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节
林沁在齐家开开心心的玩了大半天,方才告辞。
有她在,气氛便活跃的很,田夫人和齐云时不时被她逗得莞尔而笑。
送她走的时候,都是依依不舍。
“有阿沁在,你不愁寂寞了。”田夫人替宝贝女儿盘算着,“我和你阿爹便是回了鄂西,也就放心了。”
齐云娇嗔,“敢情因为有阿沁,您就放心我了啊。”
“不只有阿沁。”田夫人笑道:“这不是还有罗夫人嘛,她性情很爽快,不是会难为儿媳妇的婆婆。还有,你六哥便留在京城了,一则他喜欢京城的繁华,二则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也太过孤苦伶仃了,有你六哥在,你也就有娘家了。”
齐云大为感动,“阿娘,您对我可真好。”
田夫人笑,“这倒不是我的主意,是你阿爹先提出来的。”
齐将军是很满意林开这个女婿的,可是女婿再好,想到女儿一个人留在京城他还是心疼,反正齐亚一向思慕中原文化,他便提议让齐亚留下来陪伴保护妹妹,田夫人自然没有异议。
齐云幽幽叹了一口气,“阿爹如果能把阿婆送回老家,我会更感激她的。”
眼看着就要办喜事了,家里却有这么位不知什么时候会大发脾气、口不择言的老太太,齐云想起来就烦恼。
田夫人眉毛都拧起来了,“阿云你放心,一定会把你阿婆送走的,不会让她继续留在这里。”
“阿爹会同意么?”齐云担心。
齐将军还是很孝顺的。
“他不同意也得同意。”田夫人冷笑,“要么单把你阿婆送走,要么他和你阿婆一起走。他看着办吧。”
田夫人是真的被惹恼,容不下齐老太太了。
当着林沁的面那么骂齐云,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幸亏林沁是个通透孩子,如果稍微差那么一点,会怎么看齐云?齐云以后在婆家还能不能抬起头?田夫人不想则已,越想越恼火,恨不得立即差人将齐将军叫回来,让他和他亲娘一起回老家,以后都别再回来了。
齐云抿嘴笑,“阿娘,您以前没这么厉害啊。”
田夫人虽是土司王爱女,对齐将军还是很温柔的,并没有拿权势压人。
田夫人呸了一声,“呸,从前他年轻英俊,我为色所迷,现在他老了,我觉醒了,这还不行么?”说着气话,她自己也笑了。
不过,这天齐将军回来之后,田夫人却是让儿女们出去了,侍女更是撵得远远的,脸色阴沉的把今天的事略讲了讲,“……我已是受不了了,你这便带着她回老家吧,这里用不着你们娘儿俩。”齐将军着了慌,“闺女出嫁,我做爹的不出面主持还得了?不成不成,我可不能走,单把娘送走好了。”田夫人故意激他,“那可是你亲娘啊,你不怕把她送回去了,乡里乡亲的议论你?”齐将军呆了呆,跺脚道:“议论便议论吧,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了!”齐老太太从前只是逼着他把齐云嫁给娘家侄孙,他不理会也就是了。现在居然当着亲戚的面骂起齐云,显见得是如意算盘落空,心里火气大没处撒,这要再留着她在京城,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事。齐将军就这么一个女儿,嫁女儿的喜事说什么也不能让齐老太太给搅了,宁可把她送回老家去。
田夫人本想奚落他几句的,但是想想他遇着这样的亲娘也是可怜,话到嘴边又咽下了。
“阿沁是这么说的。”田夫人把林沁的话说了说,“……虽是孩子话,想想也有道理。她这阵子总是乱发脾气,心里定是不欢喜,与其这样,不如在老家置个绝大的宅子,婢仆成群,威风凛凛,让她在老亲旧戚面前风光风光,或许她心情便好了,不发脾气了。如此,也是咱们的孝顺,你说呢?”
