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
景明的话音才落,句听着一声脆响:“放肆!”却是乾元帝掷了杯子。将景宁挪在广明殿住院是他的主意,这会子小小年纪的景明却说了这番话,臊着的自然是乾元帝,而不是玉娘。
乾元帝掷了杯子,景和与景明哪里还敢站,双双跪倒,连着玉娘也站起了身。乾元帝看着玉娘起身,倒是将她手一握,又冷着脸转向景明道:“你那些话是哪个教你的?”
说来景明也不到十岁,从来又是个不爱读书的性子,自然说不来那番讥刺玉娘假慈悲的话。这样明讽暗刺的话,多半是有人教的,偏又说得粗俗,在乾元帝眼中,除着贵妃高氏,还有哪个?无非是高氏嫉恨玉娘,在景明跟前多有诽谤之言,景明这才学了来。
景明这话却不是高贵妃教的,高贵妃性子虽有些跋扈,手段也不甚高明,却是个爱惜子女的。她嫉恨玉娘是真,如今只剩了景明一个儿子,又怎么舍得将他推出来。景明这些话,却是听着服侍景宁的那些保姆们说的。
服侍景宁的保姆们是李皇后千挑万选出来的,也都有些家世,原以为跟在皇后身后,服侍皇后养子,到得日后,总有前程。皇后养子,再次再次一个亲王总跑不了,乳母等皇子三岁就要打发回家的,可保姆不一般,皇妃们通常不会亲自抚育照料孩子,就由保姆们负起照料的责任来。十几年下来,或多或少总有些母子情分,待得皇子们成年,便是只做个亲王,他们的保姆也有体面,若是更进一步,那风光那还了得,与老封君也差不少了什么。
可这皇五子的境况,生母已亡,养母失势,皇帝不喜,若是那位昭贤妃日后生下皇子来,这个差不多大的五皇子,没有护持依仗,只怕先就叫昭贤妃不费吹灰之力地除了。跟着这样一个皇子,哪里有前途可言,一个个都灰心丧气,是以昨日景宁摔了,她们才没上紧。
又说这些乳母保姆私下议论时,不敢谤及乾元帝,便说是昭贤妃看着温厚,却将个五皇子随意放置,分明是心怀鬼胎等等,颇多怨愤之语。不晓得如何,偏叫景明听着了。景明虽小也知道,自家母妃失宠是为着昭贤妃的缘故,故此那些话很听得入耳,又信以为真,今日当着乾元帝的面就说了出来,不想就招得乾元帝大怒。
☆、第160章 过失
玉娘叫乾元帝握着手敛眉垂目立在他身边,虽是一声不出,可几滴泪水落在乾元帝的手上,就将乾元帝的怒气愈发的激得高了,指着景明道:“你小小年纪,心思就如此恶毒,若是再长些,如何了得!岂不是连朕都不在你眼中了!”
景明虽有些任性,到底年幼,看着乾元帝这般眉竖眼立的模样,哪有不害怕的,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哽咽着道:“父皇你不喜欢我了,也不喜欢我娘了,您从前不是这样的,都是她,都是她!”又想起第一回见着这个害得自家母妃常常流泪的昭贤妃时,她正在昭阳殿前罚跪,还是他在母妃面前求的情,高贵妃才放过了她,顿时后悔,拿眼瞪着玉娘:“早知道你是这样坏心的人,我当时就不该理你,就该由着你跪去。”
这番言语不过是小孩子家家一时任性,本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乾元帝将一颗心全然偏到了玉娘身上,又正在恼怒的时候,听着这样的话,自是恨得切齿,只觉着这个儿子年纪小小,心肠却是恶毒,都是高贵妃自家善妒,连儿子也教得心胸狭窄起来,就要连着高贵妃一块儿发作,指着昌盛道:“去宣高氏过来。”
玉娘忙将乾元帝衣袖扯着,急道:“圣上,五皇子那儿还不知道如何呢,您这会子这样急急地宣贵妃过来,可是要问什么呢,知道的是三殿下不懂事儿,不知道的,还以为贵妃和五殿下摔伤有涉,贵妃岂不冤枉。”
乾元帝叫玉娘这一说,便觉得玉娘宽厚善良,就肯做成她的好意,气势上也缓了缓,依旧沉着脸拿眼盯着景明,景明也没想着自家说了这么几句,乾元帝就怒成那样,仿佛连着自家母妃也要发作的模样,到底是不足十岁的孩子,哪里敢再出声,只是痛哭。
景和跪在景明身边,双眼却是盯在玉娘扯在乾元帝衣袖的素手上,落在乾元帝青色常服上的素手洁白得如雪捏玉雕一般,叫人忍不住想执在手上呵上一口气,看看会不会就此化了。一双手轻轻一扯,只说了几句话,就轻易地叫乾元帝立时改了主意,红颜祸水说得便是昭贤妃这样的女子罢。
