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8)
但是没有关系,梁落安想,大概是因为谈琛现在心情不佳,所以他不打算计较这点小事。
身上的珊瑚绒睡衣贴着谈琛,梁落安怕冷似的抱住他的胳膊,说:谈琛,我想一起躺一会儿,真的不会睡着。
如果分享体温是一种获取安慰的方式,那么取暖其实是一件相互的事情。
梁落安又说:而且我觉得你也需要跟我一起躺一会儿。
第34章 妹妹的来信
谈琛,你感觉冷吗?床头光线昏黄的台灯亮着,梁落安和谈琛一起躺进被窝里。
他习惯性去握谈琛的手,以往干燥炽热的掌心现在潮湿微凉,像是浸透了冷汗,指尖冰凉。
梁落安把谈琛的手指攥起来,轻轻地摩擦,帮他暖手,像是很有经验地说:人有心事的时候,手心才会一直出冷汗。
谈琛偏过头看梁落安,平静地否认:没有。
由于谈琛的脸处在逆光的位置,梁落安看不清他的眼睛,读不懂他的表情,于是保持怀疑态度,说:可是今晚妈妈和你说了好久的话。
就是讲了一些事情。
谈琛停顿片刻,似乎无奈又无力:带回来的安全套,被阿姨发现了。
这个我想告诉你来着,但是没找到机会。
梁落安有些沮丧,心猛地悬起来,紧张地问:妈妈怎么说的?你告诉妈妈我们的事情了吗?她批评你了吗?没有。
就是随便问了问,我随便答了答,没供出你来,不是什么大事情。
哦,那还好。
梁落安舒了口气,因为谈琛一向可靠而放下心来,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不是因为这个的话,所以你今晚为什么不开心呢?没有不开心。
谈琛状似轻松地笑笑。
谈琛,你又当我是傻瓜了,骗人。
梁落安伸手轻轻揉谈琛笑得非常勉强的脸,好像体贴地替他摘掉面具,谈琛的笑容一点点消失,眼睫低垂,灯光下的暗影也显得有些落寞。
没有把你当傻瓜。
谈琛叹了口气,妥协地交代:是我妹妹,她给我写了一封信,阿姨转交给我的。
妹妹?这是不常出现在谈琛语言中的词语,梁落安愣了一瞬,后知后觉意识到,在他刚进门的时候,谈琛正在看着什么东西,那时占有谈琛注意力的,大概就是妹妹给他写的那封信。
梁落安开始思考谈琛口中陌生的妹妹。
他艰难回忆起上个暑假被谈姑姑领来,磕磕绊绊叫谈琛哥哥的小女孩。
梁落安原本是对她没有什么好印象的,因为他记得妹妹出现的那天,谈琛似乎一直都在失落恍惚。
但没有办法,她毕竟是谈琛的亲妹妹,是血脉交缠着系在谈琛身体里的死结。
哪怕谈琛以往很少提到这个妹妹,并且和她几乎只共享过被勉强霸占的一下午时间,谈琛依旧会无需理由地因为她而开心难过。
这也许就是血缘。
梁落安对自己此刻的心理感受有些难以形容,大概是麻木,酸苦,以及一点没来由的心悸。
或许是因为妹妹的每一次出现都让他意识到,原来世界上,还有人比他同谈琛更加亲近,亲近到命运交融,无法割舍。
梁落安抓着谈琛的手脱力似的松开点,又很快重新握紧,语气尴尬:你妹妹她在信里都说什么了?说了挺多。
谈琛的声音很轻,自言自语一样,他的眼睛逐渐失焦,像是正在回忆,可是许久都没有出声,最后突然起身关掉了桌上的台灯,屋子陷入漆黑。
梁落安看不到谈琛,突然感到有些不安,只能徒劳地更加抓紧谈琛的手,却意料之外地,很快被熟悉的温度和气息变本加厉地完全包裹起来。
谈琛抱着他,气息非常沉重,好像房间里黑暗的重量全部压在他的身上,让他难以呼吸。
落安。
我没用,我真的很没用。
谈琛的声音轻微嘶哑,压抑着某种接近爆发的不明情绪,梁落安无法确定,因为他看不到谈琛的表情,也不知道人接近崩溃状态时究竟是什么样子。
谈琛,发生什么事情啦怎么了嘛?梁落安感到非常无措,慌张地恳求谈琛停止说出自轻自贱的话,不要这样子说自己,你真的很好,谈琛,不要这样说。
我看了妹妹写给我的信,她说不想呆在姑姑家,说不喜欢姑父和堂哥,说等我毕业工作之后接她走。
谈琛的身体发抖,声音低哑,有些类似于困兽的悲鸣,茫然又悲伤的,她写字的笔迹断断续续,纸上好多水渍,一滴一滴的你说,她是不是哭着给我写的信,她是不是明明过得不好,还必须要装作懂事的样子,一直遥遥无期地等她没用的哥哥去救她?谈琛,不会的,不要胡思乱想。
