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节
他是姑父,也得去吃喜酒。
周天佑极会做面子功夫,连陆氏都不知道丈夫心里其实不待见娘家,周玉更看不出来,沉浸在自己的烦恼里,点点头,继续闷在屋子里。
周天佑晚上有酒席要赴,看过女儿就出发了。
他离开不久,陆言到了。
门房一看许久不曾登门的二公子来了,一边请人去厅堂喝茶,一边派人去回禀姑娘。
周玉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盯着丫鬟道:“真是我二表哥?”
小丫鬟笑着道:“可不是,姑娘快打扮打扮过去瞧瞧吧,二公子肯定是来接您的。”
亲表兄妹,哪有不闹别扭的,亏两人竟然冷战了快两年。
周玉忍不住笑了,想控制都控制不住。二表哥为何来,她很清楚,然后就是这样一个念头,以前的那些恩怨就好像被风吹散了一样,只剩下可以光明正大去表哥家喝喜酒的欢喜。
穿哪件衣裳,周玉早就有了主意,利落换上一条海棠红的褙子,再挑了四身衣裳让丫鬟包好留着换洗,这才坐到梳妆镜前,神采飞扬地由贴身丫鬟伺候梳头。
姑娘家打扮都费时间,厅堂里面,陆言喝完一盏茶还没等到表妹,忍不住想多了。
表妹是不是故意晾着他呢?
以他了解的表妹,不是做不出这种事情。
陆言突然有点不想等了,可是想到兄长发怒的样子,明天就要进门的大嫂,他强迫自己继续坐着,坐着坐着,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两年前的那天。
姑父家里有钱,表妹如厕有单独一间屋子当恭房,所以特别不习惯乡下的茅房。表妹还是个小孩子时,来一次抱怨一次,嫌茅房臭嫌猪在里面叫的她害怕,长大点了,照旧抱怨,然后学聪明了,再来乡下她硬憋着,除非憋不住了,一次都没去过。
表妹想不想如厕他当然不知道,但她难得不抱怨了,陆言觉得奇怪,难免多留意了一下,然后就明白表妹是在忍着了。
憋着多难受,陆言虽然不满表妹娇气,但表妹打小娇生惯养,娇气点也正常。不想表妹憋着,也不想表妹因为如厕问题一晚都不在自家住,每次姑母表妹要来,陆言都会将茅房仔细打扫一遍。
那次也不例外,陆言收拾地特别认真,除了猪圈的味道,没有其他异味儿,就差点上熏香了。巧的是当日表妹难得憋不住了,提着米分红色的裙子嘟着小嘴一副要去赴死的模样慢吞吞朝茅房走去。大哥去果园了,姑母妹妹三弟在西屋待着,陆言脱鞋上炕,在东屋窗纸上戳了个注定要被大哥骂的洞,边看边笑,看着表妹捂着鼻子走进去,没一会儿就跑出来了,小脸惨白。
陆言心沉了下去。
茅房真的很干净,可表妹还是受不了,能做的都做了,表妹还是不喜欢他们家。
刚穿好鞋子,就听西屋表妹跟姑母抱怨,“娘,咱们走吧,我不想在表哥家住。”
姑母想住,劝了她几句,表妹不依,再三求姑母走。
陆言听不下去了,他家就这样,表妹受不了那就永远别来了。越听越烦,陆言也不知道当时自己怎么想的,冲进去拽住表妹就往外扯,一直扯到大门外面,指着镇子的方向让她永远别再来了。表妹边哭边骂他,愤怒地上了马车。
傍晚大哥回来,打了他一顿。