便是在这时,从景宁住的偏殿中传来景宁撕心裂肺一般地哭叫,叫的却是:“母后,母后。”
景宁这会子能喊母后,可见李皇后素日待着他是亲近疼爱的,是以遇着疼痛痛苦才会叫起李皇后来,这原是孩子的天性。玉娘立时瞥了眼乾元帝,却见乾元帝铁青的脸上似裂开了一条缝一般,心中一动,只怕乾元帝因此想起李媛的好处来,正要说话,忽然听着景和道:“也不知御医在坐什么,儿臣想过去瞧一瞧。”
乾元帝听说就将眼光挪在景和脸上,看了看,也就点了头,景和起身时,就听着昭贤妃道:“五皇子也要唤妾一声母妃的,妾又忝蒙圣上垂爱掌管着宫务,妾也过去瞧一瞧罢。”乾元帝依旧握着玉娘的手不放:“我和你一块去。”玉娘却是对着依旧跪在地上的景明瞧了眼,轻声道:“三皇子还小呢,您和他说几句罢。五皇子那里若是妾做不来主,妾再来寻您也是一样的。”乾元帝略略迟疑了会,也就点了头。
看着乾元帝这样,景和就着眼角瞥了眼,看昭贤妃黛眉微颦,雪白的脸上带了些忧色,倒是一副悲悯模样,口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一翘,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笑意,他眉目原就生得艳丽,这么一笑愈发的潋滟,只他低下了头,没人瞧着罢了。
玉娘便从宝座上下来,向着殿下走去,虽她大着景和没几岁,到底辈分攸关,一个是庶母,一个是庶子,自然是玉娘走在前头,景和落后两步随行。
到得殿外景和便轻声道:“昭母妃就不奇怪五弟如何摔了的吗?”玉娘素知景和母子都不是好相与的,听着景和说这些话一些儿也不奇怪,连步子也不曾停一下,只道:“如今要紧的是看看你五弟伤得如何了,旁的事,且放一放。”景和眉眼艳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来,垂目看着玉娘逶迤在地的裙摆,妃色的裙摆上绣着米粒般大的木樨花,拖在白石铺成的宫道上,又是艳丽又是端雅:“母妃倒是放心。”玉娘脚下微微一顿,终究没转过头来,缓声道:“我一直以为二皇子是个稳重可靠的。”
景和听着这句,象是叫人在心上重击了一拳一般,心跳也为之一顿,又听着昭贤妃续道:“我才放心叫你看顾些五皇子,原是我错了,二皇子也终究是个孩子,难免有照顾不到的时候。”景听着这句,缓缓吐出一口气,慢慢道:“母妃说得是。”玉娘这才回首看了景和一眼,又转回了身。
这时已到了景宁的寝殿前,景宁便是不得乾元帝喜欢,也是正经皇子,除着八位乳母保姆之外,服侍的宫娥太监们总计也有十数位,因服侍的主子出事,说不得都在殿中等候,看着进来一位十七八岁的宫妃,身后跟着三皇子殿下,齐刷刷地跪下请罪。玉娘将这些人瞟过眼,也不出声,径直走进内殿,就看着两个保姆模样的妇人将个孩子按在牀上,又有个御医将袖子高高挽起,拿着绑带一层又一层地将他的脚腕缠起,已哭得声音都哑了,正是皇五子景宁。
饶玉娘如今忍成了铁石心肠,到底也是做了娘的人,看着比她的景琰大不了多少的景宁哭得头发都湿了,也禁不住起了恻隐之心,上前几步,将手按在景宁脸上,柔声道:“好孩子,一会子就好,你要不哭,一会子给你吃糖好不好?”景宁一面抽噎,一面张着泪眼看了看玉娘。也实在是玉娘长得好,虽不是倾国倾城的绝色,只胜在面目娇柔婉转,肤色又极白,看着便叫人生出怜惜之意,便是小小孩童看着她这样,也觉得亲近,哭泣之声竟是慢慢停住了,倒叫那位御医百忙中也看了玉娘眼。
待得御医给景宁裹完伤,景宁已抓着玉娘的手不肯放,玉娘只得在牀上坐了,叫景宁靠在怀中,一面问太医:“五皇子伤得如何?”一面拿着帕子给景宁擦脸。
来给景宁看伤的,是御医署在伤骨科上最出色的文靖,年不上三十岁,正是少年得志,难免有些骄傲,也听多了昭贤妃的传言,只以为昭贤妃以采女出身,不过三四年就做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昭贤妃,定是个妖媚惑主的,对着这位宠妃未免没有好感,今日猛然一见,却似乎是个沉静柔婉的,待着五皇子倒是副慈爱面容,便把轻视之心收了些,回道:“回娘娘,五殿下的伤原不要紧,只是年纪太小,骨头又嫩,摔得不巧,脚踝错了位,若是昨儿就看顾起来,也没什么大碍,偏耽误着了。若是微臣没看错,五殿下摔了之后,看他的人还叫他走了的,自是雪上加霜。”