梁落安的身体被谈琛箍得有些发痛,但还是用手臂绕到谈琛后背,困难地安抚他,你不是没用的哥哥,你很会照顾人,只是你也才刚上大学而已嘛。
就像小时候你在我们家,妹妹只能送去姑姑家一样,很多事情都是没有办法,迫不得已。
梁落安非常矛盾,他不是什么心怀博大的人,现在满心满眼就只有关于谈琛的一切。
但同样因为想要分担谈琛的苦楚,他也并非不愿意尝试着做好爱屋及乌地照顾这个妹妹的准备,开始艰难地帮助谈琛思考办法:不然,我们趁假期去姑姑家看她,或者或者不用等到工作,我们有能力去外面租房子的话,就勉强算独立了,到时候就把你妹妹接过来,然后我们一起做兼职打工,一起赚钱养她梁落安说了很多,到最后有些黔驴技穷,就只能一直任由谈琛抱着,徒劳地重复着让谈琛不要太难过之类的话。
过去很久,直到梁落安也沉默下来,他才发觉颈间谈琛的呼吸,以及时断时续落在颈窝里潮湿的触感,像是一场温度滚烫的热带暴风雨,坠落到梁落安身体上,裹挟着谈琛的难过一直蔓延至深处。
他很少见到谈琛哭。
即便这次,谈琛的眼泪一直落到他身上,梁落安也没有看到谈琛哭泣。
因为谈琛关掉了灯,出于对男子汉尊严或者对梁落安情绪的保护,所以不想给他看。
一时之间,梁落安的心脏酸得发涩,安慰人的人反倒变得茫然无措,欲哭似的叫谈琛的名字。
他刚叫了一声,谈琛突然在黑暗中抬起头,用手摸了摸梁落安的眼睛和脸,似乎确认没有眼泪漫溢之后,重新抱紧了梁落安。
谈琛。
梁落安又叫他。
没事。
谈琛声音沉闷地回应他,你先睡,不要管。
似乎是忘记了他们方才约定好的,不让梁落安在这里睡觉的要求,又或许人在情绪遭受摧毁的时候,做一些出格的事情本身就是可以被原谅的。
谈琛吻了吻梁落安的耳鬓,低声请求:我想抱你一会儿。
第35章 唯一的合租室友
谈琛这样的人有时也会冲动,但就算再怎么失控也会有分寸和限度。
第二天一早,梁落安发现自己在没有谈琛的房间醒过来,被子的边边角角严密地折起来,是谈琛帮他掖被子时的习惯,应该是他睡着之后,谈琛把他抱回来的,按照那个梁落安不太想遵从的约定,没有留他过夜。
早上八点零四分,梁爸梁妈这个时间应该已经去上班了,梁落安顶着柔软无型的头发走出卧室,看到正在准备早餐的谈琛。
他神色如常,因为是不容易水肿的体质,眼皮也并没有夸张到肿成桃核,如果不是眼睛里血丝浓重,梁落安几乎要怀疑昨晚哭泣的谈琛只是自己梦中臆想。
落安,快洗脸去,早餐我买了红豆年糕。
谈琛把冒着腾腾热气的红豆年糕装盘,宠溺的语气催促梁落安。
哦,好。
梁落安迷糊地揉揉眼睛,嗅到盘子里的红豆香气,往卫生间去了。
元宵节之前,借着拜年的由头,谈琛去了一趟县城里的谈姑姑家,但梁落安和他们非亲非故,所以梁爸梁妈没有让他跟着去。
冬季的白昼过短,那天谈琛回来的时间不算很晚,但天还是黑了。
不知道是不是黑夜和冷风的缘故,他看上去有一点疲惫的憔悴,但休息一晚过后,他又像抱着梁落安哭过的第二天早晨一样,展现出惊人的情绪修复能力,完全恢复成毫无破绽的模样。
暴风急雨只会留下短暂的波浪涟漪,看到天空如常晴朗时,仓皇躲雨的人也会出现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错觉。
谈琛和梁落安照常上学,照常生活,在四季昼光下并肩而行,在没有路灯的黑夜里接吻。
梁落安认为这样的生活状态接近理想,除了每天见到谈琛的时间很少,偶尔周末去校外住酒店的费用很高,一切都安稳平静得很,没什么不好。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大三年级的上半学期期中。
跟梁落安象征性地说了再见后,他的最后一个闷葫芦室友也搬出了寝室,四张床位的房间里,只剩下梁落安一个人在住。
其实一个人住原本也没什么大不了,自从谈琛来到家中,他们两个就分占着次卧和由储物间改装的另一间卧室,梁落安只偶尔会去谈琛的被窝里索取温暖或甜蜜,实际上早就是具备独自生活能力的大人。
只是在家毕竟是在家,所有人相亲相爱着,是令人安心的重要因素。
但寝室不一样。
当梁落安回到没有人气的寝室,只享受了一晚上可以肆无忌惮外放手机声音的权利,入睡之前开始感觉到房间里空气冰冷骇人,一个人的呼吸声在四面墙壁间微弱回荡,好像一方关着活人的棺材。
