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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节

      郎俊侠沉吟不语,自顾自地喝茶。

    蔡闫:“你要杀一个人,有太多的办法,我不相信你会束手无策,那天夜里,你本来就没想杀他,是不是?”

    郎俊侠依旧没有回答。

    “你说话啊!”蔡闫勃然大怒,近乎失控地吼道。

    “是。”郎俊侠终于开口答道。

    蔡闫喘息着,像一条被曝晒的濒死的鱼,他断断续续道:“很好……你……我就知道……你一直在骗我……”

    “想一了百了。”郎俊侠说,“只有一个办法,我不相信冯铎没有想到这个办法。”

    蔡闫倏然又仿佛窥见了一丝希望,颤声道:“怎么做?告诉我,怎么做?”

    郎俊侠朝蔡闫稍一扬眉,答道:“该去看看你的百姓了,殿下,方才我从正街过来,看见一国储君正在外头,与丞相世子四处救人,到处给百姓送吃的。”

    蔡闫愣在当场,郎俊侠彬彬有礼,朝蔡闫一点头,而就在此时,郑彦又来了。

    “陛下传太子到偏殿内议事。”郑彦道,“邺城有紧急军情来了。”

    这是李衍秋第三次见到“王山”了。

    御医正在给那士兵看病,众臣则闹哄哄地在说话,李衍秋昨夜一直没睡好,此刻被吵得头疼,阳光从殿外照进来,形成一道炫光。

    炫光下,段岭站在武独身后,四处看,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种场合,文武百官虽然没到全,六部尚书也来了近半。御医在给士兵施针,武独则在一旁袖手看着。

    先前送士兵过来的时候,他在昏迷中说了几句话,武独忙着找人,只有段岭听见了,牧旷达听完后便让段岭也一并留下,若士兵醒不了,正好方便转述。

    蔡闫来时,朝臣短暂地一静。

    “说吧。”李衍秋吩咐道。

    段岭上前,试了下那士兵的额头——烧得滚烫。

    “陛下、殿下。”段岭道,“各位大人,他是邺城守将,从北方一路过来,带着紧急军情,前来禀报朝廷。”

    谢宥问:“说的什么?”

    段岭抬起头,看着御座旁的蔡闫,阳光照进来,将蔡闫的脸庞照得清清楚楚。

    “方才他嘴里,翻来复去地念叨着几句话,据此推测,一月前,元人转战邺城外,于夜中发动突袭,招致大败。”段岭说,“胡将军壮烈牺牲,吕大人失陷敌阵,下落不明。”

    众人便开始小声议论,牧旷达沉吟片刻,朝李衍秋说:“此事与上回元使前来有关,当时元人提出用玉璧关下一百二十里地,换邺城与河间两城。如今看来,那天无功而返,竟是动了强占的念头。”

    一名老者上前一步,说:“陛下,征北军主力镇守玉璧关,再无法抽调前去支援邺城与河间城。何况今年开春已大规模裁军,江南等地遭遇涝灾,须得加强地方军力。”

    蔡闫道:“河间、邺城乃是我大陈北方重镇,西接辽国领土,北临元国,绝不能失。为何边关出了这么大的事,现在才来禀报?!”

    众人一时沉默,段岭瞥那老者,牧旷达主动道:“窝阔台本无意这两城,邺城地处长城外,虽商贸往来并不繁盛,却依旧可自给自足。年初裁支之时,邺城太守吕质发来述职文书,当时仍无异动。多半是元人改变了计划,临时调动军队,想将两城一举拿下。王山,这信差还说了什么?”

    段岭摇头,答道:“没有再说过话了,须得救醒他,待他醒来后再详细询问。”

    朝臣大多是聪明人,从这两句话中便能推测、还原出当时的场面——元军来了一招奇袭,力求速战速决,突然对邺城发动攻击。邺城太守与将军拼死抵御,最后一个壮烈殉国,一个下落不明,想必是被抓回去当了俘虏。

    “眼下还有多少兵?”李衍秋问道。

    “自从前年七夕后。”苏阀上前,躬身道,“边关军费便大规模裁减,至今岁开春,军饷尚能支持三千兵将屯兵所需。邺城两千人,河间一千人。”

    三千人的军饷,经盘剥克扣,还有太守、将军府里养的一众人等,都要从中支耗,最后能养活两千人,已实属不易。去年秋天李衍秋大赦天下,今年开春传令解甲归田,五万编制的征北军短短几月间裁去了三万人,再要派兵援助,实无余力。