说来景宁也是可怜,他年纪幼小,摔得又不巧,脚踝上的嫩骨竟是裂了,当时看着没什么,还能跑几步,保姆们看这景宁无人关爱,也奇偶轻忽了。不想今日早起一看,景宁的脚踝已肿得馒头一般,偏他的保姆自知昨日没去回昭贤妃已是犯错,看着这样哪里出声,忙打了井水来,将帕子在冰冷的井水里浸了又敷在景宁脚上,巴望着景宁只不过扭着,敷一敷就好,到得后半日伤势愈发得重起来,连帕子都敷不上去,这才回了广明殿的内侍总管张让。实情说来,景宁会落在这个境地,乾元帝也有过错,若不是他待着这个儿子太过轻视,服侍的人哪里敢这样。
玉娘又问道:“如今该怎么治?日后可有没有什么妨碍?”文靖便将如何治,要留意些什么都说了,最后道:“日后如何,微臣也不敢断言。”这便是说,弄得不好景宁这腿是要落下残疾的。玉娘听到这里,粉面上已沉得水一般,将跪在自己面前的八个妇人一一瞧过,脸上忽然一笑道:“我知道,五殿下没了生母,圣上日理万机又顾不到他,你们跟着他没前程,心中不平也是有的,不如我回了圣上,叫你们另谋生路。”
玉娘说话从来都是轻言缓语,便是发怒也不见厉色,偏这几句话,尤其那句“另谋生路”说得人背后生寒。一时间四个乳母四个乳母互相推诿起来,你说着她的不是,她又举发了旁人,倒是将平日轻忽景宁的事都揭发了出来。
玉娘听着这些话,黛眉越蹙越紧,正要发作,就看景和过来,弯腰道:“叫儿臣抱着五弟罢。”玉娘正好也抱不动了,正待要将景宁递过去,无如在李皇后之后,玉娘是头一个待着景宁如此和气的年轻女子,又生得一副娇软相貌,景宁到底还不到三岁,自然起了依赖之情,看着待他平常的三哥要过来抱他,如何不害怕,将手拉着玉娘的衣襟,哭着叫起娘来了。景和脸上微微一红,将玉娘看了眼,将手收了回去,强笑道:“想是儿臣不讨孩子喜欢。”
且说乾元帝那里看着玉娘出去,因他心心念念要立玉娘为皇后,即以玉娘为后,自然是景和景明们的嫡母,景明这般指着玉娘说话,在乾元帝看来就是个大不孝,便将景明又狠训了场,道:“从前朕以为你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便由着你母妃教导你,却忘了,叫你成了这样不忠不孝的东西,是朕的过失,朕要改过。”
☆、第161章 慈母
景明自小到大都叫人捧着,只是后来高贵妃失势,乾元帝将景明挪到广明殿来之后,未央宫中服侍的宫娥太监们哪个不是一双势利眼,看着乾元帝一心捧着昭贤妃去了,兼从前高贵妃得势时,将他们这些人都看得一钱不值,动辄疾言厉色以对,都是敢怒不言。如今两下里一加,也就翻转了脸皮,景明颇受了些冷遇。今日再叫乾元帝这样横眉立目地训斥,景明到底还小,又是害怕又是委屈,唬得眼泪都流不下了,只是抽噎。
乾元帝将景明训斥了场之后,便以高贵妃不会教孩子为由,竟是禁止景明再去瞧高贵妃,也不许高贵妃到广明殿来,只说是:“朕好好一个儿子,不能叫个妒妇教坏了!”又教景明多亲近玉娘,说是,“你昭母妃为人最是和善慈爱,你无事常去给她请安,听听她的教训,才是做人的道理。”景明十分委屈,到底惧怕乾元帝,一个字也不敢说,心上却是越发地恼上了玉娘。
又说乾元帝这里训完景明,又看玉娘不回来,便起身往景宁所住的偏殿走去。进得殿门就看玉娘坐在牀上,怀中抱着景宁,脸上就先松了。
玉娘看着乾元帝进来,就要起身,无如她身娇体弱怀里又抱着个三岁的孩子,哪里站得稳,身子晃了几晃,还是一旁的景和见机得快,伸手扶住了:“母妃小心。”乾元帝看着这样,也忙道:“你起来做什么?坐着。”玉娘本就撑不住,听着乾元帝这话也就坐了下去,景和缓缓收回了手,退开几步,躬身与乾元帝请安。
乾元帝自家过来在玉娘身边坐了,看了眼景和,因对他方才扶玉娘颇为满意,只以为他孝顺,倒还夸赞了声。又看玉娘怀中的景宁,景宁因不大认得乾元帝,见他走到身边,心中害怕,又往玉娘怀中钻了钻,这幅小家子气的模样,看得乾元帝将眉头皱了:“如何要你抱着?养了这些奴才做什么?”
