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第56章——女之耽兮(二)
她被他蹭得有些痒了,尤其肩背伤口,因按在床上,枕褥摩擦,痒不可言。她不耐地动了动身子,他反而恶人先告状:“别乱动,不然……我可把持不住。”
她怒笑:“陈留王,婢子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他半抬起身子,端详她一晌,道:“不错,救命恩人,可要小王以身相许?呐,小王有良宅半顷,封地五县,官爵三品……”
“五郎。”她忽然唤。
他一怔,而后,仿佛便有一团火,被她这一声悠悠唤醒,在他的身体里来回游窜。他有多久不曾听见这两个字了?轻轻,袅袅,如井上烟,如石下泉,女人下颌微扬,眼神如一把钩子,她知晓她能够左右于他,她知晓自己是他不可逾越的仰望的所在。
所以她才那么有恃无恐,即令去死也那么心安理得。
“五郎,”殷染绞着衣带,慢慢道,“多谢你来看我。只是这里的事情你不必管太多,你今日教训了浣衣房,待你走了,她们只会变本加厉……也罢,”她叹了口气,“这些下人间鸡毛蒜皮的事情,你横竖不会懂。”
他脱口而出:“我不懂,你教我啊。”
她稍稍抬了眼皮看他。
少年的神情有些执拗和乖张,“你那句‘对不起’,究竟什么意思?”
***
殷染望着床顶,一分分、一分分地吐出一口气来。
“你让我好生坐起来与你说话。”她淡淡道。
他收回手,她沉默地撑着身子坐在了枕边,双手抱住了曲起的双膝。他再一次看见了她轻薄衣料底下深可见骨的肩伤,但她不说,他就不问。
哪怕那创口痛得扎了他的眼,他也决计不问。
“五郎,”她轻声说,“我听闻你的宅子里,纳了几个美人。”
他眼神微动,却没有立即打断她。
“我还听闻了,你与青陵的事情。”殷染续道,“我原本想过,想得很清楚了。五郎,我……我认了,你明白么?不论我们是如何开始的……也不论我们是如何结束。我认了……我这辈子……同你……”
段云琅定定地看着她,好像全然未懂她的话。
她的目光移向别处,寡淡一笑,“你想如何,我都听你的,这样,你看好不好?可惜我未死成,不然的话,你就可以去找上十几二十个女人,你就……一辈子,都不会寂寞了。”
她的话语突然被他一手捂住。她睁大了眼,看着他的脸上写满了比她更甚的绝望,而后他的双手开始不停歇地撕扯掉她的衣衫,肌肤相贴的一刹那,他全身都滚烫得僵住。
“不准死。”他抱紧了她,埋首在她颈窝,沙哑地低吼,“你若死了,我不会放过你!”
她想提醒他这句话根本不能成立,可是,算了吧,口舌之争并无太多益处。她安抚地拍拍他的背,孰料他竟更加激动,抬眼瞪视着她,眼中都欲滴出血来,“我没有别的女人,你怎么就不信我?!”
她一怔,许久,眼底一星星的光芒亮了起来,“你……你怎么不与我说?没有就没有……也不是什么……”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对不对?”他冷冷截断她的话,“我有女人或没女人,我去了河南府或没有去,我活着或死了,对你而言,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对不对?!”
她微微愕然,张口结舌地看着他的愤怒,她不明白,他怎么能理解到这个地步?她摇头,不,不是这样的……她是想说,他对她明明太重要,重要到她可以不在乎那些流言蜚语……
“啊!”他一推她的肩,那伤口撞到了床栏,迫得她立时痛呼出声。肚中还正饥饿,伤口如火如荼地发作,而身上这个蛮横的少年却还在冷酷地动作、自以为是地强迫着她……她连推开他的气力都没有,却也不肯与他对视,只能将手指放入牙关,狠狠地咬着。
他将她的手拿出来,钳制在枕头两侧,自上而下,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她,目光深如漩涡。她拼命挣扎,肩背的伤口裂开了,她还未坠落到那漩涡之底,就被剧痛席卷着惊叫了一声,整个身子都痛得弓了起来。
便万箭穿心,水流千尺,都不及此刻撕裂的痛,痛入心扉。
她的浑身都在发抖。
他全身一震,而后慢慢地、慢慢地抬起了一双痛苦的眼。
是,他幼稚、他天真、他无理取闹,可是他的痛苦,难道就不是痛苦了吗?他的爱情,难道就不是爱情了吗?