陆言有点后悔,毕竟表妹才十一,可他就是生气,自己都说不出清楚为何那么气。
门外传来脚步声,陆言侧头看去,就见一个穿海棠红绣花褙子的小姑娘跨了进来,鹅蛋脸米分嘟嘟微微胖,没有记忆里那么肉呼呼的了,细长的柳叶眉下眼眸水汪汪,目光与他对上,小姑娘迅速移开,下巴轻轻抬起,有些倨傲。
“你怎么来了?”掩饰好自己的紧张,周玉不缓不急地坐到了主座,没往兄长那边看。表兄妹俩本就不怎么亲,这两年里她不去陆家二表哥也不来他们家,太久没见,陆言好像变了不少,感觉更陌生了。
“大哥让我来接你,走吧。”陆言没有赔罪也没有哄人,沉着脸站了起来,径自出了厅堂,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好像他就是来传话的,她去不去他都不介意。
周玉也不在乎二表哥是否赔罪,她要的就是二表哥不再撵她,如今可以去喝喜酒了,周玉心里都是高兴,领着丫鬟脚步轻快地跟在陆言身后。到了门外,陆言背对她在马车前站着,周玉熟练地上了马车,接过丫鬟递过来的包袱就钻了进去。
陆言没进去,在另一边辕座坐了。
透过门缝,周玉看见了表哥的一线背影,想了想,还是决定继续跟他冷战,只要陆言不道歉,她就不主动跟他说话。谁让他无缘无故地朝她发火?那天她去茅房,茅房干干净净的,她挺满意,没想到屁.股突然被猪鼻子拱了一下,吓得她事情没办完就起来了,央求母亲回家,她好继续,然后二表哥突然凶神恶煞地闯进来……
周玉就是觉得自己没错,是陆言无理取闹。
兄妹俩各有所思,一路无话。
马车停到陆家门前,陆言跳下马车先进去了。
陆芙陆蓉陆樱阿桃四姐妹一起出来迎接周玉,周玉喜欢这些姐妹,熟稔地一一喊过,转瞬就融入了其中。陆成抱着阿南走了出来,站在院子中间打趣小姑娘,“表妹架子越来越大了,下次是不是得我去请你才肯来?”
他想不明白,一个小丫头,本性又不坏,二弟平时挺会哄妹妹们开心的,为何单单厌恶表妹?
“这次大哥娶嫂子办喜事,下次为啥办喜事啊?”周玉机灵地回嘴,眼睛早就盯着白胖漂亮的小侄子看了,跑过去要抱阿南,“阿南给表姑姑抱抱,表姑姑最喜欢阿南了。”
阿南过年时刚去周家做过客,但因为见到周玉的次数太少,现在就跟看生人似的,抿着嘴扭头趴到爹爹背上,不给她抱。
小家伙轻易不给“外人”抱,周玉都习惯了,从包袱里摸出早就准备好的拨浪鼓,一摇一摇地逗阿南。那跟谁都自来熟浑然忘了她快两年没跨入陆家大门的样子,看得陆言心里腾腾地冒火。
跟谁都笑嘻嘻的一脸热乎劲儿,就跟他摆冷脸,分明还在怨他。
怨就怨,陆言扫了眼表妹手里明显装着换洗衣裳的包袱,想到表妹要在家里住两晚,忽然有些幸灾乐祸。明天嫂子进门,表妹再不愿意也得住到后天,他倒要看看表妹这次能憋多久,有本事她回家前都别去茅房。
一大家子都到齐了,晚上在老房东屋摆了两桌,男人们坐一边,女眷们坐一边。
阿南还是坐在爹爹怀里,平时闹归闹,只要陆成在家,阿南还是喜欢黏着爹爹。
家里阿南最小,许氏歪歪身子,逗他道:“明晚爹爹要跟娘亲在一起,三奶奶抱阿南睡吧?”
阿南放下手里的勺子,摇摇头,仰起脑袋期待地望着爹爹道:“娘抱我!”