玉娘忙道:“五皇子方才包扎疼得厉害,委屈着了,所以粘人些也是有的。圣上,这些奴才闹的事儿,妾气得头痛,都没嘴说。”又看了一旁的景和眼。
景和原不想出这个头,无奈昭贤妃看了过来就是要自家出头的意思。她即有了这个考量,自家要是不出来说话,这昭贤妃只消在乾元帝跟前说句:“二皇子也听着了,亦可为证。”自家一样还得出来分说,反叫乾元帝以为自家有什么念头,倒不如这会子就出来的便宜。是以景和只得出来将太医文靖的诊断、乳母保姆们各自举发的话,去繁取简地回了乾元帝。
景和记性极好,口齿又灵便,概括得也精确,就说得乾元帝脸色变更起来。他虽没将景宁这个儿子放在心上,可也不能叫这些奴才这样轻忽,当时冷笑道:“果然有胆色。”
他开了这个口,玉娘便做了一副感叹的模样,将帕子掩了掩眼,向乾元帝道:“妾只一想着五皇子他脚痛了一夜,妾就懊恼,都是妾太大意了。圣上,妾以为五皇子身边人的都要换过才好,只是这些人都是殿下指与五皇子的,妾也不好就料理了,还想请圣上做个示下,妾也好与殿下交代。”
如今玉娘略露些委屈,乾元帝就不忍心,只要哄她喜欢,这会子也一样,正要探手去揽玉娘的肩,手才抬起,就想起一面站着个已到知人事年纪的儿子,一面佳人怀里还抱着一个,只得将手放了下来,道:“你放心。”说了就令昌盛去将陈奉叫来。
只说五皇子摔了这一跤,他身边的乳母保姆们一概有罪名。由乾元帝下旨,五皇子景宁跟前服侍的乳母保姆一律重打八十大板,撵去宫去,并从**局除名,不复叙用。连着景宁跟前服侍的宫女太监一概发回掖庭,使陈奉换过新人来。
许真是有些缘分,只不过这么一会,景宁就粘玉娘极紧,小手紧紧抓着玉娘的衣襟,怎么都不肯撒手,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玉娘看。乾元帝看玉娘已抱得额头见汗,自然心疼,叫张让去接,景宁不肯;点了景和去接,也是无用;就是亲自去抱,景宁看他反而更往玉娘怀中躲。若要开言训斥,无如景宁还不足三岁,又如何听得懂,待要强行抱下来,景宁便撕心裂肺一般地哭。
玉娘起先担忧景宁这一摔,与她名声上有妨碍,怕御史们拿着这个攻讦,更不想坏了自家这两三年在乾元帝跟前的辛苦经营,这会子看着景宁粘自家,正是个天赐良机,当即就做个委委婉婉地模样对乾元帝道:“五皇子平白吃了这样大的苦头,将他放在这里,妾不安心,妾想带他回去住些日子,待得脚好了再送他回来。且五皇子的乳母保姆都要换人,妾不看一看,也不放心。”
乾元帝听着玉娘言语温柔,神色婉转,愈发觉得玉娘是个慈母,只是不放心玉娘身子,便道:“你管着一宫的事务,还有阿琰要照料,你自家身子又不好,再添了他,哪里有这许多精神。”
玉娘听说就笑道:“妾也不是常带,等着五皇子好了,依旧要送回来的,不过一时罢了。何况五皇子自家也有服侍的人,妾日常问几句的事。”乾元帝听了,这才勉强答应,携玉娘出了广明殿,景和与景明兄弟两个将帝妃二人送出广明殿,看他们坐上御辇,摇摇摆摆地去了。
又说,虽由乾元帝出面发落了景宁跟前服侍的乳母保姆等,因景宁是跟着玉娘去了合欢殿,自有人以为这是昭贤妃借机生事,好将五皇子握在手上。这样无论日后她能不能生下儿子来,也有了个儿子傍身。更有人觉着,连着景宁那一摔都是出自昭贤妃的手笔,不过是仗着乾元帝如今宠她信她,不会追查罢了。
