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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闪回:定云:定云产子(7)

      李伯玉在我身边入眠,而我却怎么也睡不着。人皆道我孕后身体不好,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在害怕。这宫中的人,都是戴着假面的。那日李璟从昭阳宫把我抱了出来,重新撂在云暖楼上,我的新一轮噩梦便又开始了。先是那水清挺着个肚子来访我,说话间告诉了我一件秘事:

    原来她肚里的孩子,却并不是景通的!

    我把楼门锁闭了,听她说话,额上不禁生汗,我急忙问她:“你把这事儿告诉我做什么?”

    水清的脸依旧美丽,而且年轻,心里却不知打着什么主意,“定云!你也是杨氏之人,难道你一点都没心肝么?我当年废你功力,这都是让皇的遗旨,可是……你毕竟是让皇亲女,难道你就一点都没有骨肉之情吗?你不知道,现在唐国已经大不如前,刘承勋当年贪墨德昌宫内帑,被昇元帝查没的不过九牛一毛。剩下的,自己挪用一部分之外,他还勾结宋齐丘把珍宝运到九华山秘库之中,意图拥立保宁王谋反,由宋齐丘独掌朝政。如今这一大笔财富,已在我杨氏的密探掌握之中。可是李璟这个昏君,对刘承勋的所为完全没有追究,自昇元帝驾崩之后,他还依旧用他这等人为将镇守一方;查文徽镇守建州,盘剥一方,造下无数冤孽;一旦我杨氏旧族振臂一呼,立刻就一呼百应,唐国……”

    “他坐在上面,自有看不见的地方。”我斜倚绣榻,手里拨弄靠垫上的双鸳花绣,听了这话,有些惊惶,但故作安闲,冷冷打断她道:“但水清,唐国若倒了,对你也没有什么益处。杨氏已经被禁永宁宫,凭几条漏网之鱼,能翻出什么大浪?你收手吧,孩子的事情,李璟不会知道。我不会让他知道,且他也不疑心于你。”

    “哈哈……”水清脱俗的脸上带着轻蔑的冷笑,“杨定云,你当你的恩宠可以长久么?你也不想想,宫里头,自钟皇后算起,哪个不曾有过你现在这样的日子?旁人不说,只说那冯曼曼,盛宠之时,听说那李璟宁可被谏官骂死,也要拨给她十万缗脂粉钱!”

    “这就不劳你挂心了。”水清的话已戳中我的痛处,我想如今我年纪已大,所靠的姿容已剩不多,景通喜新厌旧的名声在外,万一一旦我陷于情网,恐怕王星儿的昨日,就是我的明日!我不觉心里忐忑不安,一阵阵烦躁不已,对她道:“若他当真负了我,我离他去了便是。我拒不要他的名分,不就正是为了这个?咱俩别过,你好自为之吧。”

    水清一手搭着微凸的肚子,看向我的目光就好像这秋日的寒月,清幽而冷艳,“你想知道,这个孩子是谁的么?我告诉你好了,是史守一的!我自当走了,也奉劝公主一声,好自为之!”

    凌水清走后,我严诫楼中众人不许透露她的来访,谁知没过几日,钟皇后又派了木棠过来伺候我,木棠又反客为主,叫汐萍来请我去昭阳宫里谢恩。

    昭阳宫的素珠姑姑,告诉我说六皇子有疾,皇后娘娘去照顾了,叫我在宫门口冒着秋雨等了半日。又“提点”我,照例宫嫔都要跪候的。我的徒儿汐萍给我出头道:“须知我们仙师是领了圣旨,见了圣驾都不跪的!”

    那素珠有些年岁,冷言冷语道:“那是往日,往日的云仙师住燕云馆,不入宫闱,是皇上封的‘耿先生’。现在的定云姑娘,已是皇上明摆着的女人,自然要受宫规约束了。”

    我听了素珠的话,闷了半晌,想景通前段时日已有五日不来了,而我又确实抢了皇后及后宫诸妃嫔的丈夫,只觉得心里又气又羞,把个一点点傲气消散殆尽,忽然觉着自个儿确有千条理亏的地方。这么思忖着,脚下也就软了,惨兮兮地跪在了雨里。

    汐萍一同跪下来劝着我,劝我立刻起身离去。按我原来的性子,我何止会离去?也许,这一把尘封已久的拂尘,会带着我师傅教我的功夫,毫不留情地扫向素珠的老脸。可是此刻的我却不敢。那把干净的拂尘,着了水,软软地搭垂在我身边的水塘里,我却连伞都不敢打。零落的雨滴中,我在问自己,心高气傲的定云道人,到底为什么要这样低声下气的在这里受闷气呢?问了半天没一有答案,我真的不知道答案。