可这一刻……这一刻,真是,好难受啊。
身体的痛麻痹了全身,将心腔缠得窒息。他喘不上气来,只有疼痛,没有快感,在这深夜里,她的眼神避开了他,那么伤悲。
原来若她不愿意时,欢爱也会如同一场酷刑。
这样的欢爱,与强-暴有何差别?
他几乎是立刻就后悔了。
他以为……他以为这样能让她记起过去的好来,却发现这和过去根本不一样。他应该先爱抚,先温存,先像一对最完满的恋人一般让她身心都舒惬了——虽然他们的确仅仅只有床笫间的关系。
他僵硬着身子,慢慢地、讨好地吻她的肌肤。从心口到锁骨,再到肩头——那两道箭伤,猝不及防地闯入了眼。
她救了他的命,而他竟这样对她。
只为了证明自己那一份疼痛的心意。
一刹那间他煞白了脸,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抽回自己,整个人,颓唐地跌坐在床角。
他只觉自己卑劣到不堪。
殷染脸色惨白,呼吸困难,只一下下地抽着气,许久,才将身体屈辱地蜷曲起来,道:“闹够了没有?”
这不是她第一回这样问他了。
这一回,她嗓音沙哑,每一个字吐出,都仿佛牵动了全身的疼痛。他瑟缩在床角,真如一个闯了祸的孩子,眼神不敢与她对视,连说句话都不敢,只是无助地发着呆。
她躺了很久、很久,她不能相信他会这样对自己,可她又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他的绝望,那样深,深得让她一瞬间就忘记了自己的痛苦。
他毕竟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对待自己想要的物事,先哄,再抢,再逼迫,再耍赖。却忘了他所面对的有时候不一定是一件物事,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可是,谁叫她认了呢?
既然认了他给自己带来的欢喜,就也要认了他给自己带来的悲哀。
她躺着想了很久,她觉得,一定要跟他解释清楚。自己原本的意思,不能叫他就这样误会了。于是她就着侧躺的姿势,慢慢挪到了他的脚边,轻轻抱住了他的腿,身子缓缓上移,脸贴在了他的胸膛。
仿佛有些不能置信,更多的是失而复得的惊喜,他紧紧拥住了她,咬紧了牙,不言语,只是手掌滚烫,拂过她干燥的脸颊时极尽了温柔。
赎罪一般的温柔。
“你怎么就听不懂我的话呢,五郎?”她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我岂是那种死缠烂打的女子,又岂是那种弱不禁风的女子?”她抬起身来,将片刻之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五郎,我的意思是,你已然毁了我了——我已然……”她终究顿住了,因他的沉默,她感到窘迫了。
他的眼睫微微发颤。
她叹口气道:“你方才说以身相许,还作数么?我想想啊,良宅半顷,封地五县,官爵三品……”
他忽然抓住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结实的胸膛上。
“还有这些,”他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这些,这些……都是你的。你但凡要,就都给你,好不好?”
她微挑眉,看着他如个摇尾巴的小狼一样热切地看着自己,半晌,转过头去。
他又立刻凑了过来,不敢抱她,只跪坐她身边哀哀地凝着她,“我再不会这样了……我方才真是气急了……”
竟至于做了这样过分的事!
“你骂我一声儿吧,打我也好。”他苦着脸道,“我就是浑,阿染,摊上我,你也真够亏的……”
“我打你骂你,还不是自找罪受。”殷染不自然地打断了他的话。
好像听到了天籁纶音,又还不敢置信,段云琅睁大眼道:“你说什么?”
殷染再不言声,耳根处潜上了细密的红晕。
她能相信他吗?