高贵妃如今等闲见不着乾元帝的面,在昭阳殿听着这个消息,当时就摔了杯子,冷笑道:“合欢殿那是个什么东西,只会装样!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手段,一出接一出地哄我们那个爷罢了!哈,我们那个糊涂的圣上,瞧人掉几滴眼泪就以为是个好人,哪知道她的心肠,只怕连铁石也比不上哩!”又想着景明到底住在广明殿,许能知道些底细,就遣了陈女官去叫,要问个明白。
不想乾元帝才发过话,不许景明与高贵妃来往,张让好容易脱出身来,哪敢违旨意,将实情与陈女官说了,陈女官无功而返。
陈女官回来见着高贵妃,知道她的性子,并不敢以实情相告,道是:“太学的博士安排了许多功课,殿下十分忙碌,听着娘娘的话,还隔空给娘娘磕了头,说是得空就来给娘娘请安。”
高贵妃听着这话,倒是叹了声,把帕子擦泪道:“都是我连累了他们兄弟。若是从前,博士们哪里敢这样对他。”陈女官只得劝道:“娘娘,奴婢大胆说一句,博士们肯教导殿下,总是殿下聪明过人的缘故,倒不是委屈他。”高贵妃听说,将帕子放下来,看了陈女官几眼,缓缓点头道:“你说的也是,是我糊涂了。你叫他好好用功,多得些博士的夸赞,好叫他父皇喜欢。如今我与他哥哥,也只有依仗他了。”
陈女官听着高贵妃这些话,暗自叹息,口中却是满口答应。到底母子连心,高贵妃又叫陈女官往广明殿走了趟,送些景明素来喜爱的吃食并才做得的两套衣裳。
所幸乾元帝虽不许景明与高贵妃相见,倒也没禁止他们母子交通,东西还是送了进去,景明看着自家母妃送的衣裳,又想起从前母妃温柔,父皇慈爱,如今父皇恨不得将自家拉出去打上一顿,连着母妃也不许他见,还要他去奉承昭贤妃的模样,异常委屈,抱着衣裳蹲在地上痛哭。
景和看着景明这样走在他身边,缓缓将手抬起,在他头上虚悬了回,到底没落下又收了回去,轻声道:“三弟,莫哭了,二哥想法子带你去见你母妃可好?”这话说得景明慢慢抬了脸瞧着景和,烛光下景和口角带笑,哪里是平日沉默模样。
从前高贵妃瞧陈淑妃不入眼,以为她是个无能的,连着景和也不在她眼中,自然她的两个儿子也把陈淑妃母子看不上眼,尤其景明得乾元帝喜欢,叫人奉承得连着他嫡亲大哥景淳都没如何敬重,何况景和。便是一块儿住在广明殿,也依旧不将这个二哥放在眼中,虽不至于当面冲撞,也是十分冷淡,不想今日景和竟是不计前嫌地过来劝慰他,一时竟就忘了哭,半刻才道:“二哥,你不哄我?”
景和微微笑道,烛光下眉眼潋滟生艳:“我几时哄过你?父皇只不许你去昭阳殿,可没不许你去承明殿。”景明眨了眨泪眼,一时不明白景和意思。景和是个机敏的,听着乾元帝因景明对昭贤妃不敬,连着高贵妃一块儿迁怒,不许她们母子相见,便知自家机会来了。以高贵妃的性子,若是知道了自家母子叫乾元帝分隔的缘由,还不将昭贤妃恨到切齿。她不是个能忍气的,自然会去冲撞。以乾元帝对昭贤妃的疼爱,哪里能容高贵妃得罪昭贤妃,自是要发落高贵妃,到时这个孩子如何忍得,还不冲着昭贤妃去?
