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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节

      眼看着李汉卿三两句话就被驳得哑口无言,沙喇班不甘心的跳出船舱,与他以二战一,“那也不能随便派个人來,就让我家丞相跟着你们走?我家丞相又不是大总管手下败将…”

    “沙将军此言大谬…首先刘某乃大总管帐下典兵参军,并非随便一个人…”刘伯温看了他一眼,笑呵呵地拱手,“其次,丞相乃前丞相,如今是从六品千户,官职仍在刘某之下。第三,丞相去年兴兵三十万南下,最后回去的恐怕还不到十万。又将山东两道送于我淮安军之手。。。。。。”

    沒等他把话说完,沙喇班的脸已经憋成了青黑色,跳起來,张牙舞爪,“住口…那是益王和雪雪等人无能,拖累的丞相。那是朝廷昏庸,临阵换将…我家丞相,我家丞相与你家总管交战十数次,未尝一败…”

    “莫非丞相不是大元朝的丞相?…”刘伯温轻飘飘了一句话,就打得他眼冒金星,“身为大元丞相,既不能内肃朝纲,又不能外御强敌。甚至连手底下的将领都约束不了,任凭他与我军暗通款曲…又有何脸面声言未败?…好在你那边的朝廷决心下得早,若是再晚些时日,恐怕连最后那十万兵马都难以保住。”

    “你,你。。。。。。”沙喇班的腰像大虾一样折了下去,手扶膝盖,喘息不止。内心深处,他一直认为,脱脱去年并沒有吃败仗,至少在局部战斗中,都逼得朱屠户疲于应付。若不是朝中有奸佞进谗,说不定,最后的胜利应该属于自己这一边。

    然而,今天被刘伯温当面逐一驳斥,他才突然发现,自己先前所坚信的那些东西,其实未必可靠。哪怕妥欢帖木儿继续给与脱脱丞相无条件的信任,从整体上,大元朝已经败了。脱脱根本就是独木难支。

    “丞相只身一人上了大总管的船,谁能保证其平安回來?…”见沙喇班也哑了火,参军龚伯遂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上甲板,给自己一方寻找退却的借口。

    “呵呵,呵呵…”刘伯温撇着嘴摇头,“丞相莫非只是叶公好龙乎?还是心中别有所图?要知道,我家主公自出道以來,连手握重兵敌将都沒有乱杀过一个。而丞相,一场大水淹死无辜何止百万,我家主公又凭什么相信,丞相对他毫无恶意?”

    什么话最犀利?在某种特定情况下,大实话当属第一。因为其不带任何破绽,令人想要反驳,都无从下口。今天刘基,无疑将实话实说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

    的确,朱重九沒有亲自來接。但提出会面要求的是脱脱,朱重九能在百忙之中,抽出功夫來到黄河上相见,已经是仁至义尽。况且朱重九素有慈悲之名,以往被他俘虏过的蒙元大将,只要不是像张明鉴那样血债累累,他都不会伤害其性命。而脱脱这边,则是恶名远播。对政敌、对以往被他击败的义军领袖,对徐宿各地的无辜百姓,出手都是残忍至极。

    两相比较,会面的地点该选择谁的座舟,还不是一目了然么?换句更直白话的说,朱重九那边说他不会伤害客人,至少有他以往那些义释俘虏的壮举为明证。而你脱脱说自己这边绝对安全,绝对沒有任何恶意,岂不是拿全天下的人都当成了白痴?…

    很显然,朱重九不是白痴,他手下的那些谋士,也沒有一个是傻子…李汉卿等人先前的种种谋划,只能说是过于看轻了他,或者说过于高看了自己。当即,龚伯遂也被问得哑口无言,手扶着舱门,摇摇欲倒。正在偷偷赶赴尾舵的李某人则如遭雷击,迈出的脚步踉踉跄跄,像酒鬼一般难以在甲板上站稳身形。

    倒是脱脱本人,最初就沒指望过李汉卿的办法奏效,所以如今发现自己最后的图谋也落空了,却也不至于立刻就被击垮。笑着将龚伯遂的身体推开一条缝隙,从船舱中钻了出來,冲着刘伯温遥遥施礼,“久闻江浙刘提学大名,今日得见,果然是后生可畏。在下乃脱脱贴木儿,让刘提举久等了…”

    “不敢当…”刘伯温将铁皮喇叭放下,以平辈之礼还了个轻揖,“儒学副提举之职,已经是陈年旧事。如今刘某人在淮扬大总管帐下出任典兵参军,丞相如果觉得直呼名姓不妥,叫某一声刘参军即可…”

    “刘参军好一张利口…”刻意设下了一个小陷阱,被对方随手就给破了去,脱脱脸色微红,“我大元待汝不薄,汝因何弃朝廷之提学,趋淮扬之参军?莫非汝真的就认定了,朱总管将來必会一跃冲霄么?”

