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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0节

      丞相哈麻沒能报复到政敌,当然愈地心灰意冷,出了大明殿后,连跟老朋友月阔察儿、定柱等人打招呼的精神头都提不起來,跳上坐骑,扬鞭便走。

    本打算回到家中,迅联络自己的弟弟雪雪,尽早安排整个家族的退路,免得事到临头措手不及,谁料刚刚走过一个街口,就看见工部侍郎、军械局大使、百工坊主事郭恕,笑吟吟地骑着马,从侧面朝自己的卫队贴了过來,“丞相,留步,暂且留步,下官有要事相禀。”

    “吁,,。”哈麻狠狠地拉了下缰绳,带住了坐骑,心中虽然憋着一肚子无名业火,他却不会泄在无辜的人头上,特别是像郭恕这种对自己沒任何威胁,却又经常能出入皇宫的“后党”头上。

    “丞相,下官幸不辱命,已经揭开了燧火铳之秘,如果丞相有空,请移步往军械局一行。”郭怒又急追了几步,抬起拥有六根手指的右掌,满脸期待地出邀请。

    “是迅雷铳,那种不用药捻儿,扣动扳机就可以击的。”虽然对大元朝已经濒临绝望,哈麻依旧为之精神一振。

    这些年,朝廷的武力之所以被淮贼越甩越远,最大问題就出在火器上面,四斤炮,六斤炮,火绳枪,燧枪,朱贼就像鲁班转世一样,不断地造出神兵利器,而朝廷这边,投入了巨大的精力和财力,却始终追赶不及。

    如今,遂枪之秘,居然被六指郭恕给破解出來了,怎能不让人喜出望外,如果真的能装备上数万支燧枪,自己和雪雪兄弟两个,又何必仰人鼻息,。

    “正是。”被哈麻**辣的目光看得心里虚,六指郭恕努力将头侧开,用极低的声音补充,“太子殿下此刻也正在军械局,如果丞相现在就过去,刚好能指点他几句。”

    第八十八章 抉择 中

    “太子殿?”哈麻警觉地四看了看,心中的火热迅速变凉。

    太子孛儿只斤·;爱猷识理答腊乃为妥欢帖木儿与奇皇后的长子,因为大皇后伯颜乎都之子真金早夭,而其母又曾经跟其父患难与共,所以甚受宠爱,于至正十三年被正式立为储君,诏告天。

    最近两年妥欢帖木儿日益沉迷修炼“演蝶儿”秘法,腾不出足够的时间来处理政务。太子爱猷识理答腊就当仁不让开始替父分忧。非但在中书省御史台枢密院内,都大肆安插自己的嫡系辅臣,必须送给大元皇帝亲自批阅的重要奏折,也要求先交给自己看上一遍,在丞相的意见之,补充完了自己的意见之后,才准许送入皇宫。

    刚刚才年满十六岁的人,即便再是天纵之才,见识和政治水平都非常有限。所以太子爱猷识理答腊的很多批示,其实都是几个东宫辅臣的代为捉刀。而那几个辅臣,其实能力也很一般,因此很多时候他们的意见,作用只限于彰显太子的存在感,其他方面都不值得一提。

    但妥欢帖木儿不这样么看,他自幼丧父,登基后又因为没有任何经验和私人班底,长期受制于权臣。因此总想避免自家儿子吃同样的苦头。对太子爱猷识理答腊大肆安插私人,胡乱插手朝政的行为,不仅不想办法制止,反倒持默许甚至鼓励的态度。以防某一天自己受到了佛祖的召唤,太子因为经验不足,或者班底不够厚,导致皇权再度落入奸臣之手。

    如此受自家父亲的信任,按理说,太子殿应该知足才对。但事实上,好像并不是如此。这位刚刚年满十六岁的黄金家族翘楚,今天居然恰好“巡视”到了军械局,并且信心十足的等待当朝丞相哈麻前去指点自己,其真实目的,明眼人一看便知。

    哈麻算不上什么惊才绝艳之辈,却也不至于昏庸糊涂。因此听到郭恕的提示,心中警觉顿生。而六指大使郭恕,显然也早就猜到了他的反应,笑了笑,将声音压得更低,“时局糜烂如斯,有志者皆痛心疾首。偏偏那桑哥失里跳脱孟浪,居然妄图以一纸诏书来涤荡天。太子知其必不能成事,却耐于孝道,无力当面阻止。所以想跟丞相问一良策,如何才能将此等小人逐出朝中?以免其继续蛊惑圣君!”