    “吕质应当还没有死。”李衍秋云淡风轻地说,“朕若是元人,便不会下手杀他,正好动摇邺城军心,拷问些边关机密。”

    众人沉默,李衍秋又说:“此事既已耽搁了这么多天,想必再耽搁一天,边关也不至于就这么破了,先这样吧,再议。”

    李衍秋起身,群臣便散了,蔡闫甚至没有再看段岭一眼。

    文武官员离开后,牧旷达则与谢宥马上动身前往御书房,与李衍秋制定计划,大家各有各的糟心事,当真是内忧外患,都一起来了。剩下那发着高烧的兵士,还在殿内地上躺着喘气,段岭只好让武独背着他,把他带出宫去。

    按道理应当交给兵部,然而城中发大水,各部自顾不暇,这士兵又病得甚重,若留在兵部,只怕无人照看就死了。

    “带他回去治病,可以吗?”段岭问。

    “应该的。”武独把那士兵背上船去,水渐退了些,已不似先前来势汹汹。

    第120章 诡计

    回到家里,水退出院去,满地狼藉。段岭把那士兵放在武独常坐的侧榻上,先给他针灸,再动手配药,设法为他退烧。解开那士兵身上皮甲时,见其大腿上有一箭创,腰腹部还有刀伤,应当是伤口溃烂发炎,一路上治刀伤的药用完了,又淋了雨,内感风寒,外伤感染,方病得这么重。

    “王少爷!”一名小厮在门口蹚过水,朝里头喊道,“皇榜张了!少爷着我来知会您一声。”

    段岭正在调药,问:“中了吗?”

    武独的动作停了下来。

    “会试第七!”小厮笑道。

    “嗯,好。”段岭仍在想这士兵的病情,当兵的人体质较好,下一番重药,应当是能扛住的。

    小厮:“……”

    武独只看着段岭笑,段岭忽然想起来了,说:“要给他赏赐的封儿是不?”

    武独从怀中掏出一个红封,递给段岭,段岭接过,拿去给那小厮,道过谢,如梦初醒,说:“你早就知道了?”

    “我不知道。”武独认真道,“不过我知道你一定会中。”

    段岭心里还是很高兴的,一时间又有点晃神,这应该是大陈开国以来,第一次太子亲自参加科举,还得了名次的状况。

    “可是这真的是……因为我文章做得好,才点中的吗?”段岭想了想,也许自己并不是特别兴奋,只是因为补考一次,又见了李衍秋,早已令他过了那个兴奋期了。

    “嘘。”武独指指躺在榻上的士兵,示意说话还是小心一点,然后朝段岭走过来,跪坐在他身边,侧头看着他的双眼,靠近了些许。

    段岭以为他要说什么,便凑近去,武独却一下吻在段岭的唇上,段岭脸上刹那飞红,武独顺势搂着他的腰,彼此唇舌交缠,段岭已沉浸在他的吻里。

    好一会儿,武独才放开段岭,两人相视而笑,段岭内心这下真正充满了喜悦,无关会试,无关国事,只是发自内心地欣喜,确实,他证明了自己的能力。

    武独想了想,眉头煞有介事地一扬,问:“我记得上回,你说若金榜得中,让我答应你一件事,是什么事?”

    段岭想起那时的一点心思,登时又开始不好意思了,支支吾吾良久,说:“没……没什么了。”

    “明天殿试。”武独在段岭耳畔说,“待殿试完了,我教你一个事儿……”

    段岭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再看武独时,侧旁那士兵却剧烈地咳了起来,醒了。两人忙暂且分开,士兵睁开眼,说:“水……水。”

    黄昏时,下过雨后的空气十分清新,天边一抹血染的红。东宫廊下风铃发出轻响。

    “臣有一计,说不定能为殿下除去王山。”

    “说吧。”蔡闫答道。

    冯铎沉吟良久,在殿内踱了几步,说:“眼下看来,王山会试中了,明日就要加急殿试,不管进不进三甲,这贡士的身份,都是定了。”

    冯铎朝蔡闫望来,目中似有深意,但他一直没有多问,蔡闫则有点不自在地转过目光。

    “要除去此人,便须得制造一个事故。”冯铎说,“这个事故,绝不能发生在京中,须得越远越好。”

    “不错。”蔡闫说,“你继续说。”

    冯铎答道:“我们手中有一个极好的机会,令他晋为三甲,进士及第。”

    “然后呢?”蔡闫沉吟问道。

    “接下来,有两条路给他选。”冯铎答道,“一是入翰林院,二是外放做官,历朝历代,俱是如此,这是规矩。在下看过他的试卷,到时殿下就朝陛下进言,说王山这人,适宜治国安邦,在翰林院里讲经,委屈他了,咱们正好就顺势将他放出去。”

    “好主意。”蔡闫笑了起来,云霾尽散,仿佛窥见一丝光明,答道,“放他去当个县丞,再派影队追出去杀他,就这么定了!”

