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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王直拼命用手捂住嘴,以免自己发出惊叫:地洞里爬出了一个可怕的妖怪!它大概有一匹小马的大小,浑身上下光秃秃的没有四肢,全靠身体的蠕动向前行进。他在远处看不清细节,但看那个东西的轮廓,有些接近民间传说中的宝物太岁。但他自己也没有亲眼见过太岁,因此只能是瞎猜而已。

    刘安像是见过这个怪物,并没有显得惊奇。他挪动着双膝,虔诚地向着这个菜青虫一样蠕动着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物磕头,仿佛是在祈求神兽庇佑。杨麓的嘴里发出一阵刺耳的怪音,不似人声,像是对怪物发出了什么命令。怪物听到声音后,加快速度爬到了刘安身前,身体靠在了刘安的肩膀上。

    刘安痛叫一声,似乎是被咬住了,但还是极力忍住痛,身体因为极度的痛楚而不停颤抖。过了好久,怪物才离开他,又发出那种“呼噜呼噜”的喘息声。王直猜想,它应该是累坏了。

    “剩下的,就看你的造化了。你走吧。”杨麓说。

    怪物缩回了地洞。刘安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对杨麓磕了一个响头,这才爬起,捂着肩膀走出门去,肩头有一个血肉模糊的伤口,看来是刚才那个怪物送给他的礼物。

    王直又等了很久,直到杨麓重新关好地洞离开后,才敢偷偷翻窗出去,然后火速逃离这个隐藏了无穷秘密的主宅,再也不敢打杨麓财产的主意了。

    不久,武帝的特使在寿春找到了刘安谋反的确凿证据,淮南王被逼自杀。但是民间却有传言,说淮南王的自杀只是假象,就在武帝派兵抓捕他的时候,他吞下了事先炼制好的仙丹,与身边号称“八公”的八位一同修道的幕宾一起升仙飞走了。

    第五章

    狭路相逢

    一

    两天后,宁章闻终于苏醒过来。他叙述说,当时他看书看得太专注,完全没有留意到有人靠近,只是突然一下脖子被人勒住,叫都叫不出来,然后腰间一痛,很快就意识模糊了。

    “那个人显然手法非常熟练,经验老到,”冯斯说,“警察告诉我,现场没有任何人注意到那个人是怎么下手的,他们只是听到你从椅子上摔到地上,然后看到地上开始流淌鲜血,才知道你被刺了。更可恶的是,恰恰是你坐的那个区域的监控探头被弄坏了,对方肯定是有备而来。所以,到现在警方也没有锁定嫌疑人。”

    他顿了顿,又说:“宁哥,都怪我,害得你弄成这样。以后……”

    “该做的还要做,”宁章闻的脸上毫无表情,“你再说,我就不高兴了!”

    宁章闻是个固执的人,他说出来的话就不容更改,冯斯不敢多说。何况此刻也不宜惹他发火,宁章闻不只是腹部被刺,伤及大网膜、小肠和胃壁,摔下去时头也在地板上狠狠磕了一下,颅腔内有轻微血肿。虽然血肿不太严重,保守治疗就能慢慢自我吸收消散,但头部的疼痛让他的脾气更加容易被点着。所以,这几天里冯斯和文潇岚凡事都顺着他。

    “不能干躺着,”宁章闻用力拍打着床单,“脑子不动,反而头疼。快讲讲那本书,我的古文不太好,没看太细。”

    冯斯无奈,只能把那两条故事细细地向宁章闻复述了一遍。宁章闻把头靠在枕头上,仔细思索着,似乎这样真能让他把注意力从头疼上转移开:“于志可发高烧的时候,说了很多话。邪米思干大城,是什么地方?”

    “就是撒马尔罕城,以前花剌子模帝国的首都,现在属于乌兹别克斯坦。”冯斯说,“丘处机的弟子李志常在《长春真人西游记》里把它称作邪米思干大城。”

    “是不是郭靖背着降落伞打掉的那座城?”文潇岚插嘴问。

    冯斯“扑哧”一乐:“没错,就是那座城,那当然是金老爷子杜撰的了。老爷子写的是小说,不必一定依循真实历史。在《射雕英雄传》里,成吉思汗刚刚打下撒马尔罕,全真教的牛鼻子道士们就到了。事实上,成吉思汗是1220年打下撒马尔罕的,丘处机1221年冬天才到撒马尔罕,并且在那里过冬。”