    一边说话,他的两只小眼睛一边不停地旋转。仿佛两只骰子,在赌盅里盘旋翻滚。

    丞相哈麻的眼睛,倒是与平素一样安稳。内心深处,却也开始飞快地盘算。如果自己与太子爱猷识理答腊联手,斗垮汪家奴父子,重新扳回局面的机会就可能倍增。但重新扳回局面之后呢,接来的爱猷识理答腊与妥欢帖木儿父子之间的对决,自己是否还稳操胜券?甭看眼妥欢帖木儿对着儿子满脸慈爱,并且放心地将许多权力交给儿子来代管。那是因为他有把握将这些权力随时收回去。如果发现爱猷识理答腊试图推翻他,或者让他去做太上皇,,恐怕所谓的父慈子孝,立刻就变成两把血淋淋的钢刀。

    作为妥欢帖木儿的奶兄,哈麻可是深知皇宫中那位奶弟的内斗本事。从权相伯颜太后卜答失里,再到另外一个权相脱脱,每一个曾经轻视过妥欢帖木儿的人,最后都死无葬身之地。而其余被碾压成齑粉的小鱼小虾,更是不计其数。这也是他明明察觉出妥欢帖木儿已经开始着手对付自己,却生不起任何反抗之心的一个重要原因。双方的实力根本不在一条线上,既然怎么反抗都反抗不赢,还不如找个机会断然逃之夭夭。

    但是这些想法和打算,哈麻却无法跟郭恕明言,更无法直接告诉太子。沉浮宦海多年的他,清醒地知道什么叫做“翻云覆雨”。如果他敢以“毫无胜算”为理由,拒绝太子的拉拢。恐怕今天晚上,郭怒就会走入汪家奴府内,代表太子与对方结成联盟,齐心协力将自己推入万丈深渊。

    “对于制器之道,某可算是一窍不通!”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反复权衡之后,大元右相哈麻,陪着笑脸做出了抉择,“所以,郭大使还是直接将此事上报给陛,由陛来定夺是否大肆制造为好。至于太子那边,陛曾经指定为李好文辅导,并由秃鲁贴木儿传授弓马兵略。某虽然为大元丞相,却不便越俎代庖!”

    “这。。。。。。?”这回,轮到郭怒发傻了,两只小眼珠转得愈发急速。临行之前,他与太子爱猷识理答腊反复探讨了很长时间,都认为如今哈麻在疲于招架之际,绝对不会拒绝来自东宫的强力援手。谁料,哈麻却如此不识时务,宁愿被汪家奴父子踩得灰头土脸,也不肯冒险与东宫结成联盟。

    “其实,还有一个人,太子理应多向她来请教!”看到郭恕满脸震惊的模样,哈麻心里,隐隐涌上一股报复的快意。常言道,有其父必有其子,你妥欢帖木儿生性凉薄,防贼一样防着相权做大,威胁到你的皇位。却万万想不到,真正试图将你从皇位上拉来的,却是你的亲生儿子。他跟你一样,眼睛了除了皇位之外,再无其他。哪怕是自家老父拦了路,也要挥刀劈之。

    这一对儿父子无论跟着哪个,哈麻都不认为自己会落到好场。所以,他干脆选择后退一步看戏。至于如何才能不遭太子的报复,他已经想好了。父子相残的戏码还不够份量,按照自己多年看戏的经验,最好再加上一个夫妻反目,台上的悲情才会赢得台如雷喝彩之声。

    “常言道,知子莫如其母!而爱子,也莫如其母。我大元的皇后,又不比大宋,诏谕不出后宫。我大元的皇后可以指派官员,可以参与朝政,而奇后手中,又有的是能人异士。如果太子心中有惑,何必不向她。即便是三言两语,也胜过外人废话一车!”

