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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6)

      外边的人冷眼看着,没人救母亲。

    他在假山后面泪流满面。

    九岁那年,樱贵妃不慎失足落水,他刚好在旁边,听到女人的呼救声。

    脚掌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钉在原地,他根本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

    后来有人来捞她,可却于事无补。

    他被那些人污蔑推了樱贵妃,或说他见死不救。

    樱贵妃葬礼当天,江闻岸给了他一巴掌。

    开始了漫长而又残酷的折磨。

    可没有人想过,他只是个九岁的孩子。

    没有人问过他怕不怕水,没有人问过他有没有能力在水里自保。

    眼前这个人曾经无情地把他丢入水里,看着他挣扎,可又是这个人对他说你那时才多大、你做的没错。

    沈延不想哭,可泪水却止不住。

    ***

    那之后,江闻岸和沈延保持着微妙的关系,谁都没再提起那夜的事,彼此却心照不宣。

    江闻岸去太医院找太医开方子给沈延补补身子,无意中得知皇后娘娘近日身子不适,总也不见好。

    听沈彦昭说了托梦的事之后,他一直在寻一个机会去见皇上,现下终于想到。

    皇帝寝殿门外摆着一个珠盘,江闻岸在寒冬中吹了一个时辰的风,听得铛铛七声撞钟的声音,珠盘内哒哒哒落下七颗玉珠。

    皇帝身边的太监终于出来传他进去。

    刚一进门便觉一股幽香扑面而来,殿内点着烛火,但仍然昏暗无光,层层叠叠的纱帐轻拂面颊,让人恍如进入幻境之间。

    江闻岸很是疑惑,难怪文中描述这皇帝性情阴晴不定,还神神叨叨十分相信鬼神之说,从这里的环境便可窥探一二。

    他战战兢兢随着公公的指引往里走。

    那公公只引着他到与皇帝一帘之隔的地方便停下。

    陛下,江先生到了。

    嗯。虚无缥缈的声音。

    江闻岸跪下行礼,未敢抬头乱看,只听见公公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寂静之下,江闻岸默默吞了下口水。

    江爱卿求见朕所为何事?

    第8章

    江闻岸压下内心的怪异,说起正事:启禀皇上,臣听闻皇后娘娘久病不愈,不知如今可有好转?

    哦?爱卿又非太医,为何如此关注皇后的病情?

    年关将至,皇后娘娘为国母,国母凤体有恙,身为我大燕朝百姓自然心下难安。

    他顿了一下,臣不懂医术,按理说无法为皇上皇后分忧,然而臣近来夜不能寐,每每入睡总会梦见我那苦命的樱贵妃姐姐,实在是

    樱贵妃?

    江闻岸看到皇帝座位底下的影子往前倾了几分。

    她可说了什么?

    江闻岸终于抬起头来,这才发现书中所写果然不虚,五皇子确实长得和皇帝很像,最大的区别在那双眼睛。

    沈延眼里时常盛满阴郁,但至少是有波动的,有情绪变化的,然而皇帝的眼神却空洞无光。

    臣斗胆,敢问皇后娘娘近日可去过莲花池附近?

    皇帝沉吟片刻:去过,爱卿何故这样问?

    实不相瞒,臣最近梦到樱贵妃

    江闻岸添油加醋说起沈彦昭那日说与他听的梦,眼见着皇帝的神色由探究变为若有所思。

    臣想,定是姐姐有旧物遗落在莲花池中,才这般徘徊,不肯离去,才会冲撞了皇后娘娘凤体。

    皇帝本就相信这些,江闻岸又说得煞有介事,唬得皇帝授意他抽干莲花池水搜寻。

    这一搜就搜到了除夕当天,宫人们掘地三尺找出了许多物品,都是历来的宫嫔或下人们不慎落下的,江闻岸找了许多从前在樱贵妃身边侍奉的人仔细辨认,都道这其中没有樱贵妃生前遗物。

    倒有一名宫女讶异道:这玉坠子好似是佟贵妃之物

    既无果,江闻岸便打发了他们离开,无人认领的物品全都归入国库。

    他心思一动,将那枚琉璃玉坠子留了下来。

    池中既无樱贵妃之物,沈彦昭的梦只怕也是因着常年来的思虑愁绪。

    江闻岸还是从从前伺候樱贵妃的宫女那儿拿到一根珠钗,交与沈彦昭让他安心。

    沈彦昭收了珠钗果然高兴了不少,拉着江闻岸不肯让他走,说要与舅舅一同过年。

    宫廷家宴设在初一,搬出皇宫的皇子或是出嫁的公主都得参加,除夕夜则是各府自己的家宴。

    沈彦昭往年都和宫里的太监宫女们一起过,今年却缠起了江闻岸。

    宫中年夜饭由御膳房统一安排,未到黄昏就开始放饭。

    江闻岸不忍拒绝外甥,打算先在沈彦昭这儿吃一点,晚些时候再去冷宫陪沈延吃。

    如此想着,他差朱如先去告知沈延,方无后顾之忧地陪着四皇子。

    近来四皇子对着他也无恐惧之色了。

    年夜饭上,他与沈彦昭同坐,小外甥终于有了几分天真烂漫的模样。

    江闻岸给沈彦昭包了压岁钱,又问他有没有想要的东西。

    沈彦昭还真有想要的:去岁父皇赏过舅舅一只碧眼狐狸,舅舅能否送与我?