    我这回怀胎原本极累,更兼这回受了极重的风寒,以我本身浅薄的医术忖度,这一胎恐怕不会平安。也许我这一缕幽魂,也要送在这一回的生产上。

    不管怎么样,我从没想过打掉这个孩子,即使那日杜太医的徒弟也曾来告诫过我,最好考虑一下打去胎儿以自保。可是我坚决不愿,至于为什么,我也说不得。

    受了这些个气,我又不好对景通去说。只好看着董源大人所画的《庐山图》,每日里慢慢临摹打发光阴。这日大皇子弘冀难得自军中返回,自与六皇子从嘉在北苑蹴鞠玩乐。谁知那驴皮毬并不听使唤,撞破了我云暖楼的窗纱,飞了进来,又撞落了我的颜料碟子。那小六上得我的楼来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对我道:“请国师开恩,把皮毬赐还给从嘉,多谢国师了。”

    我道:“不打紧!只是六皇子耍了半日,渴不渴?待我唤汐萍姐姐给你倒一杯香茶喝吧。”十一岁的从嘉,粉团玉琢、清纯可爱,眼下笑得灿烂,眉目与景通一样清秀喜人,倒是一点不怕生,接过我递过的茶杯,大口喝了,对我道:“我踢球不行,给我大哥欺得好惨。国师帮我想个招,我便不踢了!”

    我笑道:“你这孩子,不急,你只对你大哥说,明日父皇要问你的功课,不就行了!”

    从嘉小脸上竟有些弱弱的神色,令我发自内心的怜爱起来,软软糯糯地摇了摇头道:“我却不敢。大哥刚强得很,他不喊停,我不敢的。从嘉现在就去了!”

    我送了从嘉下楼,回来团掉了那幅仿作,重新再开一幅,描摹了半日,自己仿了一幅《庐山图》,得意道:“萍萍,你回燕云馆去,把这个挂好了!”

    我知道景通最爱此画,他将此画的真本交在我手,也就是把他的真心交给了我。我想,我之所以留下来,也就是因为清楚了这一点吧。

    常言道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自那日从嘉好好的从我这里出门儿,可谁知仅仅过了几日他就得了怪病,低烧无力,脸色苍白。李璟担心已极,一连好几天免朝,衣不解带守在昭阳宫中。我知道钟皇后不愿见我,但我也实在想知道六儿到底得的什么病,看我的医术到底能不能帮上忙?

    虽说唐国最好的医师现在应该都在昭阳宫,但是偏偏宫中有三个人先后有孕,杜子远好歹还是要亲自在我这里露个脸的。

    我趁机拦住了杜太医问道:“杜医师可知六皇子到底得的什么病?”

    杜太医的瘦脸皱成一团,眯着眼道:“依我看可能是给大皇子吓的,俩人好好踢球,大皇子一脚把球踹出去,却踹在了他的鬓角侧边。还好当时没破皮,也没怎么伤着,可六皇子回宫就一直说胡话。今日更是发烧发的厉害,连皇上都不认识了!皇上已急得落了泪,说是当年他的二弟楚王景迁,就是这样发着低烧渐渐委顿而殁的。现在唐国搜天刮地地找名医,医生快把太医院的大门都挤塌了!”

    我听说景通急得这样,心里不觉担心起来,对杜太医道:“我少时跟你一起去,兴许还能帮点忙!”

    杜子远忙拦我道:“云仙师本就身子不好,还是不宜挪动吧。”

    张汐萍今日穿了一袭抹绿茶色秋裙,分外清新可观,也劝我道:“皇后对你这个样子,师傅才跪了雨,淋了一身病回来,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我执意不听劝,自梳了个最简单的仙姑髻,头上便插了皇后赐还给我的那支我母亲留下的碧玉宫簪,脸上因有孕也不施脂粉,只穿上那件碧霞帔,带了汐萍就往昭阳宫去。

    天上微月隐隐,暮色四合,我与汐萍穿过宫道,却见前头也急匆匆走着一人。穿了一件靛青底子绣玉簪花的宫裙,发上插着一只同色琉璃珠子的步摇,晃晃悠悠很是惹眼。我从背后看去,她的背影笔挺,身材颀长,可知是个佳人,看那步态却有些熟悉,心里已猜出她是陆德妃了。

    陆德妃见了我,从头到脚看了我一眼,却把我拉过一旁说道:“怎么云妹妹也要去凑这个热闹?如今宫里自皇上以下谁都在那里。偏妹妹是去不得的!我是个实心肠子的人,却是真心为你好!听说皇后问了宫人,问小六前些天去过哪里。结果大皇子与宫人们,都作证说他一个人上过你的宫楼!皇后这会子顾着他的病,没顾上找你的晦气,你倒自己送上门去呢!”