    一番话,说得郭怒呆呆发愣。大元丞相哈麻却不肯再给对方过多思考时间,抖动缰绳,策马远去。直到马蹄声都快从街尽头消失了,六指郭恕才勉强缓过神来,望着远去的烟尘喃喃骂道:“老狐狸,居然连挑拨人家夫妻反目的损招都敢出,真是奸猾透顶。不过。。。。。”

    忽然间,他又哑然失笑,“倒也值得一试!若能得皇后出手相助,太子必然稳操胜券!”

    笑过之后,也不再去跟哈麻纠缠。拨转坐骑,径直返回军械局,向在那里翘首以盼的太子爱猷识理答腊覆命。而后者虽然年纪轻轻,却杀伐果断。听完汇报之后,立刻低声吩咐:“这个哈麻,居然能给孤出如此阴损的主意。此计虽然可行性甚高,却白白便宜了他。想独善其身,哪那么容易?六指,你立刻派人去追赶桑哥失里,替我送他宝剑一把,烈酒三坛,以壮行色!”

    第八十九章 抉择 下一

    宝剑只适合拿在手里把玩,战场上的作用还比不上一根短矛,烈酒在大元朝的顶级权贵圈子里,也不是什么稀罕货,远比不上大食人从海上万里迢迢运來的葡萄酿,但是太子殿下相赠的宝剑和烈酒,就完全不一样了,那意味着桑哥失里同时受到了两代帝王的赏识,个人前途不可限量。

    毕竟是后起之秀,桑哥失里不像哈麻那样熟悉皇家内部的秘辛,得到太子爱猷识理答腊的赠礼之后,感动得热血澎湃,恨不得插翅飞到汴梁,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说得枭雄來归,以酬太子和皇帝对自己的器重。

    只是这两年大元朝国库空虚,各地馆驿资金严重短缺,所以出了京畿之后沒多远,他便找不到合格的坐骑供沿途更换了,凭着心中的热情硬撑着又向南走了六百余里,好不容易才赶到了顺德,耳畔忽然又传來一个噩耗,江浙行省平章政事,信州路达鲁花赤迈里古思提兵救援石抹宜孙,误中胡贼大海圈套,全军覆沒。

    “该死。”桑哥失里从腰间抽出太子所赠宝剑,狠狠砍在喂马的石头槽子上,火星四溅。

    连续奔行多日的坐骑被吓了一大跳,抬起头,悲鸣抗议,“你这光吃草不干活的废物,别叫了,再叫,老子一剑捅了你。”桑哥失里侧转剑身,狠狠抽了坐骑两下,咬牙切齿。

    围点打援,围点打援,这么简单的策略,满朝文武居然沒一个人看出來,沒一个人想到给迈里古思提个醒,那帮尸位素餐的老匹夫们,整天都在琢磨什么,还是他们真的像民间传言的那样,都早已被朱屠户买通了,巴不得大元朝早日亡国,。

    后一种说法,最近在大都城内的茶馆酒肆中,流传甚广,桑哥失里原本觉得传言荒诞不经,但随着他越來越接近大元朝的权力中枢,他就越发觉得谣言未必全都是空穴來风。

    眼下大都城内把持着南北贸易的,是哪几个家族,几乎人尽皆知,桑干河畔鳞次节比的水力作坊,都是谁出资兴建,所产的货物又都卖给了谁家,基本上也都一目了然,如果哈麻、月阔察儿、定柱、秃鲁帖木儿等人未曾与朱屠户暗通款曲的话,朱屠户怎么可能每年让他们都赚到那么多的金银,而退一万步讲,如果不是贪图羊毛、纺织以及其他南货分销所带來的巨额红利,哈麻等行将就木的老臣怎么可能会千方百计阻止朝廷向淮扬用兵。

    正所谓,先定其罪,就不愁找不到证据,越是顺着某种阴暗思路琢磨,桑哥失里越发现眼下大元朝廷内站满了奸臣,而想要让朝廷重新振作,恢复蒙古人先辈们的辉煌,就必须换上新鲜血液,换上像自己这样精力充沛且对朝廷忠心耿耿的少年俊杰。

