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画卿颜气质卓然，一眼便就能看出他是个修仙之人。慕府夫人自是连连称是，保证会将这个可怜的婴儿当自己的亲生孩子来照顾的。

    此后慕君年便在幕府逐渐长大，慕府夫人从前虽确实待他当亲生孩子一般照顾。但后来她自己有了两个孩子，加之当年送孩子来的仙君此后便再也没出现过了，慕府夫人对于收养的慕君年便逐渐不再上心了。

    非本家出身的慕君年自是会受旁人许多冷眼，或猜忌嫌弃或不怀好意。喊了好多年的母亲也并非他的亲生母亲，她从来就没有真正地将他当成自己的亲生孩子看待过。

    于是慕君年便开始受人挤兑受人欺辱，他无人可依没人庇护。寄人篱下的人更谈不上反抗，因为那只会让他遭受更加严重的报复，被人变本加厉地伤害。

    慕君年只能每至深夜，如同伤害的小兽独自一人舔舐伤口。他悄然握紧的手，是埋藏于心底深处的隐忍与蛰守。总有一天，他会变强变大，然后将所有曾经踩过他的人摁在脚底下。

    而慕君年少年时所遭遇的那一切，画卿颜皆目睹在眼中。但他不能现身，他不能破坏这个世界的运行，改变主角的命运。

    因为他怕这个世界会因他的某些举动，而造成无法挽回的蝴蝶效应。

    那时的画卿颜固步自封，太过墨守成规相信既定的命运这回事了。

    他只能在暗处默默地看着，在慕君年被人打得太过严重之后，时至深夜出现在他的床头，悄悄替他抹上伤药。用灵力注入进少年的身体里，为他压制体内逐渐滋生的魔心。

    画卿颜一直都是悄无声息地出现，又不留痕迹地离开。直到有一天晚上，他再一次默默地为慕君年上药时，看着他嘴角的伤口皱了皱眉头。那是他第一次怀疑，自己一直以来的袖手旁观是否真的正确？

    他虽修炼了无情道，斩断了情缘，难以感知自身情绪的波动。但他并不是冷血之人，他每次看着慕君年受人欺辱，咬牙承受着挨打。他也会心生不忍，甚至一度想走出来，为慕君年出手。

    可是，他为什么不出来呢？为什么他能眼睁睁地看着主角被□□打脚踢，而选择漠然转身呢？

    无情道心一直很稳固的画卿颜，第一次感到了心口的一丝揪痛。他陷入了茫然，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碰了碰少年嘴角的伤口。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因他的一时滞留多余的举动，少年竟从昏睡咒中挣脱了出来，恍然睁开了双眼。

    画卿颜心口骤然一跳，呼的一声消失不见身形。

    冰冷的陋室中，只余留下一缕淡淡的清香，如化开的春雪清新而干净。慕君年恍惚地睁开双眼，凝视着寂静的黑夜。他好像看到了一抹消失的白影，是错觉吗？

    嘴角似是还残留着若有若无挥之不去的触感，少年慕君年不自觉地伸手触碰了一下他的唇角，微微垂下了眼帘，不知在想什么。

    因那次的险些暴露，画卿颜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去找慕君年了。再见之时，便是铭剑派一年一度的弟子招生。

    门派的那三个月教习，慕君年一直藏巧于拙不拔尖也不落后腿。直到最后的决赛，他一朝显露锋芒，夺下了魁首。那时画卿颜正好路过试炼广场，也不知因何原因，他立在人群之外，远远地看了一眼比试台上大放异彩的慕君年。