    这番话,至少又设下了两个陷阱。其一是讥笑刘伯温忘恩负义,其二,则是嘲讽他功利心太重,是为了将來封妻荫子,才抱上了朱某人的大腿。其实内心深处对淮安军沒有半点忠诚。

    “非也…丞相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好个刘伯温,几乎在脱脱话音落下的同时,就果断做出了回应,“名标凌烟,何人不愿?有大好机会在前,刘某自然不能免俗…然而刘某弃朝廷之提学,却不是嫌弃朝廷给的官儿小。而是朝廷眼看着方谷子盘踞海上,杀人越货,却依旧要授之以显职。刘某不能亲手刃之,却可以管得了自己,不与害民之贼为伍…”(注1)

    “至于刘某后來为何又投奔了我家主公,第一,当然是看好我家主公的前程,这毋庸置疑…”深深地看了脱脱一眼,压住此人趁机挑拨的企图,刘伯温继续大声宣告,“第二,方谷子当年杀人,不过是几百几千。而丞相杀人,却是十万百万。所以,刘某发誓,此生要替那百万无辜讨还公道…”

    “嗯…”脱脱被憋得晃了晃,面红尔赤。但是他却不肯轻易认输,咬了咬自己的舌头,再度大声冷笑,“说得好,某杀人百万,罪大恶极。然自古赫赫之将,哪个脚下不是白骨盈野?用水伤敌者,非从脱脱而始。殃及无辜者,也远非脱脱一个。若如你所说,人人得而杀之。那些领兵打仗的将领,岂不全都该死无葬身之所?”

    若是沒有跟丁德兴、傅有德等人打交道的经历,说不定,刘伯温真的会被脱脱给问住。因为先前在他眼里,也只有那些高高在上的功臣名将,很少看见小人物的悲惨命运。但现在,他的视野却比先前全面了许多,亦深邃到了许多。根本不会被脱脱的问題难倒。

    当即,刘伯温就又笑着向脱脱拱手,“敢问大元丞相,当日归德府,在你眼里是敌国乎?睢阳、徐宿百姓,是大元子民乎?刘某自问也读过一些书,却沒看到用自家百姓的白骨,來堆砌战功的名将。至于那些滥杀无辜者的下场,丞相可闻,直到唐末,天雷轰杀病牛,腹部尚有白起之名?…”(注2)

    脱脱当时身为大元丞相,当然不承认朱重九和芝麻李等人割据势力,为一个可与蒙元相提并论的国家。所以他用水淹死的,当然也是如假包换的大元百姓。只是当时在他眼里,像朱重九这样能打赢自己的人,才有资格被称为人。普通百姓,却仅仅是户籍册上面的一堆数字而已,存在不存在,都沒任何差别。

    如今,被刘伯温一语戳破其中关键,心中岂能不惊雷滚滚。愣愣了好一阵儿,才喟然长叹,“刘参军说得对,脱脱当初,的确是杀了自家百姓。如今落到如此下场,却也不冤!算了,事到如今,某见与不见朱总管,都是一样。又何必自取其辱?”

    说罢,意兴阑珊地朝李汉卿挥了挥手,示意后者速速调头。

    他的心神,其实早在圣旨送达府邸那一刻起,就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之所以能强撑到现在,就是想着能看一看把自己算计到如此下场的朱屠户,到底是怎样一个人物。然后再当面斥责朱贼一番,慷慨赴死。在史册上留下一个千古英名。谁料沒等见到朱屠户,就已经被刘基当头敲了第一顿乱棒。将心中所有期待,所有不甘和不服之处,全都敲了个粉碎…

    刹那间,脱脱哪里还有勇气再去求什么名留青史?只觉得以天下之大,竟再也找不到自己的容身之所。把黄河之水全都倾倒过來,亦洗清不了自己手上的血腥,摇摇晃晃,摇摇晃晃朝船舱里边走,每一次迈步,都是无比的艰难。

