已经是我们能做到的最好了,在这个小国里,当一个小小的将军,一能继续繁衍,二还能有一些渠道关注到外头的事情。

    而且,原本距离秘密预言的期限,就只剩下二十年了,结果,梁国一场政变,父亲和夫君作为忠诚于前梁国国主的将领即刻遭受到了清洗。

    父亲和夫君在军中被抓,家里也被抄家,我是自己逃出来的,不惜毁容再借着梁国的大战,才得以逃出梁国……”

    这是一段很曲折的故事;

    原本这一脉,传承得很好,因为秘密没有断绝,但却因为一场政变彻底崩溃;

    他们或许还在期待着二十年后可能会发生的大变,却不晓得,自己居然没有然后了。

    “雪原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瞎子问道。

    “因为我的父亲,是个很聪明的人,是他根据传回来的王府用兵消息,猜到的。”辰凝回答道。

    似乎是怕平西王等人不信,

    辰凝马上继续道:

    “家族传承秘密里,关于预言是这样说的,自极北之地,当有最为忠诚的仆人归来,聚集忠魂转世者,寻觅到天子,再造大夏。”

    “可我们王府去打雪原,不是很正常么?”

    瞎子问完,自己就笑了笑,道:

    “主上,我这就修书回去,咱锦衣亲卫里……不,甚至咱麾下将领里,看来也有姓辰的大夏遗族呢。”

    辰凝闻言,面露惊愕。

    显然,瞎子的反应速度,比她预想中得要快很多很多。

    剑圣感觉事情有些有意思了。

    先前郑凡陈述时,可谓是事无巨细,将女人所说的每句话,都告诉了瞎子,包括女人对陈仙霸刘大虎他们锦衣的形容。

    飞鱼服,锦衣亲卫,茶馆里的说书先生也会说,但具体是个什么模样,没见过的,又怎可能第一时间给认出来?

    这证明,女人知道具体的细节,才能再看见实物后做出迅速的印证和分辨。

    锦衣亲卫里,一部分是学舍里出来的娃娃兵,但大半,其实是各家将领和王府实权官员的子侄。

    王爷的亲卫,本就是镀金的最好地方;

    一是清貴,二是能和王爷经常待在一起,混个脸熟甚至混个人情;再者,王爷也能用此法施恩以收抚人心。

    不过,锦衣亲卫的政审也是极为严格,毕竟直接干系到王爷的安全。

    瞎子又道:

    “应该也是大夏遗族,家里应该是有祖训,跟着咱们起来了,在王府里或者军队里,也有一定的身份和地位;

    然后,和这边联系上了。

    能知道黑甲被关在王府地牢的人并不多,做这件事的,也多是以锦衣亲卫为主,其子嗣,应该就在里头。

    但属下一次次政审却没有发现蛛丝马迹,证明这一户,并没有坏心思,且不属于银甲卫或者凤巢内卫,他可能只是出于自身的同族呼应,传递了这个消息,再加上邱家,也没什么动静……”

    当你没有坏心思时,你就很难暴露,是几乎没有暴露的可能。

    邱家在小小梁国,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参将,人家也没干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人家家族做的,只是等,等到二十年后再看看风云变幻;

    晋东的那户,也只是当走亲戚,传递出了消息;

    可以说,晋东的那位,也没什么坏心思,也没什么图谋,人家可能对在晋东的生活还挺满意。

    人家知道自己是大夏遗族的身份,却没想干啥,只是看在老祖宗的份儿上,互通一下有无。

    所以,

    瞎子和薛三,什么钓鱼执法,什么故意挖坑,什么自我检索,都没用,因为人家没什么坏心思,人家自己甚至都不觉得自己是在潜伏……

    说不定一听到抓奸细,人家更为义愤填膺,拼命去抓,因为他自己压根不觉得自己是奸细,而且,可能还对王爷极为忠心。

    瞎子又道:“从晋地出身的将领和官员里去查,范围局限在当初在晋地,就是小地主以上的,否则无法保证这种传承也无法提前和远在梁国的邱家有联系。”

    范围,一下子就缩小了很多。

    “他没恶意,我们也没恶意!”辰凝马上解释道。

    郑凡看了看她,笑着对瞎子道:

    “这大夏遗族,整得跟犹太人一样。”

    也都散落各地,有些,还有比较久远的传承,现实里好好生活哦,精神上,还认为自己是有另一个身份,亦或者叫祭祖时的传承;

    然后,都梦想着重新建国。

    “主上这个比喻很贴切。”

    随即,

    郑凡伸手指了指自己,目光依旧盯着女人,问道:

    “所以,我很好奇,你和你的父亲,把本王,当作了什么?”

    女人回答道:“父亲认为燕有一统诸夏之势,王爷本身也是应运而生之人,从黔首一步步走到今天,应该秉持着大燕之运;

    父亲说,燕人应该是在提前准备以终止忠魂转世,终止大夏复兴的希望,而这项差事,应该是落在了王爷您身上。”

    郑凡撇了撇嘴,还真是很俗套的定位啊,摆明了是将自己放在了和一群命运之子对立的反派坑位上。

    不过,

    郑凡马上又笑了起来;

    辰凝有些疑惑,不知这位燕国王爷为何发笑;

    剑圣也有些好奇,但他忍着没问;

    瞎子随即,也跟着一起笑了,心领神会。

    因为一直遵守着传承,一直等待着预言实现的邱家,

    其覆灭的根本原因,极有可能是他们自己所信奉的“大夏忠魂转世”的那位谢家千里驹干的。

    谢玉安在梁国国都,挟持老国相,发动了政变,将原国主逼死,清洗了原国主军中一系,邱家就此覆灭,估计辰凝的父兄们,应该都被杀了,不大可能还活着,毕竟那会儿肯定是要快刀斩乱麻的。

    而按照邱家的预想,二十年后,他们是打算响应那预言的,说不得还可能投奔到那位谢家公子的麾下奉其为主。

    王爷深吸一口气,让自己不再笑了;

    拿起面前的茶杯,

    在心里骂了句:

    “呵,这已经混乱了的世界线。”

    ————

    晚上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