    少年似恰有所感，举目回望便就望进他的眼底。

    画卿颜心口蓦然一滞，他也不知心中莫名升起的悸动是因何而起。于是，他像落荒而逃一般拂袖而去，瞬间消失不见。

    站在台上遥望这边情景的慕君年，在目睹他白衣消散的那一幕，眼底神色骤然一变。

    后来，画卿颜逃离一般回到了飘渺峰。他心绪久久不能平静下来，他略一思索便就挥手取出了占卜的龟甲，推算演练。

    从前画逸从不信鬼神，但自他穿到了修真世界后画卿颜便彻底相信了命运轨迹这一说了。

    他在想他真的必须得收主角为徒吗？他穿越到的是书中世界，以各网站网文的套路来看，他身为主角的师尊都是相当地不妙啊！

    画卿颜一直推算看卦，算了一整夜。他此后的命运注定会与主角慕君年交汇，且瓜葛不浅。不论是福还是祸，他都躲不过。

    画卿颜满脸难言，最终自暴自弃地放下了继续占卜的手。按照既定的剧情，走向他的命运轨迹，来到了择师大典。

    他到来之时，仪式大典正好开始。画卿颜并未到长老席就座，而是社恐地选择不远处的古树上坐着。

    他自欺欺人地想着：反正他也按照剧情来了，主角看没看得到他，选择拜谁为师就不关他的事了。

    择师大典的流程很多，等到正式拜师不知还要多久。

    那时阳光恰好，微风不燥，鼻端都是淡淡的桃花芳香。画卿颜枕着满树的绯红，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耳边似是听到谁在唤他，画卿颜恍惚间睁开了双眼。便就看到桃树底下，少年一身黑衣立在春日融融下，俯身跪拜郑重道：弟子慕君年，欲拜清风仙尊为师。

    轻风不知何时起，吹动了满树的桃花，飘散而下落在了少年的肩头。

    画卿颜眼眸微垂，恰好与少年抬起的目光相交汇，便就一眼望进了他的心底。

    **

    再后来，画卿颜收下了慕君年为徒，却几乎从未传授教导过他什么。更多的时候画卿颜都是立在远处，静静地看着主角慕君年自行摸索修炼习剑。

    他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每次在慕君年收起剑时，将视线投向他这边，他便如被炭火所灼一般立即转身，消失不见身影。

    画卿颜深知师尊就是个高危职业，除非还有个大师兄。但奈何，主角慕君年就是他收的第一个弟子。画卿颜欲哭无泪，在之前的一百多年来他一直都忙于洗髓伐骨，修行修炼，压根就没想起在主角到来之前还要先收个徒弟，减少风险啥的

    总之，就是失策了。

    为避免与慕君年的过多接触，画卿颜干脆选择了闭关。他留下一张信条，几本适合慕君年修炼的典籍，便一声招呼都未打地进了山洞。

    这一闭关便就闭了数月，再见慕君年时他正被别峰的弟子言语挑衅。这本是点文中最常见的套路，小炮灰上门挑衅，然后被主角打脸反杀。

    但彼时的慕君年因清风仙尊画卿颜的闭关离去，无人暗中为他注入灵力，魔心封印早已有所松动，因被人触碰了底线，心绪不稳体内竟隐隐开始往外渗透魔气。

    画卿颜本还藏于树后并未打算出手，结果在看到慕君年身体散发而出的一丝魔气时，眼底神色瞬间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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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7章 还是往昔

    画卿颜及时出手，元婴期大宗师的威压兜头降下，吓得一众外峰弟子当场被压迫得跪下。

    画卿颜无意追究事情的始末，他只那么一瞥，便就看向了单膝跪地身板却极为挺直的慕君年道：跟我回峰。

    压在头顶的威压瞬间收敛撤去，画卿颜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慕君年眼底神色微顿，悄然握紧了手，却还是听从师尊的话跟上了前去。

    回到飘渺峰，画卿颜转过身来便一掌向慕君年的心口打去。没半点防备的，慕君年被师尊的灵力震得猛然向后一退。

    那一掌虽来势汹汹但并未伤及慕君年分毫，画卿颜神情冷漠，问道：知道我为何打你吗？

    慕君年捂着心口，只觉体内躁动的魔气似是瞬间被什么压制了一般，再无一丝动静。

    慕君年眼底神色大变，却是迅速掩去了眸中情绪。他低着头，沉声回道：弟子不知。

    画卿颜语气无波无澜，第一次以为师者的口吻向慕君年讲述道：

    在修真之界，有人穷其一生吸收天地灵气修炼道法，才堪堪结了一颗金丹。这世间的许多元婴大能，也多得是满脸沟壑的老者。凡人寿命不过数十载，修真之士因修仙问道，吸收天地灵气，寿命要比普通人多上几百，但再高也不过千岁。因天地灵气有限，而除修仙问道之人，还有灵精妖魔鬼怪都需天地灵气。取得多了，灵气自然就稀薄了。

    修炼需大量灵气，有些人为变强追求速度，以杀掠夺其他生命的灵气修为，此为逆天之举，终堕落成魔。而修真之士以自身能力，吸取天地灵气来修炼，虽慢但也是一步一步脚踏实地而来。