    那刘基却还不肯就此放过他,举着铁皮喇叭,继续朗声说道,“丞相慢走…虽然丞相临时改了主意,我家大总管还有一句话,刘某想要转送与丞相。我家大总管尝说,非丞相一人,沒把普通百姓当人看。恐怕大元朝君臣,也从未将天下黎民百姓当作同类。所以大元朝自立国以來,便只是蒙古人的大元。与我等华夏遗民无关,与其他各族亦无关。大元朝之亡,除了个别做奴隶做上了瘾的贱种之外,全天下人都乐见其成…”

    “你…”脱脱猛地回过头,手指刘基,颤颤巍巍。他想说几句话将对方驳倒,仓促之间,却找不出任何有力有理词句來…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嗓子里一阵阵发甜,“噗”地喷出一口血,仰头便倒…

    “丞相,丞相…”李汉卿、沙喇班、龚伯遂三人魂飞天外,慌慌张张地冲过去,将脱脱从甲板上抱起。“丞相醒來,丞相醒來,休要上了那刘伯温的恶当。我等,我等这就返回北岸去,我等还有机会卷土重來…”

    “呜呼………”被折腾了好一阵儿,脱脱才长长地吐了口气,幽然醒转。“走,回去,这就回去…老四,送我回漠西…拜托你…”

    “是,丞相,咱们这就回,这就回…”李汉卿含着泪点头,然后将脱脱交给沙喇班,长身而起,冲着刘伯温大声咆哮,“姓刘的,回去告诉你家朱屠户。李某只要一息尚在,就必报今日之仇…”

    “刘某与我家主公在此恭候…”刘伯温闻听,哈哈大笑,“不过,李侍郎下次切莫再学那小人行径。两国交锋,比拼的是国力、民心、兵甲与将士,区区刺客,能起得了什么作用?徒增笑尔…”

    “你………”李汉卿脸上顿时只剩下的苍白色,等着一双空洞洞的眼睛,六神无主。

    他下定决心要以死相报脱脱的知遇之恩,所以在当初做准备时,几乎每一项都是亲力亲为。为了避免阴谋败露,甚至谢绝了船帮提供座舟的好意,自己专门花高价购置了脚下这艘快船。谁料原本以为天衣无缝的安排,却一眼就被对手看了个底掉。

    “俗话说,北人善马,南人善船。”刘伯温对李汉卿,心中其实非常顾忌,所以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不愿让对方再有重新振作起來机会,“以你方区区十來个人,却能让百石快船吃水如此之深,那压舱之物,恐怕不下数五、六百斤。李汉卿,枉你以鬼才自居,莫非以为,这大河上下,所有人都是睁眼瞎么?刘某刚才不愿戳穿,是给你家脱脱留几分颜面。你若是还不知道好歹,刘某少不得要让炮舰上的弟兄们过來搜上一搜…”

    “你,你敢…”李汉卿的脑袋“嗡”地一声,水陆道场齐开。

    他这辈子所有受到的屈辱,全加在一起,恐怕都沒有今天的多。情急之下,本能地就想操动船帆,让快舰冲上去,与刘伯温同归于尽。迷迷糊糊间,却听见脱脱喘息着在脚下说道,“老四,走吧…别再折腾了。咱们兄弟,输,也输出了样子來…哇……”

    说着,说着,又是一口暗红色的血,从脱脱的嘴中喷涌而出。吓得李汉卿再也顾不上与刘基拼命,蹲下去,从沙喇班手里抢过脱脱的身体,慢慢拍打,“丞相,丞相勿气。小四,小四这就走,这就带你离开…”

    图未穷,匕已现,不离开又能如何?眼看着淮安军的四艘战舰,呈雁翅型缓缓迫近,船舷上炮口虎视眈眈。沙喇班和龚伯遂两个交换了一下眼神,双双走向船尾,操舵的操舵,帮忙扯帆的扯帆,与几名死士手忙脚乱地驾驶着快船后撤。很快,就逃得远远。

    那战舰上的淮安军提督,都早就被刘基打过招呼,要全了自家主公的“信义”。所以也不去追赶。用炮口瞄着脱脱等人,将其一路送回了北岸。

    当天夜里,脱脱油尽灯枯。临终之时,兀自反复念叨着,“大元,华夏。华夏,大元。。。。。”,始终找不出,刘基最后转述的那番话,到底该从何处驳起。这天下不该是帝王和英雄所治么?五德轮回,又错在了哪里?凭什么大元朝,只是蒙古人的大元?凭什么那么多人,都恨不得大元朝早日灭亡?凭什么自己竭尽所能试图力挽天河,却受到敌我两方的共同唾弃,最后竟无法在世间立足。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到底该怎样才是唯一的正确。。。。。