    “也就是说,这群道士在撒马尔罕城过冬的时候,于志可见到了类似视肉的怪物。两丈高是多高?”宁章闻问。

    “我查过了。宋代官方定的一尺约合三十一厘米,但民间所形容的一丈,一般还是按照一尺二十三厘米来算的。比如身高八尺的人大约一米八四高,算是当时的魁梧大汉。如果按三十一厘米,那就一堆人比姚明都高了。不过即便往小了算,一丈大概是两米三,两丈高的话,也得有四米六,比普通的非洲象还要高。而在淮南王的那个故事里,小偷见到的怪物只有小马大小,显然是还没有长大,也正好印证了杨麓说的话:时机未到。”

    “按理说,如果于志可见到了什么怪物,肯定是会告诉师父的,为什么《长春真人西游记》里完全没有提到过?”文潇岚又问。

    “大概是丘处机不愿意提及吧。”冯斯说,“丘处机是有道高人,不愿意把这些过于污秽邪恶的怪力乱神公之于世,更何况,这件事说不定还和道教的名声有所牵扯。不管怎么样,收获已经很大了,我们现在基本上可以确认,黑白照片上的那种怪物,是由人工驯养的,可能具备着某些惊人的力量,也可以长到身躯很庞大,但是豢养它的过程十分漫长。邪米思干大城里养怪物的人,和那个名叫杨麓的富商,一定有着某种联系。”

    “甚至可能是同一个人。”宁章闻的声音有些阴沉。

    “同一个人?”文潇岚很吃惊,“那怎么可能?从西汉到南宋,一千多年啊!”

    “我们现在面临的事情,可能用常理解释吗?”宁章闻反问道。

    病房里的气氛忽然间变得沉闷起来。过了一会儿,宁章闻先打破了沉默:“我还想到了点别的。”

    “什么?”冯斯问。

    “从概率上来说,没有那么凑巧。我找了那么多古书,什么都没有,偏偏这一个人的一本书,一本书里的一个篇章就提供了两条线索。要知道,我国现存的古籍超过八万种。”

    “那你的意思是……”冯斯皱起眉头。

    “不是巧合,一定是有意的。”

    “什么是有意的?”文潇岚问。宁章闻虽然在两人面前话比较多了,但总体而言说起话来还是言简意赅,甚至有时候让人难以明白。

    “作者,那个作者,一定是有意把这两则故事凑在一起的,甚至可能写这书的目的就是为了保存这两条线索。”

    “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宁章闻还没说话,冯斯已经插嘴了:“我想大概是因为……在历史上也有一些像我们这样的人,想要和这些神秘的存在相对抗。至少从这本书来看,那种长得像大脑或者巨大视肉的怪物,在西汉时代就已经存在了。但我猜测,没有文字记录的年代可能更加久远,甚至可能追溯到史前。”

    “那这种怪物岂不是一直都和人类共存?”文潇岚身子微微一抖。

    “不知道,我需要更多的资料。”宁章闻说。

    “更多的资料……就需要我去找了。”冯斯说,“这学期的考试已经全部结束,你的伤也没有大碍了。我打算请一个钟点工照顾你,然后就去我祖父的老家看看。”

    “不必请钟点工的,我这个暑假可以不回家,我原本就打算留在北京找个实习机会。”文潇岚说。

    “不需要钟点工,也不必你留下。”宁章闻平静地说,“我妈已经死了,我想,我也需要学会自己活着了。”

    “我们都需要学会自己活着。”他又补充说。

    冯斯犹豫了一下,最后点点头:“说得也是。”

    期末考试全面结束,暑假开始了。

    大学生们在中学时代抱怨如山的暑假作业时,总会收到老师们画出的馅饼:“赶紧考上大学,大学的暑假就是真正自由的暑假了。”但事实上,大学生的暑假也并不完全自由,虽然没有一堆堆的作业,却有着各种各样的实习和社会实践要求,冯斯所在的专业就安排了实习任务。

    当然了,这一类社会实践,大多就是走走过场,最后无非就是求一个实习单位的红章——实习单位对这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大学生也足够头疼。作为一个能够靠各种歪门邪道完全养活自己的能人,冯斯对此类走形式的实习嗤之以鼻,早早就和张圣垠说好了,到时候到他那里去讨个章。冯琦州毕竟是高端大气上档次的骗子,有了一定积蓄之后,就为自己注册了一个文化公司——基本上天底下的骗子公司,都会用科技、文化、投资之类的外皮来包装自己,这样看起来就更体面了。他去世后,公司一直是张圣垠在打理,虽然失去了台柱“忘虚子”大师,但张圣垠通过自己的努力网罗了一群和冯琦州一样靠着阴阳风水骗钱的高人,并且和冯斯一样,努力开拓网络渠道,公司运营得还挺不错。

    “怎么样,我让张圣垠也给你盖个章?”冯斯对文潇岚说。

    文潇岚白了他一眼:“我不像你坑蒙拐骗无所不能,实习对我来说还是挺重要的。”