景和垂目看了眼自家的手掌,掌上犹留着些幽香,仿佛是春日下初放的梨花。
☆、第162章 挑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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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娘将景宁带回了合欢殿,也亏得乾元帝素来偏爱,从不曾叫低等妃嫔们附居,合欢殿的偏殿倒还空着,立时收拾了个出来,将景宁安置在那里。
一时陈奉又将新选的乳母保姆并宫娥太监等送来合欢殿与玉娘选检。玉娘看着跪在地上众人道:“五皇子身边服侍的人是如何得罪的,你们想也都知道了。这样的事,圣上与我都不想再有下一回。你们都与我仔细当差,若是叫我知道你们轻忽了五皇子,那些人就是你们的榜样。”众人领命拜倒。
乾元帝在内殿听着玉娘训话,软绵绵地一些儿也没气势,倒是笑了,与侍立在一边的金盛道:“你们娘娘平日就是这样教导你们的?这话说得倒是在情在理,只也太绵软了。”金盛笑道:“从奴婢到娘娘跟前服侍,倒是没见娘娘发过脾气呢。”乾元帝不由一叹,道是:“外头人都说你们娘娘是个妖妃,那是他们不知你们娘娘性情,委屈了她。若是叫他们看着今儿她待景宁就能知道,贤妃是个软心肠。”金盛含笑道:“奴婢大胆说一句,咱们娘娘是怎么样的人,这是圣上的家事,圣上知道就好,与外臣们何干?”乾元帝听着这话,冲着金盛虚踢一脚,笑骂道:“鬼灵精,生怕朕委屈了你们的娘娘。”
玉娘从外殿进来时恰听着乾元帝这句,只做不晓得,款款走在乾元帝身边,乾元帝正靠在榻上,看着玉娘走来,直起身探手将玉娘拉到身边坐下,伸手就要揽玉娘肩膀。玉娘微微避了避,黛眉轻颦地看着乾元帝道:“圣上,妾手酸哩。”乾元帝听着这句,就坐直了声,口中道:“该!谁叫你一些儿不知道体恤自家。阿琰那么小,你抱了回就手酸,何况景宁那么大了,可不是自招的苦。”到底还是心软,轻轻替玉娘捏着手臂。金盛看着两人这样,早招呼了在内殿服侍的宫娥们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上接作者有话说)
乾元帝替玉娘捏了回手臂,又笑说,“我这本事还是当年跟着,跟着人学的,连着我父皇也没伺候过,可是便宜你了,你一会子怎么谢我?”
乾元帝口中的人,指得便是沈如兰。乾元帝为皇子时,与沈如兰交往密切,跟着沈如兰学了些功夫,到如今也使得一手好剑,这些玉娘也都知请。这会子乾元帝语焉不详地提起的人,可不是沈如兰,玉娘蓦然听着,心中苦涩难言,连身子也有些冷,眼中不由自主地噙了泪,哪里答得出乾元帝后头那句。
乾元帝听着玉娘不答,便往她脸上一看,惊见玉娘眼中有泪,只以为自家从来不曾替人松过筋骨,下手没个分寸,玉娘又素来娇怯,受不住也是有的,立时就将手松了:“可是我手重,将你捏痛了?你这孩子,怎么不说一声。叫我看看。”一面将玉娘的袖子向上掳,露出一段藕臂来,腕上虚虚悬着一只滴血一般艳红的珊瑚镯子,更称得肌肤洁若积雪,莹似美玉,便是乾元帝看惯的,也觉移不开眼去。
玉娘定了定神,将乾元帝手一推,咬牙露些娇嗔来:“圣上。”乾元帝这才将玉娘袖子放下来,将她纤腰一揽,笑道:“罢了,我可是难得服侍人的,这都不肯忍一忍,真是太娇惯了。你即怕痛,叫蘅芜进来服侍罢。”玉娘强笑道:“圣上怜妾,妾哪有不知道好歹的,只是妾这会子有事要出去,一会子回来,圣上若是还肯抬爱,妾自然求之不得。”
乾元帝笑道:“这还像话。你要出去?”玉娘便轻叹道:“妾要往椒房殿走一回呢。五殿下出了这样的事,他总是殿下抚育过的,哪有不叫殿下知情的理。”说着又把眼垂了下来,脸上露了些委屈,“何况,若是妾不走这一回,殿下从旁人口中听着,还以为妾不恭敬呢。”