    种种困惑,他到最后都琢磨不透。两只眼睛瞪得圆圆地看着屋顶,死不瞑目…(注3)

    注1:本时空史实,刘伯温在蒙元的江浙行省出任儒学副提举,当时方国珍纵横海上,蒙元朝廷无力征剿,只能授官招安。刘伯温多次上书朝廷,反对此举无效,反倒得罪了许多同僚,饱受排挤,愤而辞官。

    注2:华夏文化中,对于乱杀无辜者,向來非常鄙夷。所以民间传闻,唐末有耕牛被雷劈死,腹部白色软毛,恰巧是白起两个字。明末,小说家冯梦龙将此传闻当作史实,载入他所撰写的《东周列国志》当中。

    注3:无论在本书中,还是真实的历史中,脱脱都是个如假包换的刽子手。正史中,其击败芝麻李后,下令屠城,将当时徐州城内六十多万无辜百姓杀了个精光,然后还立碑以证自己的武功。所以他的下场,不值得惋惜。但如果单纯站在当时蒙古统治者角度,他的确是唯一可能挽救元朝的人物,不可或缺。所以他死之后,蒙元的秩序就彻底失控,统治者之间夫妻父子反目,军阀相攻不休,一路奔向了灭亡。

    第十六章 小明王

    尽管当事双方都沒有刻意宣扬,蒙元前丞相脱脱去黄河上与生死之敌朱重九会面,却在最后关头被刘伯温活活气死的事情,依旧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南北两岸。

    无数人闻听之后抚掌称快,但是也有许多人替脱脱抱打不平,认为朱重九妄自尊大,辜负了对方的一片诚意。甚至还有人认为,朱重九假托“诚信”之名,却放任属下活活逼死的贤相脱脱,实在是视天下英雄于无物,早晚会因此而受到英雄豪杰们的唾弃,自食其果。。。。。

    林林总总,有人的地方就有争论,谁也未必能真正说服得了谁。但无论是持哪种观点者,恐怕都无法忽略掉一个人的存在,那就是,前蒙元江浙行省儒学副提举,现淮扬大总管府典兵参军,刘基刘伯温。

    并不是说此人就比朱重九麾下原來那些谋士高明甚多,而是朱重九麾下那些谋士,要么是长于远谋,要么长于机变,要么长于政务,相对來说都专精于某一方面。而刘基刘伯温,却是难得的远近兼通,军政皆熟,并且行事手段亦正亦邪,令人难以琢磨。

    再加上此人于扬州城外和黄河水上所创造的两个奇迹,真是想不出名都难。很快,红巾诸侯和蒙元朝廷那边,就都记住了刘伯温这三个字。并且不知道被哪个好事者,赐以了“毒士”之号,很快就流传开來,人人皆知。

    然而,仿佛老天爷不甘心让毒士刘基风头出得太过,就在这一年的清明前后,又有一个惊天的消息突然被放了出來。已故明王韩山童之子,天下红巾的名义上共主,曾经销声匿迹了多年的小明王韩林儿,终于被刘福通给找到了…而其隐匿了多年的地点,居然就是紧贴着黄河北岸的砀山县夹河村…

    此村夹在黄河与黄河故道之间,背靠砀山余脉。地形复杂,河汊纵横,树木芦苇密若屏障。村中物产稀少,粮食勉强只够糊口。当地百姓手头沒余钱交易,,与外界接触自然就少,浑然不知魏晋。所以这些年來,无论是蒙元方面,还是红巾军方面,都忽视了此地,任由韩林儿悄悄的从一个懵懂幼童长成了翩翩少年。

    去岁朱重九带领水师与王保保在芒砀山脚下恶战,隆隆的炮声,彻底打破了北岸山村的宁静。保护着韩林儿在夹河村避难的几个明教护法们,这才突然发现,原來外界的红巾军,已经成就了如此大的基业。

    待脱脱被淮安军逼退,朱重九奉芝麻李遗命,干脆利落地接管了睢阳以东,将东路红巾的领地彻底连成了一整片。几个明教护法更是大受鼓舞。当即,便找了韩林儿的母亲杨氏商量,要保着小明王,前往扬州共襄盛举。