    “这年头的大学生,个个是理论的巨人行动的矮子,实习无非就是端茶倒水打字跑腿,人家还嫌你们添麻烦兼浪费午餐券。”冯斯一脸的神气活现,就好像他自己不是大学生一样,“说真的,你去跟张圣垠手底下的‘大师’们多聊聊天,了解一下他们是怎么脸上闪耀着国粹的光辉,把别人的钱骗到自己腰包里来的,绝对比你端茶倒水一个月长见识多了。”

    “你这话说得我真想去了……”文潇岚噘着嘴,“但是我已经联系好公司了,是一家知名外企,以后写到简历上,比那个骗子文化公司漂亮多了。”

    “妇人之见……”冯斯摆摆手,“随你吧。我已经买好票了,今晚就出发。”

    “你多小心,那地方穷山恶水的,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冯斯笑了笑:“还是那句话,反正我又不会被拐去当媳妇儿,怕什么?我倒是不放心宁哥,你有空多去看看他。”

    “我已经教会他用洗衣机啦,”文潇岚也笑了起来,“就是他始终掌握不了放洗衣粉的量,洗出来一缸全是沫。今天早上他还自己煮了个鸡蛋,虽然煮爆了,总算还能吃,而且并没有把房子点着。”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善哉善哉。”冯斯作势抚摸着颌下并不存在的长须。

    这时候距离发车时间还有若干个小时,天色尚早,冯斯优哉游哉地到小吃店吃了一份桂林米粉,吃完想起还没买路上吃的方便面。虽然手里握着父亲留下的千万身家,但他的心结一天打不开,这几百万大洋他就死活不会去动用,只能继续过着穷人的日子,连火车上的盒饭都舍不得吃,得靠泡面充饥。

    他嫌校内的品牌超市排队太长,于是来到一家空间狭小的私人小超市,结果碗装方便面架子前一字排开三个女生,絮絮叨叨地以银行对账般的精细挑选着方便面。他抄着手在一旁足足等了有两三分钟,真希望手里有把榔头把这三个鸡婆的女人一一敲死。就在这时候,方便面架子背面装矿泉水的货架旁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一男一女说着话走近。他们的声音很陌生,但说出来的话却让冯斯浑身一震。

    “不就是死了一只猴子吗,你已经发了三天脾气了,至于吗?”说话的是一个男人。

    女人的话音就像机关枪一样紧跟着喷射而出:“一只猴子?驯养它花了多少心血,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再上哪儿去找一只这么能干的猴子?”

    “好吧好吧,就算它无可取代,反正都死了,你又何必老是惦记着?”男人说。

    女人似乎更加恼火:“还不是因为你的疏忽才让它跑出去的!不然它怎么会被害死?”

    两人好像是随手拿了水,脚步声开始向超市门口移去。冯斯心里一动,从货架一侧探出头,正好看见那一男一女结账的背影。女的身材娇小,看来还是个没有成年的小姑娘;男的却异常高大,比他还要高出一个头。

    错不了!和广场红歌大妈的描述完全相符,这就是他一直在苦苦寻找的猴子的主人!实在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却在这样一个意外的场合发现了他们。

    三个女生依然犹豫不决,到底是买老坛酸菜牛肉面,还是买私房牛肉面,冯斯恨不得抱住她们一人亲一口。如果不是这三个大姐耽误了他的时间,他很有可能买好方便面之后正好和这两位猴子的主人狭路相逢。而自己不认识他们,他们却认识自己,肯定会选择避开。

    上帝保佑方便面,上帝保佑选择障碍症的娘们儿,冯斯暗自庆幸。

    二

    冯斯一路远远地跟着两人,脑子里也没闲着。猴子死了,而且按照那个小女孩的说法,是“被人害死”的,这是个意外的状况。他曾经在深夜被这只猴子偷袭过,知道猴子的厉害,假如有人能杀死这只猴子,那这个人的水准绝对不一般。那会是谁呢?难道……

    他看着前方道路的去向,忽然间有些明白了。那一男一女离开学校,径直走向了附近的一个小区:林静橦所居住的小区。

    狗咬狗什么的,真是太让人喜出望外了,冯斯心里一阵快慰。

    他跟在两人身后,发现他们果然走进了林静橦所居住的那个小区。只是这是个高档小区,楼门口全天都有保安执勤,两人想要偷偷溜进去应该不容易。

    他正在想着,发现两人竟然大模大样地走到了电子门通话器前面,按动了数字键。很快地,保安就打开门,让两人进去了。那无疑是得到了通话器那一头的业主的同意。

    原来还是老相识啊,冯斯有些意外,然后又觉得应当是在情理之中。视肉一样的怪物从西汉时代就已经存在,而且很可能出现的年代比西汉还要早得多,那么和怪物相关的不同组织派别,也一定存在许许多多个世代了。这些人在历史上一定是少不了各种激烈的交锋,甚至血腥的杀戮的。而眼下,不过是两股势力之间的又一次正面碰撞而已。