现在喊凝香又改成娘亲了。
陆仲安、陆季安身为长辈,轻轻地笑了,陆成堂兄辈里,陆定许池笑得比较含蓄,陆言则毫无顾忌地笑出了声,用一种“活该”的眼神盯着兄长。小气巴拉的,不许他多看嫂子一眼,他当弟弟的听话,明晚看他怎么哄儿子,阿南那么喜欢娘亲,绝对不好糊弄。
陆定垂眸看儿子,帮阿南擦掉嘴角的一个饭粒儿,心里确实发愁。明晚可不仅仅只有阿南,还有又长了一岁的阿木呢,糊弄了小的未必糊弄得了大的,再加上被两个孩子拿捏得死死的媳妇,他想洞.房真不容易。
不过车到山前必有路,实在不行,等阿木阿南睡着了他再开始,反正夜那么长。
夜里歇下,想到明晚就可以抱媳妇了,陆成兴奋地睡不着。
☆、123|99
阳春三月,空气不冷不热刚刚好。
大喜的日子,凝香羞答答坐在炕上,闭着眼睛由喜婆替她梳妆。堂妹弟弟还有隔壁的大壮热闹极了,你一句我一句地嚷嚷,轮到绞面时,一大两小都没了声音,凝香正想象他们好奇的脸庞,面上忽然一痛,无数的轻微痛楚同时袭来,凝香忍不住皱了眉头。
“姐姐疼不疼?”阿木心疼姐姐,小声地问。
凝香不能动,伸手摸了摸弟弟的脑袋瓜。
阿木趴在炕沿上,仰着脑袋看喜婆在姐姐脸上动来动去的,纯澈的大眼睛里是不解。姐姐已经很漂亮了,为什么这样弄弄脸会更好看?
像是知道男娃心里的念头似的,喜婆忙完了,笑着问道:“阿木看看,姐姐是不是更美了?”
阿木哧溜爬到炕上,跪着看姐姐。
凝香睁开眼睛,眼圈微微泛红,杏眼里扶着一层清润的水色,像沾了露水的杏花,水灵灵的。
“好看。”阿木喃喃地道,看姐姐看呆了。
大壮同样看呆了,回神后豪情壮志地道:“我长大了要娶比香儿姐还好看的媳妇!”
“那你得有本事。”徐秋儿弹了他一下,撵人道:“行了,屋里忙着,你们俩去外面玩。”
外面也热闹,两个孩子兴奋地跑出去了。
凝香还得描眉画眼梳头,虽说她是被“伺候”的那个,可是饿着肚子一直坐着,也挺耗费体力。但凝香现在可没有心情嫌累,她紧张,还有点害怕,一会儿她就要嫁到陆家了,陆成会一直对她好吗?阿南会一直都喜欢她这个后娘吗?陆家的亲戚……
没出嫁前想的都是要跟喜欢的男人在一起了,终于到了一旦迈出就无法后悔的这一刻,凝香突然发现她还有很多的顾虑,甚至连生孩子危险不危险都想到了。
一切准备完毕,外面天已大亮,该来的宾客都到齐了。女眷们纷纷进来看新娘,夸赞几句再出去,凝香垂眸羞涩,任由她们打量端详,其实宽大的袖子底下,小手紧张地乱动,倏然听到村头的吹吹打打,凝香的心快要飞了出来。
陆成来了。
“快把盖头盖上!”喜婆有点着急地道。
“在这儿呢!”徐秋儿抓过放在一旁的盖头,亲手替堂姐戴,盖头搭在堂姐头顶,看着堂姐红扑扑的娇美脸蛋,徐秋儿突然很是不舍,小声哽咽道:“姐姐你要常常回来看我,别有了陆大哥就忘了我们。”
凝香本来也挺不舍的,此时却被小姑娘逗笑了,杏眼望着堂妹含泪的杏眼:“一共隔了两里地,我不回来你也可以去找我啊。”
徐秋儿破涕为笑,在母亲的催促声里将盖头放了下来。大红的盖头,绣着双蝶与牡丹,遮掩了堂姐倾城的容貌。窗外唢呐吹得嘹亮,透露着浓浓的欢喜劲儿,跟着急娶媳妇的新郎倌似的,走得特别急,下一刻就到了徐家门外,唢呐铜钹鼓声,声声都落在了凝香心上。
她攥着手里的红瓷瓶,听院子里的热闹。