    狐狸?江闻岸穿过来之后还没在弄雪阁见到什么狐狸。

    他这一番思索在沈彦昭看来就是犹豫了,当即扯着他的袖子撒娇纠缠。

    江闻岸只得先行应下,想着回去之后再问问朱如。

    *

    冷宫,今年的除夕夜终于有了几分年味。

    江闻岸早几日带了人来这儿帮他砍掉遮天蔽日的大树,冷宫内终于不再显得那么阴暗。

    窗上贴着的红色窗花是江闻岸亲自剪的,有点丑。

    沈延看着出了神。

    御膳房放下来的饭菜已经慢慢变凉,沈延在窗边从天亮等到天黑,还是没有人来。

    他看着他一年里能吃到最丰盛的饭菜,却觉得索然无味。

    屋后灯火通明,就连太监宫女们都在自己屋里团圆热闹,但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一如往年。

    他自嘲般一笑。

    在期待什么?

    今年难道就会有什么不同吗?

    门外嘈杂声起,许多人闯进来的声音。

    后边的宫女太监们声音停了下来,但没有一个人过来看看。

    沈延屋里突然多了很多个太监。

    为首的他认得,是太子身边的刘公公。

    五殿下,得罪了。刘公公装模作样给他行了个礼,之后便一扬手示意身后的小太监们。

    小太监们一哄而上。

    有的将盆里烧着的银骨炭踢翻,有的扯过床上的被褥用小刀划破,一一撕碎。

    你们做什么?沈延发疯似的去扑抢床头的新衣裳,可却来不及了,衣裳一半在他手里一半在小太监手里,被撕成了两半。

    刘公公在一旁阴阳怪气道:银骨炭珍贵无比,你一个住在冷宫的皇子如何用得起?一看便知是不知从哪儿偷来的,做出这等鸡鸣狗盗之事实在有辱天家盛名。我们奉太子之命将你押去见皇上。

    沈延冷眼看着,抓着柔软布料的双手不住颤抖着。

    他紧咬着牙根,看着这些人将他屋子里的东西全部毁掉,还顺便一不小心将桌上的饭菜撞倒。

    江闻岸接到消息的时候沈延已经被押着去见皇上了,他火急火燎赶过去,在外听着皇帝盛怒摔杯子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沈延被人押着出来,额头上流着血。

    江闻岸欲上前,却被拦下,他只能隔着几个侍卫唤他:五殿下

    然而沈延无动于衷,就跟没有听到似的,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江闻岸悄悄往旁边的侍卫手里塞了一粒金豆子,好声好气询问道:这位大哥,皇上如何罚五殿下?

    那人收了好处倒也好说话:不过是禁足于冷宫,扣半年的例银罢了。

    他这话说得轻巧,江闻岸却知如此一来沈延的日子会更加难过。

    往日在有例银支撑的情况下尚且过得那般不堪,现下银子都被克扣了,指不定那些宫女太监们要如何待他。

    江闻岸忧心忡忡,目送侍卫将沈延送回冷宫。

    他求了情进去面见皇上,以要管教五皇子之名求皇上将沈延交与他处置。

    皇上脸上神情莫测,目带探究看着江闻岸,不过也未曾怀疑。

    毕竟宫里人人皆知江闻岸恨极了沈延,皇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否则江闻岸又怎能如此猖獗。

    樱贵妃的事过去这么久了,江爱卿还未放下么?

    江闻岸心里咯噔了一下,细心观察皇上的神情,如履薄冰。

    失去至亲的痛又如何能够那么快愈合?