    画卿颜说到后面语气便越发地平静，而慕君年却因他的话语，神色逐渐变得僵硬不自然起来。饶是他隐藏得再好，也险些快要崩不住一寸寸破碎的情绪了。

    清风仙尊好似将他的所有神色都收于眼底，却不当即戳破，而是一点一点地催磨其心智，最终再给他当头一棒

    不过数月未见，你修炼之速竟已达到了这等程度。你可是一步一步，脚踏实地而来？

    慕君年脸色早已变得苍白一色，他沉默一瞬才一字一句哑声问道：师尊难道是怀疑我以杀掠夺其他生命，来提升自己灵气修为的？

    其实画卿颜这番问话实在不妥，既伤人又离心。但他还是毫无半分情绪波澜地道：也并非只有掠杀生命这一条歧路，修炼魔族功法亦是自毁前程之举。

    慕君年兀自咬牙承受道：弟子没有。

    彼时的画卿颜似完全不懂何为委婉，何为留人一丝情面。他指间在慕君年的眉心轻触一点，便就提取出其中的一缕魔气。

    那这是何物？画卿颜灵力瞬间凝聚而出，净化了指间的那丝缕黑气。

    慕君年早已因他这一举动而唇色发白，却百口莫辩。

    画卿颜却神色漠然道：你已滋生心魔，自行禁闭三个月潜心修炼《清心诀》吧。

    慕君年悄然握紧了手，沉声回道：是

    画卿颜神色无虞，是因为他知道慕君年体内有一个魔种，与修真人士修炼而出的金丹类似。只不过慕君年那魔种，是从胎中成型便就生长于他的体内。

    修真之人求仙问道本就是逆天之行，在修炼之时道心稍有偏差，便就容易滋生心魔。而慕君年天生就有一半的魔族血脉，心魔滋生更是比旁人更加严重。

    所以画卿颜必须得挑明直说，慕君年不会将他生有心魔这种事告诉他。所以他便主动打破，让慕君年明白他已知晓他体内有魔气滋生。他可以帮助他，为他抑制魔心。

    画卿颜想得很简单：［慕君年你不必刻意隐藏，我是你师尊，我不会抛弃你。你若一直想隐藏，我又如何能帮你抑制心魔呢？］

    此事摊开后，以后慕君年再有魔心波动，画卿颜便会及时将灵力注入进他的体内。温厚纯粹的灵力自慕君年的全身筋脉游走，一直到他的心口，平抚他躁动的魔心。

    慕君年不是没有怀疑过他的身份，他从小就知道自己并非慕氏所出。而是由一位仙君托付给慕府夫人，由他们收养照顾，此后那位仙君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至于那位仙君是谁，慕君年其实心中早已有所猜测。他当初昏昏沉沉中看见那转瞬消失的白影，与师尊画卿颜白色的身形，逐渐在他的脑海里重合，直至成为同一个人影。

    师尊不是从未出现过，而是从未于人前，于他的眼前出现过。

    慕君年体内的魔心根本无法消除，他也曾问过画卿颜，师尊，我体内的魔心是否是天生便就有的？

    那时画卿颜的反应是什么？他闻言端着茶杯的手微微顿了一顿，而后掀起眼皮淡淡地看了慕君年一眼，缓缓开口道：魔心滋生是每一个修真之人都会有的，你迟迟消除不掉是因为你思虑甚重，道心不稳所致

    嗯，再默练一百遍《静心诀》吧。

    后面那句画卿颜还未说出口，慕君年便就突然问道：那师尊呢？师尊说魔心滋生是每一个修真之人都会有的，那您可曾滋生过心魔？师尊是如何消除的？

    画卿颜被慕君年的这一番提问给问得一时哑了声，心魔吗？他可曾滋生过心魔？

    画卿颜想起，曾经每时至深夜，他都会从噩梦中惊醒。面对全然陌生的环境，他也会陷入很长一段时间的茫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到底是画逸还是画卿颜？唯有骨髓筋脉中传来因白天所受淬炼之苦的疼痛，才会让他暂时清醒：他没有死，他有了一个全新的生命。只要熬过洗髓伐骨，他便再不用受病魔的折磨了。

    但他也会伤感，他虽重获新生了，可曾经的父母朋友却都被他遗失在了另一个世界。从此，他将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孑然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