    然而自己现在正奉命出使刘贼福通,肯定不能立刻回头,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效仿蜀汉丞相诸葛亮,上表陈词,想到这儿,桑哥失里小心翼翼收起宝剑,迈步走回驿站大堂,“拿笔來,本官要给陛下和太子上书。”

    驿站的小吏,哪敢招惹这个看上去來历极为不凡的家伙,慌忙找來笔墨纸砚,供其采用,那桑哥失里也不在乎别人看自己的眼神怪异不怪异,借着满腔热血,泼墨挥毫,“陛下以重任托臣,臣不胜惶恐,沿途每夜,辗转反侧,所思无非如何剪除群贼,重铸九鼎,以酬陛下与太子知遇提拔之鸿恩,然臣尝闻,“欲攘外者,必先安内”,盖内疾先除,外邪自然难侵,而医者之谓内疾,乃五脏疲敝,经络凝滞,血脉不通也,是以”

    一篇文章写得情深意切,切中时局,隐隐将当朝几个权臣,都比作了五腑六脏中的沉珂,必须下猛药果断剥离,然后引入新血,革除旧弊,由内而外自强自新,然后招揽天下豪杰,将群寇逐个剪除

    写完了奏折之后,桑哥失里用皮囊封好,交给自己的心腹侍卫,命令他星夜返回大都,请求自家父亲急速入宫,面呈大元皇帝陛下。

    本以为奏折被皇帝陛下预览之后,自己就会立刻奉诏还都,换一个不太重要的人來继续出使汴梁,故而接下來七八天,他都一改先前急匆匆模样,故意将脚步放得极为缓慢,谁料想期待中的诏书沒有來,第九天头上,却接到了他父亲汪家奴亲笔信,拆开信囊,里边只有四个大字,“少管闲事。”

    “这怎么是闲事,怎么可能是闲事。”桑哥失里一看,就知道自己一腔热血写就的奏折,被父亲汪家奴给吞沒了,根本沒送入皇宫,恨得牙齿紧咬,两只眼睛喷烟冒火。

    “老大人说了,你要是不想让全家死于非命,就老老实实去出使汴梁,那刘福通虽然恶名在外,但既然自称为宋国丞相,就不会做得太难看。”那家将显然早有准备,迅速四下看了看,正色相告,“如果你想继续一意孤行的话,麻烦你,等回到大都之后,先把自己家搬出去,跟他父子两个恩断义绝,从此各不相干。”

    “胡说,我父亲对大元忠心耿耿。”桑哥失里大怒,挥起马鞭朝着家将猛抽,后者被打得满脸是血,却不闪不避,直勾勾地看着他,大声说道:“大人您若是不信,自管再派人回去问,这些话是不是老大人亲口教小人说的,如果小人背错了一个字,愿遭天打雷劈。”

    “老子不问,你就是胡说,你这奴才分明是偷懒,才自作主张扣了老子的信,來回空跑。”明知道对方说的可能是实话,桑哥失里却发了疯一般,继续挥动鞭子,如果他父亲汪家奴宁愿跟他断绝父子关系,也不肯帮他送奏折入宫,只能说明一件事,他父亲也是那群误国奸臣的同党,而他,他早晚都需要,在大元和自家父亲之间做一个抉择。

    “大人,大人,您稍微省些力气吧,接下來还要赶很远的路呢。”其他几名家将见桑哥失里准备将送信人活活打死,未免有些物伤其类,纷纷围拢过來,拉胳膊的拉胳膊,扯马缰绳的扯马缰绳。

    “你们,你们都是一群混账,懒鬼,尸位素餐的废物。”桑哥失里鞭子被夺走,心中余怒无处发泄,冲着众随从破口大骂,直到嗓子出了血,才吐了口鲜红色的吐沫,狠狠地策马继续前行。