    他抬头仰视着三楼上林静橦家的窗户,揣测着其中可能的动向,却忽然注意到有人在向他靠近。他一回头,不觉愣住了:正在向他走来的,赫然是之前刚刚走进楼里的那个小女孩。

    “一点儿障眼法而已,我进去之后就从后门溜出来啦。”小女孩像老熟人一样冲冯斯灿烂地笑着,“跟踪这种事可没有电影里演得那么简单。”

    “初次见面,我叫何一帆。”她大大方方地向冯斯伸出了手。

    这个小区的绿化做得很好,虽然已经是六月底了,坐在树荫下面的长椅上仍然能感受到阴凉。何一帆手里捧着一个盒装冰淇淋,用小勺慢慢挖着。

    “要吗?”她冲着冯斯晃了晃手里的盒子。

    “最怕吃抹茶口味的冰淇淋了,”冯斯摆摆手,“我更喜欢吃巧克力的。”

    “我也更喜欢巧克力,但是巧克力容易长胖啊,”何一帆幽怨地说,“而且二呆也喜欢巧克力,我每次买了巧克力味儿的它都要抢,只有抹茶味儿的它才不抢。”

    “二呆……是那只猴子吗?”冯斯问,“它到底是怎么死的?”

    “偷听别人说话耳朵要生疮的哦!”何一帆扮个鬼脸,“死了……就是死了呗。”

    “那你怎么能确定是林静橦干的?”冯斯问。

    “没确定,所以才要去问问啊。”何一帆说,“放心吧,只是问问而已,我们两家有好几年没动过刀子了——你是在心疼那个制服诱惑的美女教师吗?”

    “你从哪儿学来的名词,我们学校又没有统一的教师制服,你以为看日本爱情动作片呢……”冯斯苦笑一声,“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两家’到底是干什么的?”

    “美女教师告诉你了吗?”

    “没有。”

    “那我也不能告诉你。”何一帆扮了个鬼脸。

    “其实,我对你们两家想要干什么、争夺什么丝毫也不感兴趣,”冯斯说,“我只是想弄明白我到底是谁。有人敲了我的脑袋,抢走了我一堆东西;美女教师为了监视我专门买了套房子;还有一群应该不属于你们这两家的第三家人杀死了我爸。另外,前几天,我的兄弟被人捅了一刀,差点没命,不知道下手的属于你们这三家,还是别的第四家、第五家。发生了这么多事,出现了这么多对头敌人,我却连为什么都还不知道,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何一帆叹了口气,低下头去,再抬起头时,先前那副嬉皮笑脸的天真模样消失了,虽然脸上还是带着少女的稚嫩,目光里却有着一种和她的年龄不相称的成熟与沧桑:“其实我很同情你,真的。但是要说公平,这个世界根本就不存在公平。如果公平的话,我现在应该坐在学校的教室里,上课,做作业,给老师取外号,在课桌上画小人,和同学争执谁的偶像更帅,偷偷看自己喜欢的男孩,收到情书之后激动得一整晚睡不着觉……可是这些我都得不到,也永远不可能得到了。”

    “我们都在承受着自己的命运,但是,有一句话请你一定要相信我——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是最幸福的。”

    “你和她说话的语气如出一辙啊,”冯斯哼了一声,“而我的回答也一样,人之所以成为人,而不是成为猪,不过是因为人知道,猪不知道。”

    “你真的以为人和猪之间有那么大的差距?”何一帆反问,“你以为你是作为人而活着的吗?”

    这句话似乎别有深意,冯斯微微一怔,正在想该怎么回答,不远处的单元门开了,那个高大的青年人走了出来。他的步履微微有些蹒跚,脸上的表情也不太对劲,一直走到两人跟前才发现冯斯的存在,不由得也是一愣。

    “俞翰!你怎么了?”何一帆看出对方神情有异,连忙上前扶住了他。刚刚扶住,俞翰庞大的身躯就软软地向下倒,连带着她也站立不稳。冯斯抢上一步搀住了两人。

    俞翰向他微微点头致谢,嘴唇嚅动了一下,却已经说不出话来。冯斯用力扶着他慢慢地在长椅上坐下,让他把身躯靠在椅背上。

    “谢谢……”俞翰总算略微恢复了一点精神,向冯斯说道。冯斯点点头:“不用客气。你怎么样?是不是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