乾元帝看着玉娘这副带些愁容的模样,便想起金盛方才说的话来。他如何不知朝堂上对玉娘颇有微词,若不是碍着他,只怕早将玉娘骂做了妲己褒姒等祸国的妖妃。这事连着金盛那个内侍都知道了,她又如何不知,心中还不知怎么委屈呢,也难为她从不在自家跟前说一声委屈。想是今儿景宁摔了,她格外怕有人借机败坏她的名声,故此要同李氏解释一番。
又说乾元帝之所以不废了李媛这个皇后,无非是叫她暂替玉娘占着皇后位置,也免得废后之后前朝啰嗦,等着将来玉娘诞育皇子有功,就叫她将后位让出来。是以在乾元帝很不觉得玉娘需要为着景宁摔了一跤这样的小事特特走一回与李媛交代,只是看着玉娘这样肯委曲求全,格外心疼,将玉娘素手一捻,又抬起在唇边一吻,道:“你若一定要去,我叫昌盛陪着你。李氏若是端起身份来与你说话,你不用理,有我呢。”
玉娘雪白的脸上飞起一抹红晕来,抿了抿粉唇:“妾知道了。”乾元帝看着玉娘这样,十分心动,又在她香腮上轻轻摸了摸,这才:“去吧。”玉娘这才站起身来,转身出殿。乾元帝看着玉娘背影。虽玉娘个子较寻常女子略高挑些,却生得十分纤细单柔,行动犹如杨柳迎风一般,只看着就从心底生出些爱怜来,脸上不自觉地带了些笑。
虽李皇后叫乾元帝关在了椒房殿,又夺了宫权,到底后位还在,景宁又是她从前养过的,连着服侍的人也是她一手挑选的安排的,这回出了这样的事,宫人们自然会传于她知道。李皇后听着景宁摔得连路也不能走,如今“代掌宫务”的昭贤妃竟是次日才知道,已是气得手抖,待得听着昭贤妃以五皇子无人照料为由,将景宁抱回了合欢殿,乾元帝知而不阻时,一声痛哭,将她心爱的定窑白瓷青红龙凤纹茶盏摔得粉碎,又跺脚道:“这个毒妇!我阿宁与她有什么干系,她都不肯放过去!她就不怕报应吗?”
说来李皇后为人也颇有些短处,她出身勋贵,打小儿是叫父母捧在掌心疼爱的,养成了一番高傲脾性,素来目下无人,宫娥们还罢了,太监们因不健全,李皇后素来十分瞧不上,虽不至于无事揉搓打骂,只言语姿态不免带出些蔑视来。太监们叫割去的只是一部分肢体,并不是脑子,且这样的人,对人瞧他们的态度,格外敏感,如何不知。从前李皇后还是皇后,虽没宠爱,到底手握实权,太监们再瞧她不顺眼,也不会与她对上,如今看李皇后已叫当今圣上关在了椒房殿,与被废也差不了多少,自然是要寻个由头报复一二。这回看李皇后为着五皇子的事发怒,都觉着来了机会,几个彼此推让了回,就由个叫做吴桐的出头,在李皇后跟前道:“殿下息怒,奴婢听着昭贤妃娘娘正过来呢,您也知道她的性子,无事还要生事,叫她听着了,殿下又要受委屈。”
李皇后本就有怒气,叫吴桐这几句一说,脸上都青了,一旁的黄女官看着这样,只得勉强上来劝导,因道:“狗东西!下去,没看着殿下生气吗?昭贤妃再如何,也要敬殿下是皇后,难道她还敢与殿下强吗?”
不想她这话,恰是适得其反,愈发激发了李皇后的左性,李皇后只冷笑道:“说得好!我倒是要瞧瞧,咱们圣上眼中温柔知礼的贤妃是怎么尊重我这个皇后的!”说了就在宝座上坐了。
少时玉娘就到了椒房殿,玉娘这回来也是有意生事,因向昌盛道:“昌内侍。”昌盛将玉娘的一只手扶着,微微含腰道:“娘娘有什么吩咐?”玉娘瞧了椒房殿眼,轻声叹息道:“我蒙圣上垂爱之后,圣上就教我随殿下住着,由殿下照拂。如今再来,想起从前的日子,竟是恍如隔世。”
昌盛听着这话,果然以为这位昭贤妃是想起从前在李皇后跟前讨生活的辛苦来,又怕这会子进去,李皇后拿着皇后身份与她发作。他是乾元帝身边的人,如何不知道乾元帝待着这位昭贤妃大非寻常,常说要一奉十,可在昭贤妃这里,还不等她开口,乾元帝就恨不得将好东西都送到她眼前去,还怕她不中意。且从前便是高贵妃也是看乾元帝脸色说话的,如今这位昭贤妃,反是乾元帝要哄着她喜欢,只看她露出笑颜来便喜欢。便是昌盛是无根之人不大懂男女□□,也晓得乾元帝这回九成九是动了真心,且昭贤妃待人素来和气,自然肯奉承,当下就道:“娘娘只管安心,奴婢陪您一块儿进去。”