    然而杨氏在这个时候,却显出了一位母亲应有的谨慎。摇摇头,低声说道,“那朱佛子虽然是明教大智堂的堂主,但毕竟属于彭和尚的一系。以前从未受过亡夫的半点儿好处,也未曾见过我们母子。大伙贸然找上门去,恐怕很难让他承认我们母子的身份。”

    “他敢,一入明教,终身侍奉明王。他如果敢公然拒绝承认少主,天下明教子弟都饶不了他…”几个护法闻听,立刻勃然变色。手按刀柄,大声咆哮。

    “若无当年明王首举义旗,哪來得他朱佛子的今天?他要是敢忘恩负义,我等就用手中钢刀向他讨个公道…”

    “啥也别说了,反正蒙元官府现在也顾不上这边,咱们直接把少主的旗号先扯起來,看那朱屠户敢不过來迎接…”

    “主母,咱们。。。。”

    刹那间,屋子里乱哄哄吵成了一锅粥。众人七嘴八舌,唯恐自己的声音比别人小了,被直接忽略掉。

    也不能完全怪他们沉不住气,谁在穷山沟里一蹲就是三年整,也得给憋出毛病來。更何况,想当初他们几个在江湖上也是数得着的江湖豪杰。如果不是在已故明王韩山童的灵前发过誓,要护卫小明王韩林儿的周全,恐怕现在各自的成就未必比那朱堂主小。

    与众护法们张牙舞爪的表现相比,韩林儿的母亲杨氏,则显得极为镇定。笑了笑,大声打断,“众位叔叔稍安,妾身也沒说那朱佛子肯定会不承认咱们。只是妾身从未听说过他,也沒跟他打过任何交道,贸然找上门去,实在容易弄出误会。倒不如,先找个熟人证明了身份,然后再考虑下一步的行止…”

    “找熟人…主母认为谁更妥当?那朱佛子的地盘,如今可是红巾群雄里头最大的一块…”

    “是啊,扬州原本就富甲天下。那朱佛子又是出了名的擅于经营…”

    “黄河对面就是朱佛子的地头,前几天据说还有淮安军的士卒护送百姓回乡垦荒。我等去那边,路上肯定最为安全。若是投奔别处,难免会走漏风声…”

    。。。。。。

    众护法们又纷纷摇头,非常不愿意舍近求远。

    “妾身以为,汴梁距离这里并不算远……”杨氏夫人扫了大伙一眼,继续坚持自己的意见,“想当年,亡夫杀白马黑牛举义,刘、杜、罗、盛四位尊者都曾经刺血立誓,此生对亡夫忠贞不二。如今刘福通在汴梁已经站稳了脚跟,其他三位尊者也都汇聚于汝宁、南阳附近。我等何必放着熟人那里不去,反而到扬州去赌那朱佛子的脸色?…万一他心怀叵测,硬说我们母子乃外人假冒,天下豪杰,有几个敢跟他朱佛子做对,仔细去分辨其中真伪?”

    “嗯……?”众护法被吓了跳,低下头沉吟。

    很多事情,不怕去仔细琢磨,就是怕自欺欺人。那朱重九从沒见过韩山童,也沒从韩家得到过任何实质性的好处,他凭什么就要对一个突然冒出來的少主俯首帖耳?万一他突然歹意,直接杀人灭口。众护法的武艺虽然好,又怎么能抵挡住那可以开山裂石的霹雳雷霆炮?

    “所以,妾身以为,你们几个不如稍微绕得远一些,先去汴梁求见刘福通。”四下看了看,杨氏继续补充,“他刘叔要是还念着往日的情分,一定会派人前來迎接我们母子。如果他刘叔觉得我们母子不宜现身,有其他三位尊者在旁边看着,想必也不至于让我们母子无声无息地在世上消失…”

    “主母说得对,是我等心急了…”几个护法如梦方醒,凛然拱手。

    正所谓,一个和尚偷狗肉,两个和尚念真经。刘福通眼下的实力的确不如朱重九,但刘福通那边最大的好处是,认识韩林儿母子的人不止刘福通一个,很多阴险手段,根本无法明目张胆的使用出來。况且刘福通原本在明教当中,就以“仁厚”而闻名。即便不欢迎韩林儿前來分享权力,正如杨氏所说,他也不至于动了杀机。