当然要热闹了,辛辛苦苦养大的姑娘,哪能轻而易举就让新郎倌领回家。
经过徐家人的一致商量,陆成要面对的第一关刁难就是掰手腕。村里不时兴吟诗作对什么的,为难新郎的法子都比较实在,在大门口摆张桌子,徐槐负责这一关。
“这不行啊,陆成比你大四岁,人也比你高,徐槐你当堂兄的不能故意放水啊。”看热闹的村人起哄道。
徐槐不太擅长言辞,徐秋儿穿了一身红衣裳,手里捧了九分满的一碗酒,俏生生在旁边解释道:“当然没那么简单,陆大哥的优势大家都看出来了,为了公平,一会儿掰手腕时他得用左手托着这碗酒,他掰赢我大哥同时保证酒水不洒,那才算过关。”
“都成亲了,你怎么还喊陆大哥,该喊姐夫才是吧?”严敬站在陆成身后,盯着漂亮的小姑娘道,目光灼.灼。
徐秋儿这才发现臭流.氓也混在姐夫迎亲的队伍里,心里有气,迁怒到了陆成身上,瞪着眼睛道:“陆大哥敢不敢比?等你过完三关,我就喊你姐夫。”
陆言也来了,长腿一跨站到了徐槐对面,笑容满面地道:“我大哥年长,我与徐哥年纪相当,干脆这第一关我替我大哥比试吧!”
男方带几个兄弟过来,就是为了帮忙的,所以陆言此话合情合理。
但陆成娶媳妇,才不用弟弟出风头,一手将人拨开,大刀阔斧地在木板凳上坐下了,容貌俊朗又不怯战,立即引起一阵喝彩声。徐槐看看陆成宽厚的肩膀,没太大把握,好在比这个就是为了热闹,就算他能赢也必须输啊,意思意思便可。
两人右手握右手,准备好了,徐秋儿将碗放到了陆成左手里。
角力开始。
同样是输,那也得输得好看,扫了眼那边站着的管平,徐槐一开始就使出了全力。劲敌当前,陆成全身肌肉绷紧,因为顾忌左手的碗,失了先机,被徐槐压下去一段,看得众人都捏了一把汗。
不过陆成迅速掌握好了顾此不失彼的分寸,上半身微微前倾后就纹丝不动了,只有右手使劲儿往左掰,没过多久就扭转了局势。徐槐是真的没有放水,奈何力气不如人,被陆成一点一点按到了桌子上。
看热闹的村民见两人都红了脸,知道是真较量了,拍手喝彩。
徐槐朝陆成拱拱手,由衷敬佩道:“妹婿好本事!”
陆成赢了力气却输了辈分,立即引起一阵哄堂大笑。他毫不在意,单手端碗将满满一碗酒喝得一滴不剩,重重放到桌子上,故意朝徐秋儿吹了一口气,瞅瞅上房,大笑道:“说吧,下一关是啥。”
徐秋儿嫌弃他的酒味儿,在村民们的笑声里微微红了脸,却扬起脖子,指着柿子树道:“那里挂着一个香囊,陆大哥不许爬树不许用竹竿,亲手够下来就能进灶房门。”
众人纷纷仰头,果然看到柿子树枝条上挂着一个大红的香囊,只是那枝条太高,离地足足有一丈多高,陆成除非会飞才能碰到。
“这谁想的馊主意啊,真会刁难人!”
“就是就是,新郎倌腿再长也跳不了那么高。”
村人们大声议论起来,徐秋儿只是跟自家人站在一旁,笑着看陆成。
陆成上下打量一番,回头看严敬陆言,前者与他身形相似,人高肩宽,二弟虽然个子高,但肩膀还没有彻底魁梧起来,小姑娘们或许觉得他结实高大,站在他们面前就显得单薄了。
看出他的意思,严敬拉住陆言,笑道:“我帮你。”
他十六七岁时就认识陆成了,那时还有点孩子气,整天在果园里打闹,偶尔会叠罗汉玩,够树上的果子。
言罢走到柿子树下,蹲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