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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嗯。”

    检边林皱了皱眉,她能主动来找自己,这二十几年也就那么寥寥几次,一定是谢斌的“功劳”。他按照谢斌的思维,约莫猜到谢斌说的内容:“谢斌是不是和你说,我从杭州回来就硬撑着,不肯手术?”

    “……”

    “不管他说了什么,都是在误导你。最近这部戏的导演我从十几岁就喜欢,合作机会难得,哪怕是客串我也不想放过去,所以才提前从杭州走。这就是推迟手术的原因,谢斌很清楚,但他肯定没告诉你。我的病,疼是疼,吃止痛药也能忍,再拍半个月戏就杀青了,病房也早就订好了,一切都会顺利解决。听懂了吗?”

    他难得说这么多话,倒是把初见彻底弄懵了。

    从童菲的1502走到他的1528,一路脑子都乱糟糟的,反复在想,如果他真是因为在杭州的争执不肯手术怎么办?任何场景她都设想好了,可唯独这种情况她没想到:是谢斌骗她来的。

    “哦,”她除了哦,真不知道说什么,能让自己不尴尬了,“那,医生说手术会有危险吗?”

    虽不太舒服,可也没忘记重点在于他这个手术听着就让人担心。开腹找痛因,找到了还能对症治疗,找不到怎么办?或者要是找到了原因,结果很不好怎么办?

    各种问题层层叠叠涌出来。

    可初见等了半晌,也没等到一句简单的回答。

    检边林看着还穿着长及膝盖的黑白格羊绒外套的女人,在想,如果告诉她“很危险”会怎么样,如果是“不危险”又会怎么样?

    走廊里,有人轻叩门,问谢斌在不在。

    检边林:“不在。”

    “好嘞。”

    初见缓了口气:“你要不方便说,就好好休息吧,别太累。”

    她觉得气氛太不好,怕又起什么争执,自觉撤退,开门。可刚拉开条缝,身后的男人就几步跨过来,一使劲,把门给重新撞上了:“我刚才……在骗你。”

    第十章 你共我(3)

    走廊上,谢斌拎着衣服,险些被撞上的门夹到手。

    他被唬得后退两步,瞄了眼跟着自己,仍旧低着头,用三个手机不停聊微信的童菲,轻声问:“这两个到底有没有戏?”

    童菲琢磨了会儿,悄声回:“我家这个是真把你家那个当亲人,可这也是基础啊,近水楼台。可你家那位呢太强势了,就会强迫不准交男朋友,强迫吃饭,强迫见面,我家这个又不是天生受虐狂……你多给他接点爱情片,说不定能好点。”

    “他讨厌吻戏,你让我怎么接爱情片,就算接人鬼恋都要吻戏。”

    “……”

    谢斌又嘀咕:“我能出钱让她临时陪着检边林吗?”

    童菲:“滚吧,过分了啊。”

    谢斌:“就是陪着,让检边林过了这个坎。不过你家那个心太狠,半点儿回旋余地都没有,这是非常时期啊。”

    童菲耳语:“我深表同情,但任何人都是独立个体。看缘分。”

    童菲说完又觉得不对,凭什么要说初见不对。

    她又凑过去耳语:“我家那个心才不狠,我哭了一个晚上,她就卖了房子给我两百万开工作室,她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好吗?”

    谢斌苦笑摇头:“可检边林这个人,让他求人比让他死还难。”

    “斌哥!”

    刚才来找谢斌的人又兜回来:“快,主办方问你呢,让应辰和检边林一起走红毯行不行?”

    谢斌不太耐烦:“太怪了吧,两个男人一起走红毯?我一会儿给他们电话再说。”

    初见缩回了手,原来谢斌在门外。

    隔着道门,刚才隐约能听到外边人有男女交谈的声音,听不清楚。被那人这么喊出来,她知道了,估计外边说话的男女就是谢斌和童菲。她回头,想说,不要说话,往里站站。隔着门就有人,万一被外边的人听到会很尴尬。

    仿佛配合她的想法,门外又有人叫了声斌哥。

    谢斌再次被人暴露了行踪,有些恼:“别叫了,我这就去。”

    ……

    “初见。”检边林叫她的名字。

    检边林很少叫她名字,特别少,她都忘了上次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她仍旧握着金属扶手,空调吹风口咝咝冒着暖风,明明离得很远,却像是暖转冷,从她领口袖口,每个能透风的地方吹进来,吹得她周身凉飕飕的:“没关系,你现在说什么,我都不会放在心上。”

    她怕他,怕他情绪太大,又吵架。

    “我确实在骗你。”

    “……没关系。”

    检边林察觉到她紧绷的情绪,不敢碰她。

    他右手掌心按在门上,额头压到自己的手背上,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低靡:“对不起。我就是想一直不手术让事情变得严重,让你内疚,让你心软,让你能陪着我。我知道早就答应过你,给我点时间,我能自己调节,可我试过了,真的做不到。从五岁开始我们就在一起,你和我爸,你们两个谁离开我都接受不了……”

    心被什么一把抓住。

    她甚至,连喘气都不敢了,只是傻看他。

    这真是他吗?认识二十二年了,他从没这样过。我“接受不了”,或者是“对不起”,这种话从来没有,哪怕闯了那么大的祸,哪怕在他最颓废的时候也没有说过。他这个人从不服软。

    “我接受不了,初见,对不起……”