她就算不相信……也晚了吧?
段云琅仔细地盯着她的一丝一毫表情变幻,却苦于光线太暗,只能瞧见一个隐约的清艳的轮廓,那薄凉的唇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他心里愈发没底,声音压得极低极委屈:“你……你还疼不疼?我给你揉揉……”
她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昨天更新的时候太急,54章漏了一千多字(我想拍死自己),昨天下午两点之前看文的童鞋建议再去看一眼……
这是不是算自杀性防盗了(我还是拍死自己吧)
这章之后,可以预见地,就是大规模撒糖了……反正光棍节已经过去了,单身汪是不受保护的(慈爱脸)
☆、第57章
第57章——珍重(二)
方才的剧痛还盘桓于记忆,殷染说什么也不肯再来了。段云琅撒泼耍赖地缠了她许久,直把自己搅得□□燎心了,她仍是八风不动,直让他懊恼得抓墙:“你都不稀得我了是不是?想必是忠武军那边风霜太盛,害我变丑了……”
殷染仍是侧躺着,被他逗得一笑,“我却听闻你在河南府横行霸道,将忠武节度使呛得不轻呢。”
段云琅本就有意引上这个话题,忙道:“那都是小事小事,阿染啊,”他又躺下来八爪鱼一般抱住了她,“我走了半年,你莫非一点也不想我?”
殷染不答话,目光逡巡于他的脸庞。其实哪里变丑了呢,只是在以往的俊秀之外,更多了一分天潢贵胄的英气。白皙的肌肤,深邃的眼,和……“这是什么?”她伸手轻轻挠了一下他的下巴,那里有一道几不可见的褐色的痂。
他顺理成章地“咝”了一声,表示很疼。
她将信将疑,“这么细的伤口,都结痂了,还疼?”
“怎么不疼,”他哭丧着脸道,“都破相了,都害你没胃口了……”
殷染脸色拉了下来。
段云琅立刻换了一副讨好的嘴脸,“哎呀其实早不疼啦,这当初那几个观军容使不是想给我使绊子么,我的马半道上摔了一跤,然后就遇上……然后我就摔成这样啦。”
他欲言又止的部分她实已听闻了,说是陈留王酒醉行夜路,谁知草丛里牵了绊马索,而后又有刺客攻袭——那一回,他倒是全身而退了。
其实自己若不在他身边时,他确实是能安稳度日的吧。
她叹口气,道:“这回太液池上的刺客,你看是谁做的?”
段云琅的目光立刻冷了下去,“这宫中谁最想我死,便是谁做的。”
殷染侧首看他,少年的侧容在午后的辰光里愈显得柔韧而白皙,一双眼幽黑探不见底,她想了想,道:“他们大约没想到……我会替你挡了。”
段云琅心头一凛,端详地看着她,“不错,这是个很重要的线索。他们……不知道我们……的事情。”
这话说出来,总有几分别扭。殷染又脸红了,嘴上却仍是很正经:“我只怕与忠武军那边有关。看高仲甫那个样子,他只是想顺水推舟,害你性命;若说高仲甫自己安排下刺客,那他也太蠢了点。”
“他不是想害我性命。”段云琅神色微凝,“他是想害你。”
殷染沉默了。
“高仲甫……他认识你么,阿染?”他握住了她冰冷的手,一同埋进被子里,仔细地温热着。
殷染摇了摇头,过片刻,又摇了摇头。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痛苦的事情,她纤秀的眉毛皱了起来,眸子里波光点点,话音微涩:“我……我不知道。”
段云琅也不追问,他也有他的烦恼:“我起初的想法,是将藩镇与阉竖间挑拨起来,朝廷便可坐收渔利;若这回刺客不是高仲甫派的……若是藩镇一党的人,那岂非藩镇与阉竖反而合流了?”如此一想,他顿觉头痛不堪,“我好不容易才解决了忠武军,你知道的,地方上那些节度使恨透了监军的宦官,我也就利用这一点折了两边的威风……没想到两边不讨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