    他试探性说着,见皇帝眉心微微舒展,方继续说下去:姐姐那么早便香消玉殒,留下彦昭一人,我自然不会忘记。

    他说着面露伤心之色。

    皇上点了点头,安慰道:爱卿也不必过度伤怀。

    指尖摩挲着一串佛珠,皇上半眯着眼睛道:沈延生母乃是异族,血统本就不纯正,生性顽劣,确实需要人管教。

    你想要便要去罢,我对他也没什么期望,只不让他污了皇家名声就好。至于如何管教,切勿失了分寸,朕相信江爱卿知道轻重。

    江闻岸听得一阵恶心,可面上又只能陪笑。

    从皇帝那边回来的路上江闻岸碰到了一群侍卫,其中还有朱如,他正喝得醉醺醺,搂着先前往弄雪阁带的那个小侍卫。

    过年期间皇宫侍卫轮值,没当班的侍卫便不受严格约束,喝点酒也是被允许的。

    诶,这不是江先生吗?一众侍卫向江闻岸行礼,站在朱如旁边的拍了拍他。

    朱如。

    江闻岸忙着赶往冷宫,本不想多做停留,没想到朱如竟满脸惊慌凑了上来。

    酒气扑面而来,江闻岸有些难受地屏住呼吸。

    过年几人聚着喝酒无可厚非,江闻岸没有责备他的意思。

    先生,我我忘了。

    什么?

    您吩咐我去与五殿下说晚些再去他那儿,我在路上碰到他们,聊着聊着一行人说要去喝酒,我竟把这事给忘了。

    江闻岸愣住。

    难怪沈延方才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不怪他难哄,而是近来发生的事情太过阴差阳错。

    若他是沈延,只怕也会认为自己被耍了。

    他几乎要吐血了,冷着脸看朱如:自己去领罚。

    丢下这句话,他握着手里有些冰凉的琉璃玉坠,快步往冷宫去。

    冷宫比往日更显萧瑟,江闻岸还未进门便发现他前几日在窗上贴的窗花已经被人撕下来了。

    他垂下眸子,加快脚步往里走,才刚踏入门一步,远处便砸过来一个迅疾的虚影。

    砰的一声,一个白色的杯子碎在他脚边。

    滚出去。

    江闻岸又往前挪了一步,还未开口说话,先发出嘶的一声。

    一个碗从沈延手中飞出来,掷中他的膝盖,磕得隐隐作痛。

    江闻岸也没叫,毫不犹豫往前走,期间跨过滚落在地面的寥寥几块肉。

    沈延便不停扒拉着床边小桌上仅剩的一些玩意儿不管不顾地砸过来,能接住的江闻岸都接住了,砸到没有东西可砸。

    江闻岸终于走到他面前,也终于看清楚了,烧过的炭火被踢翻在地上,他送来的鹅绒被子被扯得乱七八糟丢在地上。

    而沈延正抱着他原来盖的旧被子,一针一针缝补。

    那还是先前江闻岸非要换他的被子时扯开的,换下来之后便被江闻岸胡乱塞进衣柜里了。

    如今又拿出来

    小孩儿拿着针的手因用力而颤抖,刺破自己的指尖渗出血滴。

    江闻岸感觉心口针扎似的疼,抓起他的手,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解释。

    他陪着外甥有说有笑吃年夜饭的时候,沈延正被人诬陷偷东西,受到极大的侮辱,江闻岸想想都觉得难受。

    良久,江闻岸说

    跟我回弄雪阁吧。

    第9章

    沈延眼睫颤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江闻岸自知理亏,也没有再把朱如推出来为自己开脱。

    想着方才在地面上看到的一地饭菜,询问道:你吃过了么?

    沈延没有回答,肚子却开始抗议了,咕噜咕噜叫了几声。

    小家伙一直冷冰冰的脸上多了一丝裂痕。

    噗嗤江闻岸没忍住笑出了声,换来沈延一记眼刀。

    他瞪着人,脸却分明红了,江闻岸竟觉得十分可爱。

    你等着。话音刚落,江闻岸已经往外跑。

    他在小厨房里摸索许久,只找到半包面条,他仔细看了一下,好在并未发霉,还能吃。

    他快速煮了最简单的清汤挂面,捧着冒热气的一碗面进去。

    江闻岸风风火火进门放下碗摆在沈延床边,指尖捻上耳垂。

    这边什么都没有,先将就着吃,等去了弄雪阁我再给你

    哎他说着摆了摆手,沈延这会儿跟不跟他回去还不一定呢,他一个人在这做计划也无用,你先吃。

    沈延的目光落在他被烫红的指尖之上,肚子又叫了两声。

    他默默无语,终于低头捧着碗吃起了面。

    江闻岸本以为还得好生哄他一番才会肯吃面,没想到竟这么容易,看来小家伙真的饿惨了。

    看着他矜持地吃着饭,举手投足之间优雅高贵,江闻岸暗暗叹气,多乖的一个小孩儿,皇上怎么就能对他这么狠心。

    趁着沈延安安静静吃饭的时间,江闻岸也没有闲着,絮絮叨叨跟他道着歉。

    对不起啊,我本来是想晚些回来陪你吃年夜饭的。

    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都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