    检边林亲手替她打开了门。

    从门被拉开一条缝隙到彻底敞开这短短的时间里,她心软得不行。

    可憋了半天,还是一个字没说。

    检边林没办法送她回去,连送她走出门都不行。

    虽然这个酒店没有门卡就上不来,但还是随时有被拍到的危险。

    初见独自一个人离开,站在电梯间,看到几个有说有笑的酒店工作人员,在低声议论着今天来了多少明星,是为了什么时尚活动,还纷纷低声交流着,谁真人好看,有什么差别,穿没穿内增高之类……

    等到酒店大堂,初见才想起来没和童菲说一声就走了。

    酒店大堂里很多办理手续的,还能看到外边有些学生样子的人在守着,肯定是等着上边的演员明星们。玻璃门被推开,风忽地一下吹进来,透心凉,她手撑著那片厚重的玻璃,推开,走出去。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掏出来,是检边林。

    她怔了一怔。

    外边两个人想进来,被她挡着,低声说小姐让一让。初见回答对不起,懵懵地让开,横着挪了两步到玻璃外墙前。接听。

    电话里有水流声,像在洗手间,还是浴室,他静默着不说话。

    初见怕风灌得太猛,模糊了她的话音,转身面对玻璃外墙,轻声劝他:“你先好好休息吧,晚上还有活动……”

    “让我试试,” 水流声消失,清晰地听到他的呼吸声,那声音甚至比说话声都要大一些有些乱,还很压抑,一下下地从手机里传出来,“如果不行,我就死心。”

    她忘了要捂住电话,风刺拉拉地灌入听筒,那边也在等待。

    这一刻,她像重新回到初中时的那个光线不明的楼道,站在两级台阶上,鼓起勇气对着还在锁车的检边林说,其实我真的不喜欢你……所有内疚都是从那天开始,从他一言不发盯着自己没有任何反驳开始,她就觉得欠了他什么。

    这么多年什么方法都试过了,拒绝,逃避,淡化,疏远,给时间冷静,再拒绝,全都没有用。

    就像他说的,不试试,一辈子都会是个死结。

    “如果不行——”

    “如果不行,我就死心。”他的呼吸声越来越压抑,压得她也像要窒息了一样。

    初见顿了好久:“我……想想。”

    电话挂断。她原本想要叫车,可脑子太乱。

    就一路从世博园走到黄浦江沿岸,滨江大道。

    中途还和妈妈打了个电话,电话接通时,那边老妈在骂爸爸买来了特别老的青菜。

    初见听了足足三分钟关于如何辨别茼蒿菜后,装作不经意地问:“你是怎么嫁给老爸的啊,他那么笨。就靠着真爱吗?”“真爱?谁和他真爱啊,我就见了他三次,他每次还都带着侄子来约会,从头到尾都是我说话啊,你爸就夸了我一句你眼睛真好看,和牛眼似的,还说他相亲七次了都失败,如果我也不要他他就不结婚了,”老妈笑得可欢快,“我那时候就想着,完了,我要是不要他他还不自杀啊,就咬咬牙同意了。”

    妈妈念叨,你们年轻人是不懂,那个年代的人都思想可简单了。

    初见含糊了几句,挂断电话。

    她走到脚都要疼死了,拦了辆出租车回自己住得小区门口,常去的那间海鲜店今日休息。她敲开门,店主阿姨看是她,就放进来了。

    直接给她弄了常吃的大杂烩,各种海螺,贝壳,生蚝。

    “你哥哥呢?”店主阿姨把半杯放了青梅的梅子酒放在她手边。

    她答:“在浦东做活动。”

    店主阿姨继续忙活去了。

    还是去年,检边林来上海看她,她在北京勘店址,就给她在这里定了海鲜外卖,等她深夜回来,被店主阿姨拉进店里吃了一大顿。那时候,他说自己是初见的哥哥,估计是怕有人爆料吧。

    初见继续吃那堆红口螺。

    一个个空螺壳胡乱摊在姜黄色的木桌上,也不说话,吃得很卖力。她强迫自己,一定要在吃完这些东西后做个决定。

    ……

    这个时间,检边林还在走红毯。

    没什么变化。

    检边林这晚依旧神色如常走红毯,同走的女星仍然搀不到他的手臂,他依旧尽职尽责接受采访,仍然是话少得可怜,他在进入会场前仍旧会配合媒体配合镜头,仍然是不太爱笑……

    总之,没什么特别变化。

    就是,当他坐在第二排正中的椅子上,和上部戏合作过的男演员闲聊时,随手把携带的一根深蓝色水笔慢慢拆开,满手的笔帽、笔头、笔芯、笔杆和笔尾。

    拆完,掂量掂量,又重新装上……

    今晚参加活动的这些人里,有不少都是歌手出身,但像他这种乐队主唱出身最后转为电影演员的人还是少。又因为要直播,自然是当红的小生容易被拎起来,助兴。

    主办方和谢斌早就有商量,要有检边林的节目,网络直播和宣传,都要截取视频上传……

    曲目原本是国语歌,他参演电影的主题曲,检边林走完红毯临时变更成了粤语的《月半小夜曲》。

    麦克风被递到检边林面前,检边林手里的笔被第三十七次拆得支离破碎。他站在后台,趁着工作人员帮他戴上耳机时,把那一堆零碎东西揣进西服裤子口袋里。

    工作人员奇怪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示意准备好了。

    舞台追光不是随着他的,而是随着乐队和钢琴伴奏,这让他不会太不自然。缓慢轻哼,直到高潮歌词才渐清晰:“从未意会要分手,但我的心每分每刻仍然被她占有……我的牵挂,我的渴望,直至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