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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哆嗦着抚住喉腔,耳边是扭打呼啸,混乱中似有玻璃破碎声,大约是谁占了上风,一切都停了。

    扭过脸,只见昏黄朦胧灯光下,一个模糊的人影手握凶器,一下一下砸在早无法还击的另一人的五指,闷闷地响,像盛夏轰雷,惊了我一跳。

    我即刻支楞起瘫软四肢,跪爬去他们身旁,顾不得危险,扣住周朗的臂,可我第一次发现,他的力气如此大,竟撼动不了半分,于是我的手便也被带动,粘稠的,分不清是谁的血飞溅到我右边脸颊。

    此刻若有谁闯入,一定以为我们二人是共犯。

    可我知道,周朗失去理智了,他遁魔了,他透过这双手看到可恨往事,他被仇恨上了发条,偏执地睁大一双眼,企图用一块碎酒瓶砸碎梦魇。

    尽管我带着哭腔的疾呼让他顿了顿,但并不顶用,他的手,那人的手都要被毁了,电光火石间,我高声喊:“小朗!小朗!”

    这两个字是有魔法的,我第一回听便知,果然,高举酒瓶的手停在半空,周朗那崩得宛如一张弓的,僵直的背缓缓松弛,他开始呼吸,灵魂鸟儿般归巢。

    他歪头,惨败的,可怜的面孔满是疑惑:“眠眠?”

    我颤声回应:“是我,小朗,是我。”

    “哐”,酒瓶落地,他紧紧拥住我,像拥住一生的梦,随后毫不掩饰地哭了,他从未这样失态,哀戚苦楚的呜咽宛如圣莫里茨的风。

    好久后他抬头用含泪的眸逡巡,最终定格在我的右脸颊,他愣一下,抬手才恍觉沾染上腥臭的血,他慌乱盯着自己的手念念有词,我仔细听才听清,他说:“怎么办,怎么办,我把你弄脏了……对不起,眠眠对不起……”

    这下轮到我愣住,下一秒,他那张冰冷的脸已凑来,我们宛如两只在冬天冻僵的小动物,互相磨蹭取暖。

    他毫不吝啬用自己浑身上下最后一块干净之处,替我抹去了污秽。

    风静静吹过,我甚至听见肌肤相蹭间,花开的声音。

    那天如何结尾的呢,是周朗率先跳下阳台,我随之落入他鲜血淋漓的怀抱,他拉着我奔跑在钴蓝星空下,我们掌心伤口交迭,肮脏血液交融滴落。

    这样大的烂摊子被我们丢在脑后,第二天忘得一干二净,可他刚包扎好的伤口裂在周先生的怒火下,而我,躲在人群捂住嘴,不知怎么,流了泪。

    周朗不在乎,疼得龇牙咧嘴也要安慰我,夏天真正到了,阳光炽烈照在他的面容,一下子鲜活起来,可我笑不出来。

    为了让我开心,他伤还没好就带我去飙车,那是我第一回去他的地下赛车场,尘土,喧嚣,沸腾,一股脑化作具象冲进我的视线。

    今天周朗也要赌,一辆银色老式赛车,他邀我一同,他开得飞快,我有什么预感,他不是在追车,是在追逐死亡的幻影,他说:“别怕,眠眠,我不会让你输。”

    最后我们赢了,输的那人坠落山崖,深到我们没听见一声哀嚎碰撞。

    可那个赌注不是钱,是一栋房子。

    还没走进去,就已经看到开出院墙的桃花枝,颤巍巍立在我们眼中,我忽然不敢进去,周朗并未察觉,他推开门:“眠眠,这是送你的。”

    幸好他没有回头看我,因为我在颤抖,目光所及宛如一张蛛网,死死裹住我。

    那是我梦想之处。

    院中除了桃花树,还有一棵枣树,枣缀满枝丫,想必已种植打理许久,才这样茂盛,并排还有一株稍小些的株植,像是梅树,再远一点,有一方池塘,紫莲挤挤挨挨,娇羞遮阳,莲蓬都长出来了,清澈的水底下,游鱼嬉戏。

    我咬紧牙,眼眶发热,有什么快要迸出来。

    而那边周朗已经取出一根棍子,“来,我陪你敲枣子,没有虫子的,你放心。”

    我背身,立刻要往外跑,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我怕我会溺毙在温柔的风和光里。

    可周朗不让,他眼疾手快,一把从身后抱住我,有点委屈:“你不喜欢吗?”

    我语气冷硬:“不喜欢。”

    他有点失落,但很快打起精神:“没关系,你跟我进来。”

    他拉我,我不肯进,于是他小声哀求我:“眠眠,给我一个讨好你的机会吧。”

    我浑身一震,慢慢回头,那个为了给我报仇,嘴角还留有青紫伤痕的男人,对我说:“我在讨好你啊。”

    进了屋,周朗从颈间掏出一根熟悉的红绳,末端吊着一把钥匙,他把它插进一个箱子,取出一张碟片,我坐在床头,他将头枕在我腿上。

    “眠眠,你知道这是谁吗,这是我妈妈呀,她唱歌是不是很好听,哈,她以前是国际钢琴首席呢,”他笑着,声音又轻又柔,罕见的平静温柔,“你唱给我听好不好?”

    满眸星光,一时将我那些冷硬的话堵塞回去,我的喉头哽住,嘴唇干涸粘黏,势必要我吐出让他开心的说辞,因此我不再抗拒。

    我轻声哼唱,光跳跃在周朗安详的面孔,不知今夕何夕。

    不出所料的是周朗伤口发炎了,是我替他挂的吊瓶,当我拿到那装在厚壁玻璃中的液体,我回头看了看周朗,他正酣睡。

    我想起半月前与江先生的对话。

    “我将寄去浓缩抑制剂,”电话中他顿了顿,“他总是这样信任你,你一定有办法。”

    不同与瓶中消炎药的液体注射进去,一下消失无踪。

    梦中的周朗嘴角擎笑,应当在做什么美梦,我记得有一回他也这样,待醒了,他抱住我撒娇,他告诉我他梦到我了,“我梦到我们躺在一块好大的草地,风呼呼吹,吹走你的书信,我费好大的劲给你找回来,你才肯真正对我笑。”

    液体一点点输入。

    一些记忆卷入脑海,比如我没有忘记温小姐的叮嘱,又比如在上楼时我对那位大表哥的不屑一笑,又比如我听见脚步后故意支开周朗。

    很奇怪,我明明忘得彻底,在我收到抑制剂时,我就决心忘了这些,可是它们很狡猾,躲在记忆夹缝中,只等我稍放松,立刻跑出倾轧我的大脑,疼得我皱眉,书也读不下去。

    星子铁水般撒溅,玻璃樽中的玫瑰不过一天就凋零,夏天比冬天还像一个靠吸食别人精力的怪物,花花草草热得凋敝了,人也蔫儿了。

    镜中的我有两轮大大的黑眼圈,像巨日照射下,无所遁形的阴影。

    “渴。”有人呻吟。

    我托着他的脖,明明是温水,可当它顺着他的嘴角流进脖颈,他还是冷得打斗——他的体温升高到某一个极点。

    额前汗湿一片,我伸手替他拨开发,就看到那个肉色小疤,一滴不知是什么的液体砸在他脸上,他惊醒了,睁开眼握住我的手,笑着贴近我的掌心:“别哭眠眠,我不疼。”

    我哭了吗?一摸,我居然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