齐将军大为动心,“要是这样她会高兴,那肯定要送回去了。锦衣玉食她已是不稀罕,金银财物也看不到眼里,能让她开怀大笑,这是难得的。”
当下夫妻二人便把这件事说定了。
齐将军雷厉风行,让人到老家置了所大宅子,装饰得美仑美奂。因着齐老太太还有个女儿,也就是齐将军的姐姐,齐将军命人把他姐姐接了过去管家,他姐姐眼见得有这么个大宅子住,什么都是上好的,有什么不情愿的呢?遂把家里收拾得明亮干净,就等着齐老太太回去住了。
齐将军亲自劝了齐老太太几回,齐老太太本来是不肯的,可是齐将军今天和她说说三姑六婆婆的亲戚们,明天和她说说外孙子外孙女、侄子侄孙们,只说大家都是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着她回去呢,等她回去了,一准儿是从早到晚被亲戚们围着打听新鲜事儿,齐老太太想了想亲戚们争相奉承巴结她的场景,便有些动心了,“也是,你七姑和你四姨从前是看不起我的,可是,若是看到我今天这样,不得眼气死啊。”齐将军大喜,又添了几把火,“是啊,七姑的宅子能和咱家的宅子比么?四姨的衣裳首饰不及您一半的一半多!肯定眼气死了,羡慕死了。”齐老太太终于被他说的动了心。
富贵不归故乡,犹如锦衣夜行,谁知道呢?齐老太太决定回老家了。
齐将军大喜过望,亲自送她回去了。
田夫人并不理会这些,只是忙着操办齐云的嫁妆、婚礼。土司王要嫁唯一的外孙女,出手十分阔绰,给了齐云无数奇珍异宝不说,还在京郊给她买了上万亩的良田,真是把人给惊着了。万亩良田啊,这嫁妆实在太阔气了。
林家的聘礼也是豪华的很,从日用之物到衣裳首饰、金银珠宝、摆件儿、玩器、古董字画、庄子铺子等应有尽有,堆满了齐家的院子。田夫人不由的心花怒放,“林家很看重阿云啊,看聘礼便知道了,这么隆重。”
齐老太太送走了,林开和齐云的婚事一切顺利,田夫人欢喜无限。
晋江侯赶在林开娶妻之前回到了京城。
他已是多年没有回京了,见到罗简、言嫣,见到罗简怀里那一对机灵可爱的双胞胎孙子,和笑盈盈的罗文茵,感慨不已。
他的儿子终于圆满了,做爹的可以放心了。
罗简笑着让两个儿子叫“祖父”,“阿祁,阿禛,这便是你们的祖父了,祖父是不是很威风啊?来,拜见祖父。”罗文祁和罗文禛黑漆漆的眼睛盯着晋江侯看了老半天,给了他一个腼腆的笑脸,“祖父。”晋江侯微微颤抖着从罗简怀里接过两个孙子,看了又看,目光十分贪婪。
“爹,您这次回来是不是还和上回一样只能呆几天,阿开娶了媳妇儿您就得走?”罗简问晋江侯。
晋江侯摇头,“不是,爹这回可以歇上几个月。”
“您可真偏心。”罗简抱怨,“阿祁和阿禛的满月酒您就匆匆忙忙的,阿开娶媳妇您就歇几个月,这差别也太大了吧。”
晋江侯瞪了他一眼。
罗简缩了缩脖子。
罗文茵掩口偷笑,“爹还是很怕祖父的啊。”言嫣小声告诉她,“这已是好多了呢。他现在见着你祖父总算敢说话了,以前可不是这样的。”罗文茵笑容愈加明悦。
晋江侯淡声道:“爹已是在边关苦战了几年,回京来歇几个月不可以么?不应该么?”
“应该,应该。”罗简唯唯。
晋江侯可能还想训斥罗简几句,不过,罗文祁和罗文禛小哥儿俩一直冲着他笑,笑得他心都软了,责怪的话便没有说出口。
“爹回京是有事要办的。”晋江侯语气温和了,“一个是阿开的婚事,另外么……”
他看了罗文茵一眼,目光慈爱。
罗文茵年纪不小,却一直没有出阁,这已经快成了晋江侯的心病了。
罗文茵往言嫣身边躲了躲,小声嘀咕,“好容易才有爹有娘了,不要嫁,就是不要嫁。”
晋江侯、罗简、言嫣,俱是一阵心酸。
文茵,她是个可怜的孩子啊。
“傻丫头,嫁了人你也一样有爹有娘。”罗简心疼的数落,“难不成那些嫁了人的姑娘就不管爹娘、不看爹娘了么。”
“是啊,嫁了人爹还是爹,娘还是娘。”言嫣也柔声说道。
“可是,那就不能天天见着爹和娘了。”罗文茵嘟囔。
这时候的罗文茵是很有几分娇憨的,神情像小女孩儿似的天真。
“要不,咱们给文茵招个上门女婿吧?”罗简无奈,这么跟言嫣商量。
“不行!”晋江侯和言嫣异口同声。
“怎么不行啊?”罗简挠头。
晋江侯缓缓道:“谁家好男儿是会做上门女婿的?”