    我道:“六皇子到底害得什么病啊?”

    陆紊想了想道:“唉!听以前伺候过景迁皇子的,从紫极宫分出来的道士说,这回六皇子的症候,同以前的楚王景迁是一模一样!太医瞧不出什么,对我们众人只说是惊悸之症!”

    我道:“那耽搁不得!我得去看看!”

    陆紊道:“你我同为平民出身,你是道人、我是宫人;你又曾举荐萧将军从乱军里头拉回我爹娘及表哥,我对你说的是真心话呀!”

    我微微一笑,眼含善意瞧着陆紊:“姐姐是好心,定云心里有数。只是这真道士,绝不是装神弄鬼的人。我虽不敢自诩杂家,但也通晓医术,不若让我去试试,若治好了,大家冰释前嫌;若我没把握,便不动手开方子,料也不能伤了小六!”

    “唉!你这人……”陆紊叹了一口气,“我便与你一路去吧。只说好了,我却不会在钟后和皇上面前再为你讨情。我纵有这心,也怕没这个面子。”

    我闻言上前与她并肩而行,“姐姐既有这心,定云已然感激不尽了!便一起去吧!”

    我与陆紊各带手下来到昭阳宫。各自通禀了,早有素珠姑姑引我等晋见。

    才到院内,便听钟凝烟呜呜咽咽地哭道:“臣妾从不敢妒忌什么,只是我的儿子,却不要一个道人来探!况从嘉前几日还好好的,如今他究竟是怎么染的病,臣妾还不知呢!臣妾只求皇上见怜,赶了那道人与后宫众人全都离去,只还我儿一个宁静吧!”

    景通啜泣道:“杜太医、张太医、王太医等都来会诊,到如今连个准信都没有。朕的心已乱了,定云颇通医道,她的为人朕是笃信的。你让她先进来瞧瞧从嘉,若不行,这几日张榜招医,朕再去悬重赏,并飞书找那神医慕容晖之过来试试……”

    钟凝烟哭声渐小,少时那李宁安从里头跑出来,对我俩道:“上头叫德妃娘娘先回吧,宣云仙师进去呢!”

    我进去行礼如仪,而后不顾钟氏的眼神,直走到从嘉榻前,把了他的脉象,方问道:“敢问娘娘,近日六皇子他受了什么惊吓没有?”

    钟后只是哭,什么也不答,景通道:“你倒是说呀!”

    钟皇后抽抽搭搭道:“却曾被皮毬刮过鬓角,但不红不肿,不痛不痒的,并未伤着什么……”

    我道:“可还有别的?”

    “烟儿,再想想还有别的没有?”

    钟凝烟道:“我要他学着背兵书,却发现他拿着兵书的面子包着书,瞧的却是唐人的香艳小品文,臣妾因见上头有些浮浪言辞,心里怒了,便找了徐太傅过来,当着他老师的面……打了他一顿手板。”

    我道:“不打紧的。我瞧着脉象,原类寒疾与风痫,若是这两者,倒还难治。可再仔细把看,却不是的。眼下只需保暖,给他进些姜汤,用我独门安神的方子,调养几日就会好的。”

    景通看了看我,有些不信,说道:“太医都没有办法,你却告诉朕这是小毛病?云儿……”

    我正色道:“看起来是像寒疾与风痫,但实则不是。真的不打紧,按我的方子,最多半月,一定能好。”

    景通和皇后,异口同声道:“你这话当真?”

    “放心吧。小道不拿人命当儿戏!”

    我说着,来到外间挥毫开方,又道:“这汤药煎服,一日三次,按时送下。另外,我再制香包一个,每日放在枕边闻着,也能有助益的。但小道的方子,也该拿给太医院斟酌的。”

    “不用改!”景通深深注目于我,我见他眼圈发黑,人已消瘦不少,心里很是不忍,他一字一顿对我道:“我只信你,你救六儿,便与救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