    这一回,他不在路上故意拖拉,走得风驰电掣,眼看就要到了黄河边上,正要找当地官府协助征调船只,却看见数名背着角旗的信使,急匆匆地从衙门里冲了出來。

    桑哥失里见多识广,一看到角旗的颜色,就知道又出现了紧急军情,想都不想策马挡住对方的去路,同时嘴里大声喝问,“站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令你等如此慌张,。”

    他知道几个信使的大致情况,几个信使却不认得他这位快速崛起的朝中新锐,见有人居然敢把马挡在官道中央,气得挥动皮鞭,兜头便抽,“哪里來的孤魂野鬼,活得不耐烦了,來,老子成全你就是。”

    “找死,敢打我家大人。”众家将见了,赶紧上前护驾,无奈动作却稍慢了些,眼睁睁地看到桑哥失里被人从马上抽了下來,头破血流。

    “不要打,我家大人是中书省正四品参议,你等担待不起。”情急之下,一名家将从马鞍后抽出桑哥失里的官袍,迎风抖动,“不要打,再打,老子让皇上抄你九族。”

    “狗屁个正四品参议,要是沒我家大人在黄河边上顶着,早让红巾贼给杀了,沒事儿不在城里蹲着养膘,到老子面前抖个屁威风。”信使们知道闯了祸,却不肯服软,高举着马鞭,继续咋咋呼呼。

    “好,好,你们有种。”桑哥失里打着趔趄从地上站起來,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咬牙切齿,“有种,就报上你家大人名号,老子自己找他去问个公道。”

    “报就报,怕你怎地。”那信使头目胆子也大,撇着嘴挺了下胸脯,大声回应,“我家大人就是皇上钦封的河南江北行省平章,保义军都元帅,姓李名思齐,小子,你敢拦我家大人的军情文书,罪该万死。”

    “我是中书省参议,有权参与过问军国诸事。”桑哥失里气得直哆嗦,但说话的语调,却不得不先降低了几分,“你,且说到底有什么紧急军情,让你连本大人的车驾都敢冲撞。”

    李思齐原本为赵君用麾下的爱将,前几年脱脱征剿红巾军时,才断然投降了朝廷,如果换做太平时节,像这种沒根脚的降将,即便职位再高,桑哥失里也敢打上门去,然而,现在毕竟不同于往年,李思齐手里养着四、五万大军,驻防位置又临近黄河,万一他把对方逼急了,再度倒向红巾军,恐怕妥欢帖木儿即便再欣赏某人,也不得不借他的人头來平息众怒。

    那群信使得知桑哥失里的身份之后,心中也是惴惴,听对方先松了口儿,立刻顺势下坡,“非小人们有眼无珠,而是军情实在要紧,那,那浙东宣慰使石抹大人,三天前被胡大海给阵斩了,所部兵马,再度全军覆沒,如今,胡、徐二贼已经会师,并力杀进了建宁路,陈友定大人独木难支,江浙全省,岌岌可危。”

    第九十章 抉择 下 二

    “你说什么,石抹宜孙死了。”桑哥失里打了个哆嗦,红着眼睛确认。

    “你这位大人可真有意思!这么大的事情,谁还能骗你不成。”信使像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不耐烦地回应,“再说了,石抹大人被困樊岭都快一个月了,内无粮草外无援兵,怎么还可能坚持得下去,。”

    “就是么,可惜了一条好汉子,硬是被泉州蒲家给坑死了。”其他几名信使,也撇着嘴巴补充。

    “蒲家,蒲家又怎坑了他。”到了此时,桑哥失里再也顾不上在乎对方态度倨傲不倨傲了,扯住一名信使的马缰绳,继续刨根究底。

    冷静下來仔细斟酌,石宜抹孙战死,实在沒什么值得奇怪之处,毕竟他被困在樊岭上那么久,朝廷方面沒能做出任何替他解围的动作,而数日前,自赶去救援他的信州路达鲁花赤,契丹人迈里古思又中了胡大海的围点打援之计,全军覆沒,在这种绝望的情况下,哪怕是孙吴转世,都无法指点石抹宜孙转危为安,更何况胡贼大海那边还得到了徐贼天德的增援,兵力陡然又暴涨了一倍。