言嫣也道:“是啊,但凡愿意被招赘的,不是相貌欠佳便是没有家世,或是好吃懒做,不思进取。再说了,罗家有儿子,再给女儿招赘,说起来未免不好听。”
没儿子的人家招赘那是应该的,有儿子还招赘,为什么啊?没人会觉得你是舍不得女儿,说不定怎么猜测呢。
“总之,我这次回来就是要办这两件事的。”晋江侯语气坚定。
他一个是要看着大外孙娶媳妇儿,一个要看着孙女出嫁,两件事都办了、办好了,才放心重回西北军。
罗简和言嫣面面相觑。
他俩明白晋江侯的心情,可是,也实在舍不得逼罗文茵啊。
“祖父,您真的就办这两件事么。”罗文茵抿嘴笑,“不看阿祁和阿禛么?不看阿昊和阿昕么?还有啊,您不看看您的……”她笑了笑,不知怎么说才好,最后方道:“……您不看看我爹的小舅舅么?”
罗简摸摸鼻子,“对,我的小舅舅。”
回头看了看,奇道:“小七呢?怎地不见了?”萧敬生只要在家便是一直跟着他的,形影不离,这会儿看不见人了,可真是少见。
“不敢来见祖父吧?”罗文茵笑。
言嫣也微笑,连晋江侯脸上也有了笑意。
晋江侯脸上的笑意只维持了一会儿,眼神便阴沉下来。
萧家等他一离开京城便向罗简发难,显在还是不甘心,不服气。虽然这一次罗简应对的很好,可是下一次呢?下一次萧家又会做些什么,罗简还能不能顺利化解?
萧敬生还是被找着了,罗简让他向晋江侯行礼,“小舅舅,叫姐夫。”
晋江侯瞅瞅自己这已经四十岁的儿子,再瞅瞅还是个孩子的萧敬生,半晌无语。
这叫什么事。
他本就不怒自威,这会儿脸色不大好,看着便更是吓人了,萧敬生壮着胆子叫了一声“姐夫”,心里怕得要命。好在晋江侯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并没说什么。
“爹,您对小七好点吧。”罗简小声央求,“小七蛮可怜的,亲爹没了,亲娘被卖了,哥哥们拿他当仆人使,要不是我,他这会儿还在受苦呢。唉,我帮他找过亲娘,可是他亲娘被辗转卖到了一户无子的人家,那家主人倒是个秀才,主妇三十多了没生养过,着急,买个人就为帮他家生儿子的。他娘倒是肚子争气,真生个小子,在那家过的还行。知道小七找她,她就哭,说放不下小七,也放不开这才生下的小儿子,唉,最后还是留在那家了,孩子小,离不开娘啊。小七知道之后,好几天都没吃下饭,常常一个人悄悄躲着哭……”
“也是可怜。”晋江侯面色怜悯。
“可不是么。”罗简同情之极。
晋江侯对萧敬生和颜悦色了不少。
萧敬生很聪明,见晋江侯对他好了很多,便放心大胆的叫姐夫了。
晋江侯多了个这么小的小舅子真是不习惯,不过,想想他是过继给亡妻那一房的,萧滢父母的坟墓靠他祭扫,心不由的软了。唉,多个小舅子便多个小舅子吧,岳父岳母坟前,总要有人供茶供饭的。
晋江侯见过罗简一家,又把全氏、齐氏、李氏和二房、三房、四房的孙子孙女等人叫过来见了见。罗文蔚已经出阁,嫁到了全氏的娘家,罗文礼却是挑来拣去的尚未成亲,罗文祒等人长高不少,晋江侯看看他的孙子们,心中倒也欣慰。
见过他的儿孙们,晋江侯便只身去了荣安堂。
洁净雅致的房舍之中,一个年逾半百、鬓间有了白发的妇人正坐在绣架前,专心致致的绣着一幅花鸟图。
她脸色很平静,专注而认真,连晋江侯进来也没有发觉。
晋江侯默默看了她一会儿。
一个中年婆子轻手轻脚走进来,陪笑曲膝,“侯爷回来了?侯爷,夫人她……”为难了看了看那正在刺绣的妇人,低声道:“夫人的病愈发不好了,近日来连人也不大认得。屋里有人还是没人,她常常毫无察觉。”
晋江侯眼神中有了怜悯之意。
他冲婆子挥了挥手,婆子陪笑躬身,退出去了。
晋江侯在萧氏身边坐下来,默默的看着她。
萧氏好像根本没有看到他这个人似的,一针一线,专注刺绣。
这时候的她,虽然容貌大不如从前,却有着从容安静的仪态,温柔娴雅。
晋江侯轻声道:“你若一直这样该多好,我便不必为难了。箴儿和绬儿写了无数封信给我,为你求情,我又怎忍伤了他们的心呢?可是,我不能放了你,我怕你出去之后,会为难我的阿简和阿纾。”
萧氏恍若无闻,素手翻飞,一朵鲜活妩媚的小花出现在绢布上。
晋江侯又默默坐了许久,方才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