    冯铎说:“但这其中,还有一结须解,得让武独留在京中,万万不能放他走。”

    蔡闫沉吟片刻,缓缓摇头,说:“武独不会答应的,他一定会与王山一起走。”蔡闫正思考时,迎上冯铎充满疑惑的目光,便改口道:“武独性子乖戾孤僻,向来不服管辖,你看迄今他也未领官职。”

    “能否这样呢?”冯铎说,“授意牧相,找个理由将武独留下。”

    蔡闫皱眉不语,片刻后说:“若武独始终与王山一起行动,能杀得了他么?”

    冯铎答道:“这就须得乌洛侯穆配合了。不过将他放到外地,人生地不熟的,便好动手许多,况且不在牧旷达眼皮子底下,咱们接二连三地动手,也不至于有人怀疑,若是放到胶州,倭寇来犯,便更有由头了。”

    蔡闫如释重负,只要把段岭扔到鸟不生蛋的地方去,再让影队倾巢而出,一次杀不掉,两次三次还不成?对方再小心,终究也不过只有两个人。

    “若武独跟着,你有几成的把握?”蔡闫问。

    “十成。”冯铎答道,“不过须得连武独一块儿杀了,否则来日若被他知晓,定会回来报仇。”

    “都交给你了。”

    蔡闫坐在殿内,日光晦暗,闪烁不明。

    入夜时,武独扶起那士兵,让他靠在榻上,段岭则喂他喝了些许药粥。那士兵也是命大,竟然挺过来了,自言名叫孙廷,乃是邺城本地人,十六岁参军,如今已有十载,兵员调动之时,曾追随李渐鸿而战。

    后来李渐鸿被夺了兵权,征北军重整,孙廷便依旧调回邺城,守御边关。邺城、河间、昌州三城多年未起战乱。没想到就在一月前,元人倏忽来攻,足有万人。邺城全城上下死守,付出惨烈代价,方抵挡住大敌。

    “是谁带的兵?”段岭问。

    孙廷答道:“是一名叫花尔擦的元人。”

    段岭没听过,又问:“谁的部属?”

    “窝阔台。”孙廷说,“可已经走了,一夜间再没有人。”

    元人素来如此,他们沿着长城辗转,攻城略地,所过之处,寸草不生,村庄俱被一把火烧成焦地,杀光所有的人,再抢走粮食。

    “他们还会回来的。”段岭皱眉说,“朝廷不会再派兵给你们了。”

    孙廷说:“那咋办?万一邺城被打下来,河间也完了,昌州也没了,河北郡可就彻底告破,都落到元人手里了!”

    “太守呢?”段岭问。

    孙廷摇头,段岭便安抚了几句,让他躺下,答应明天再带他去面圣。当夜晴朗夜空万里,段岭眉头深锁,只睡不着,坐在门外,倚在武独身前,想邺城该怎么办。

    朝廷不是无所作为,而是实在没有多余的兵力了,玉璧关的守军一抽走,辽人就会乘虚而入。如今朝中一众大臣定又会马后炮,说看吧,早知道就答应元使的要求,把邺城与河间换掉,也没这么多事了。

    武独说:“找谢宥去?让他朝邺城派人,先稳住局势。”

    “不,他不行。”段岭答道,“得找玉璧关下的韩滨。”

    “韩滨是谁?”武独问。

    段岭:“……”

    段岭哭笑不得,说:“你忘了,韩滨也是当年叛我……我……先帝的征北军虎威将军。”

    武独这才想起来,当初牧旷达只是提到过一句,段岭居然一直记着,韩滨与边令白曾是征北军的左膀右臂,只有他才熟悉边塞形势,赵奎死后,边防调动,固守边关,只有他才能与敌人正面交战。谢宥的军队虽有五万人,却都是南方的子弟兵,短时间派去打仗可以,要长期驻守却是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