    但把石抹宜孙的死算在泉州蒲家的头上,就有些令人生疑了,虽然朱屠户此番南侵,打的旗号是向蒲家复仇,但事实上,谁不知道他是看中了江浙的膏腴之地,想借道伐虢。

    “你这位大人一看就是刚刚从大都城下來的,根本不知道底下的弯弯绕。”信使扯了下马缰绳,沒好气地回应,“若不是蒲家在江浙行省一手遮天,跟丞相拜柱哥一道逼着他去送死,石抹宜孙犯得着把兵马拉到樊岭上去么,稍微向后躲一躲,去信州迈里古思大人汇合,胡大海难道还能追着他不放,结果石抹宜孙大人战死了,迈里古思大人也战死了,陈友定大人在庆元苦苦支撑,而他泉州蒲家,至今还跟沒事儿人一样,连一兵一卒都沒有。”

    “啊,。”桑哥失里再度听得目瞪口呆,在朝堂上,他只知道石抹宜孙忠勇无双,泉州蒲家富可敌国,却不清楚,石抹宜孙率部跟淮安军死磕,居然后面还藏着这么多玄机,而那蒲家在江浙行省一手遮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江浙行省的丞相拜柱哥大人,不是黄金家族的嫡系么,他怎么能置国事于不顾,任由蒲家操纵摆布。

    一肚子疑问,都找不到答案,想再仔细了解一些详情,那李思齐麾下的信使却已经不耐烦,又用力扯了几下缰绳,低声道,“大人,这事儿你不该问我,在下面多停留即日,你就什么都明白了,不过,明白了也沒卵用,胡大海都马上打到福州去了,太不花大人连我们保义军的粮饷还欠着好几个月呢,都这时候了,谁还有本事救得了江浙。”

    说罢,猛地一夹马腹,带头从桑哥失里的身边急冲而过,其他几位信使迅拍马赶上,转眼间,就将大都城里來的一行人抛在了马蹄溅起的烟尘当中。

    “胡哥,胡哥,你平素谨言慎行,怎么今天跟那厮说了那么多。”直到跑出了四、五里远,信使队伍中,才有人低声向自家头目请教。

    被唤作胡哥的信使头目回头看了看,确信周围已经沒有了外人,冷笑着道:“说那么多干什么,我是想让他心里有个谱儿,别指望咱们保义军再去跟朱屠户拼命,都是爹娘养的,谁比谁贱多少,奶奶的,为了救一个蒲家,把多少好汉子都搭进去了,凭什么,老子们又沒收蒲家的好处,谁收了,自己拎着刀子上便是。”

    “那是,那是,咱们连粮饷都得自己去弄,凭什么替蒲家去卖命。”其余一众信使也撇着嘴,连连点头。

    “不过这招能行么。”其中一个看似年龄稍长的信使想了想,迟疑着说道,“那小子一看就是刚出道沒几天的愣头青,你跟他说这些,他除了自己叫唤两声之外,难道还能捅上天去。”

    “老李,你这就错了,越是这愣头青,才越不管不顾。”被唤做胡哥的头目又撇了撇嘴,继续冷笑着摇头,“要是换了个老成持重的,反而又该考虑什么狗屁大局了,谁会把咱们的生死当一回事儿。”

    “那是,那是,胡哥不愧是大人一手**出來的,就是看得长远。”众信使纷纷点头,一边拍着自家头目的马屁,一边快跑远。

    他们几个放了一把火,就不问结果了,桑哥失里心中,却再度义愤填膺,泉州蒲家与江浙行省丞相拜柱哥沉瀣一气,陷害忠良,太不花私吞粮饷,消极避战,保义军都元帅李思齐嚣张跋扈,纵容属下,放眼大元治下各地,居然无一处不糜烂,若是哪天朱屠户从江浙拨转马头,挥师北犯,谁人能为朝廷扼守黄河防线。

    指望哈麻等一干老朽是指望不上的,太不花、雪雪等悍将,恐怕也早就跟朱屠户暗通款曲,朝廷必须尽快整军备战,撤换将领,未雨绸缪。

    在等待船只的间隙,桑哥失里又挥动如椽巨笔,给妥欢帖木儿上了一道奏折,不过,这回他汲取了上一次的教训,沒有委托自家父亲转递,而是直接派遣心腹,命令其将奏折送给太子爱猷识理答腊,然后沐浴斋戒,换上全新的四品参议袍服,打起全套仪仗,登船向西南而去。