玉娘瞥了眼昌盛,知道他是个机敏的,再说下去只怕就要叫他疑心,也就顺势道:“那就辛苦昌内侍了。”当下按着昌盛的胳膊,款款向椒房殿正殿行去。
李皇后座在正中的宝座上,看着玉娘叫昌盛扶着款款进来,便似一根针刺入眼中,按在扶手上的双手都爆出了青筋。看着玉娘松开昌盛的手,款款拜下,一时牙关咬得死紧,竟是开不出口来说一句:“起。”
玉娘也不心急,依旧稳稳蹲着,倒是一旁地昌盛看着这样不好,对着黄女官递出个眼色。说来在椒房殿是哪个不知道,椒房殿这艘船早晚都是要沉的了,黄女官能做到皇后身边的女官更是明白这个道理,无如她是皇后的亲信,便是改换门庭,只怕死更早更惨些。这会子看着昌盛递过眼色来,顿时明白,忙取了盏茶过来奉与李皇后,又轻声道:“殿下,您不叫贤妃起来,倒是叫她有话与圣上说。”
只是在李皇后看来,便是她对这位昭贤妃和善,只消她还在这个位置上,都是昭贤妃的眼中钉,倒是不怕多添一桩罪名,难不成乾元帝还真能为她为难了回昭贤妃当真就将她废了。只消她不死,待得日后随便哪个皇子继位,都要尊她为太后。原是大殷朝素来重视嫡庶与孝道,若嗣皇帝非皇后所出,也只能尊皇后这位嫡母为太后,诞育嗣皇帝的那位妃子也只好做个太妃。只消她做了太后,有万贵太妃的例子在前呢。也难怪李皇后不去想若是乾元帝废了她去,她又能如何,实在做太后后扬眉吐气,是李媛唯一的念想了。
当下李皇后就冷笑道:“圣上看我身子弱,叫昭贤妃代掌宫务,贤妃就是这样代掌的?”玉娘早预备着李皇后发难,听着她这句,不急不忙地道:“妾不明白殿下说的是什么?”李皇后将宝座的扶手一拍,喝道:“你与我跪了!”玉娘十分顺从地跪了,又道:“是,妾有罪。”
李皇后蜡黄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来,低声道:“好一个贤妃,你也知道你有罪吗?”玉娘是何等样的机敏心肠,能将乾元帝这样薄情多疑的人哄得柔情一片,自然也能叫李媛气得五内俱焚,当时便柔柔道:“殿下发怒,令妾跪,必是殿下以为妾有罪,妾自当顺从。”李皇后叫她这句果然气得脸上发红,冷笑道:“好一个我以为你有罪,你就肯顺从,若我以为贤妃你该死呢?”
这话一说,椒房殿中服侍的众人都跪了下去,昌盛抢先道:“殿下慎言。”李皇后转脸看着昌盛,双目中似乎有火,她自是知道,这是乾元帝怕他的心尖子昭贤妃吃了亏,特叫这个没了根的东西跟着。李皇后也不是个全然鲁莽的,死盯了昌盛几眼,才转向玉娘道:“贤妃,我与你玩笑的,起来罢。”
玉娘又柔柔地道:“妾明白。”这三个字,直气得李皇后又要发作。
☆、第163章 渔利
作者有话要说: 李皇后想起自打玉娘承幸之后,自家做什么错什么,说什么错什么,她性子再直也明白了这全是玉娘在乾元帝跟前作的鬼,是以这会子看她柔顺模样,自然格外刺眼,冷笑道:“昭贤妃,善恶有报,你要真明白才好。”
玉娘万不想李皇后竟是说起了善恶有报,只觉得一股子恶气直冲上来,连着口中也有些腥甜,她原本是梨花一般娇柔的面目,瞬间眉梢眼角竟都凝了杀气,只玉娘如今也不是五六年前的阿嫮了,颇是沉得住气,一晃眼间又是婉转面目,缓缓地道:“善恶有报,妾自然明白。”一面抬头看了眼李皇后,口角还带上了些笑意,激得李皇后眼中刺痛,几乎立时又要发作,还是黄女官与俞永福过来劝了,才勉强忍耐住,又问玉娘:“五皇子好好地如何摔了?竟是伤得都不能下地,不说你如今代掌宫务,你也是五皇子的庶母!你这么照看五皇子,你是个什么心肠!”
这几句话终于现出李媛做了这些年太子妃与皇后的风范来,最后那句话暗指着玉娘容不下五皇子,尤其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