    当即,王氏亲笔给刘福通写了一封信,又拿出几件当年韩山童用过的旧物,作为凭证,让一名最谨慎的护法带着,前去汴梁联络刘福通。待此人前脚一走,杨氏后脚立刻又命令其他几位护法,悄悄在芦苇荡中藏了一只快船。以防万一有什么不测,就带着韩林儿进入黄河,从水路直奔徐州。

    事实上,她的这些准备纯属多余。那刘福通天天盼,日日盼,就希望自己的手下能找到韩林儿,好以其为招牌,让如今已经彻底四分五裂的红巾军,从新整合为一体。将所有力量重新联合起來,北伐大都。早日驱逐鞑虏,恢复汉家山河。

    忽然有人拿着韩山童妻子的手书和信物送上门來,红巾大元帅刘福通岂能不喜出望外?在接到信的当天,就派出了麾下爱将关先生,带领死士五百,悄悄乘坐小船赶往了夹河村。抢在小明王还活着的消息沒传出之前,将他们母子和几个护法一并带回了汴梁。

    旧日的王后、少主和重臣相见,难免要相对痛哭一场。哭过之后,刘福通立刻拱了拱手,冲着杨氏和韩林儿说道,“王后,少主,请移驾延福宫。微臣将在日内抽调精锐,组建御林军三千,以保卫王后和少主的周全…”

    “嗯?…”在山村中隐姓埋名三年多的韩林儿,仓促之间,哪里适应得了自己身份的巨大变化?看了看自己的娘亲,本能地就想往其身后躲…

    “还不谢过你刘叔…”杨氏夫人一把揪住韩林儿,将其身体扶得笔直。

    “谢过刘叔,刘叔辛苦了…”韩林儿逃无可逃,只好硬着头皮说道。

    “妾身这三年,不准任何人跟他提起他父亲的事情,所以,这孩子还不习惯…”不待刘福通回应,杨氏就迅速补充。“我们孤儿寡母,能活到现在已经是福气。所以,无论住在什么地方都行,千万别给大伙添太多的麻烦…”

    “王后此言,让微臣惭愧得无地自容…”刘福通立刻躬身下拜,声音瞬间变得沉痛无比,“那延福宫,乃大宋徽宗皇帝遣大臣蔡京督造,后又曾经被金主宣宗定为寝宫。虽然格局小了些,却也非帝王不能居。所以蒙古人一直空着此宫作为佛寺,是微臣听闻少主的下落,才连夜命人收拾了出來…”

    “既然是旧有之物,妾身母子就不挑三拣四了…”杨氏闻听,心神顿时大定。点点头,笑着说道。

    韩山童在当初起义时,曾经自称为大宋徽宗皇帝的八世孙。所以延福宫腾出來给韩林儿这个九世孙住,也算是物归原主。当然,这里边所包含的最重要意义,不是宫殿本身,而是在刘福通眼里,韩林儿到底该摆在什么位置。很明显,目前的结果,已经令母子二人喜出望外…

    第十七章 千头万绪 上

    经历了那么多大风大浪,刘福通现在的性格,比早年间谨慎了足足十倍。安顿好了韩林儿母子之后,他立刻就命参政盛文郁替自己起草了命令,火速召颍州红巾中当年曾经见过韩林儿母子的一众红巾老兄弟回汴梁议事。

    众人得到韩林儿尚在人世的消息,又惊又喜。立刻放下手头事务,星夜回奔。待到达了汴梁之后,又排着队,前往延福宫去探望。各种能用的试探花样几乎都用了个遍,足足折腾了小半个月,才一致认定,韩林儿母子货真价实。

    “既然少主尚在,我等何不扶其早登大位,以号令天下红巾?…”参知政事罗文素的思维最为活跃,确定了韩林儿并非假冒后,立刻联想到了其中所蕴含的巨大机遇。

    “正是…若无当年明王首义之功,哪來得我红巾今日之局面?是以于情于理,我等都该辅佐少主登位,以继承明王之遗志…”副万户崔德的反应也不慢,紧跟着罗文素之后大声附和。

    “那是自然,我等盼这一天多时了…”

    “少主乃天命所归,哪个不服,咱老白第一个前去找他…”

    “以前少主不在,那徐寿辉才敢妄自尊大。如今少主被咱们找回來了,看那徐寿辉还有什么脸面,做他的天完皇帝?…”

    。。。。。。

    沙刘二,白不信,王士诚等武将,也纷纷跟进。唯恐晚一步落在别人后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