梁落安开始不喜欢回寝室了,晚上跟谈琛在宿舍楼下的长椅上坐着,共享一杯柠檬水或一根烤香肠消磨时间,可这都非常有限。
一旦回到寝室,梁落安依旧有一种冷清到压抑的感觉。
谈琛也尝试过去梁落安的寝室陪他,两个人连做/爱都不再少数,没有分开睡两张床的道理。
谈琛个子高,体格健壮,梁落安虽然瘦弱,看着身量未足,但毕竟也是成年男性。
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夏季盛暑难捱,汗水潮热的皮肤贴在一起,像是在温吞地受刑,两个人都不得安睡。
于是第二天,梁落安非常主动地把谈琛送回了寝室楼下,谈琛还为此感到有些纳闷。
不过这并没有成为梁落安放弃重新寻找舒适区的原因。
晚上在寝室的时候,他给梁妈妈打了视频电话,可怜地告诉妈妈,自己一个人在寝室好孤独,黑夜里隔壁寝室同学的呼噜声好像猛兽,让他每晚做被老虎追逐的噩梦,然后顺水推舟地提出想要出去租房子的请求。
梁妈妈原本说她会考虑考虑,于是第二天,梁落安利用一整天的时间,精心挑选了附近综合指数最好的房源,并且认真罗列了租房的几条好处,试图劝服妈妈能够毫不犹豫地答应他的请求。
可惜晚间的视频电话刚接通,梁落安还没来得及向妈妈展示自己的工作成果,梁妈妈就直接给出了否定的回答,并且分条列出租房的坏处。
梁落安听到最后,计数十九条租房的缺点,于是没有将自己罗列的租房十八条优点向梁妈妈阐述,并且悔不当初,如果他能再多想出一条,就不至于这样没有底气了。
当人的诉求不被正面满足,就有很大概率走上歪路。
租房子?正在吃饭的谈琛听到落安的想法,抬眼看着他,但反应要比梁妈妈平静很多。
是呀。
梁落安放下手里的筷子,从背包里翻出一叠遍布字迹的纸张递给谈琛,像个尽职尽责的推销员,脸上带着专业素养式的标准微笑,服务态度良好:你看看嘛,我们出去租房子,好处很多呀。
这里一共有二十条,如果不够的话我可以再想。
谈琛有些好笑地看他,粗略翻了翻手里的纸,看到了诸如可以和谈琛住在一起、锻炼独立生活能力之类的笼统理由,当然,梁落安绞尽脑汁多想出来的两条里,新增了不能对妈妈说,但是对谈琛很有针对性的租房不需要继续住酒店,能让做/爱的单次成本降低的条款。
谈琛老板,怎么样?梁落安充满希望地看着谈琛。
谈琛重新拿起筷子吃一口饭,不紧不慢地咀嚼起来。
其实他对梁落安这样的想法并没有感到很意外,毕竟大一上学期假期回家之前,温存时刻的酒店落地窗边,梁落安就曾经向他描绘过日后同居的畅想。
还有之后几次,梁落安偶尔有这样的念头冒尖,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在意,可谈琛全都记得了。
和梁落安的理想主义截然不同,谈琛极少幻想,偏爱计划。
因为幻想多数会落空,而计划可以被实现。
如果按梁落安的想法,他们想要瞒着家里人出去租房子,无非是没有资金支持。
在大学几年里,谈琛从没有放过任何一次奖学金,偶尔也外出做业余篮球教练的兼职,银行卡里的存款可谓丰厚。
租房子的话谈琛冷静又冲动地想,只要落安想,就没什么不可以。
他做计划,似乎就是为了满足梁落安的幻想。
好不好嘛,谈琛。
梁落安见谈琛久久没有回应,殷勤地往他的碗里夹胡萝卜,软绵绵地催促,我们就当作提前预习一下毕业之后的生活嘛,多几年二人世界,怎么想都很划算。
你是想过二人世界,还是单纯不想住寝室啊?谈琛把梁落安夹给他的胡萝卜照单全收,坏心眼地故意说道:我那天去学校东门的小区门口等车,还看到有人招一个合租室友的广告。
啊梁落安拿筷子的手顿住,愣愣地看谈琛,露出有点意外又失落的表情,你不跟我一起吗?如果你实在太想出去住,也可以和别人合租。
谈琛故作冷漠。
我不。
梁落安像一团晒化的冰淇淋,用整个身体表达着沮丧,谈琛,我不愿意。
我只想过和你住在一起,没想过和别的什么人合租。
谈琛盯了会儿梁落安,察觉他似乎是当真了,很认真地在难过,于心不忍,于是告诉梁落安:就算你愿意,我也不愿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