    怀着“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壮烈,逆流走了一个时辰,就來到了汴梁城外,早有红巾军的战船迎上前來,用黑洞洞的炮口指着,询问來意,待得知大元官船上坐的是鞑子皇帝的使节,便立刻调整了风帆和船舵,从两侧包夹着,护送桑哥失里登岸。

    “若是那刘福通不识好歹,出言威胁,我就是立刻去死,也不能缀了天家颜面。”“若是刘福通漫天要价,我就据理力争,断不能让他得了太多便宜,却迟迟不肯出兵。”“若是他肯相待以礼,我不妨虚与委蛇一番,跟他义结金兰,慢其心志,然后”

    一路上,桑哥失里不停地设想,自己如何只身进入虎穴,不卑不亢,心中的对策,准备了成百上千,然而当双脚踏上黄河南岸的码头的瞬间,他的膝盖,却忽然软了软,差点儿一跤栽倒于地。

    好在前來迎接的红巾军文官手快,迅架住了他的胳膊,又顺势向前拖了几步,才避免了他当众出丑,但一张脸已经臊得更红布般,就差直接滴出血來!

    “哈哈哈哈”其他在码头上围观的红巾军将士们,涵养却沒有将领那么好,见有个朝廷來的大官儿一下船就差点儿趴到地上,忍不住放声狂笑。

    “行了,行了,沒见过人摔跤么,北人善马,南人善船,人家这位大人是骑着马來的,平时沒坐过船,自然不太容易适应。”红巾军文官抬起头,冲着周围的士卒低声呵斥,“要是你们第一回骑马,恐怕也一个德行。”

    教训完了周围的下属,他又将目光转向桑哥失里,“在下盛文郁,敢问这位大人姓名,來我大宋何事。”

    “见过盛大人,在下桑哥失里,乃大元中书省参议,奉陛下之命,有要事想与刘丞相商谈。”桑哥失里四下看了看,故意将嗓音提高了几分回应。

    周围的红巾将士闻听,笑容立刻凝结在了脸上,鞑子皇帝派使者來,如此大张旗鼓地拜见刘丞相,他安的是什么心,要事,双方兵马眼下正在襄樊一带打生打死,鞑子高官与刘丞相坐在一起,能有什么要事可谈。

    桑哥失里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见周围有人上当,信心陡然大增,正准备再多挑拨几句,一直搀扶着他的盛文郁却仰头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哈,我还以为你是來送降书呢,原來不是,你家皇帝准备跟我家刘丞相商量什么,他终于肯承认,我大宋是与蒙元并立之国了么。”

    “这”沒想到区区一个盛文郁,就如此难对付,桑哥失里立刻额头见汗,大元君臣,当然永远都不可能承认,汴梁红巾建立的大宋,是与大元平起平坐的国家,但如果连这个问題都解释不清楚的话,他前來拜见刘福通,就名不正言不顺,毕竟在大元朝的官方文告里,眼下沒有主动接受朝廷招安的,还都是贼寇,而汴梁红巾,就算其中规模最大,实力第二的一支。

    “你家皇帝不肯承认大宋。”盛文郁却根本不给他足够的反应时间,撇了撇嘴,继续大笑着说道,“也罢,我家殿下和丞相,也从沒承认过大元,双方继续战场上见真章便是,彼此都省去了许多麻烦。”

    说着话,一甩袖子,就准备掉头而去,把个桑哥失里急得火烧火燎,再不敢玩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小伎俩,赶紧追了数步,扯着盛文郁的衣袖大声说道:“且慢,盛大人切莫着恼,咱们什么事情都可以慢慢商量,我家陛下不是派我來了么,自然是准备跟刘丞相,跟你家宋王暂罢兵戈,以让百姓恢复生息,至于名号,我家陛下曾经说过,可循周公克武庚后之旧例也。”(注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