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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节

      古往今来,已不知多少口黑锅扣在他们头上过。

    东胜州的清剿行动也因为汾城慈悲观的惨案而暂停了下来,修士们仍用缉拿队的方式猎捕魔修,而浮屠狱中的冤案,也因为所有人都被灭口而继续隐藏下去。

    至于逃走的那几个魔修,盟主大人根本不怕他们暴露慈悲观的秘密。

    魔修说的话,谁会信呢?

    ※※※※※※※※※※※※

    段小蛮的伤势需要修养,她得知是鸿英神君前来救她后,喜色溢于言表。

    “太好了,这伤受得真值!她没忘记我,她没怪我……但是我真想见她一面,我一直都没有机会跟神君大人解释当年的事,我不是有意要伤害青狸师姐的,我……”

    她笑了又哭,哭了又笑,颠颠倒倒在自己的洞府中折腾了一下午,才好像将数百年心中淤积的阴霾都发泄了出去,人虽还起不了床,却如雨过天晴后的彩虹般干净而明丽。

    两厢对比,昂真君便惨得多,乾坤囚笼用各种术法都打不开,还是柳昔卿提议,将他连同那鸟笼子一同搬到了光隼师兄的冶炼室,放在那天工造化炉上。两人在冶炼室煅烧了七七四十九天,才将乾坤囚笼扯开了一丝缝隙,而后影雀师兄用了大神通,才将昂真君给提了出来。

    倒是别说,虽然昂真君在乾坤囚笼里,放到天工造化炉上遭了一场大罪,却也因为在炼化中得了机缘,一跃晋阶到元婴后期,那些被唐峥折磨出的暗疾,也在晋阶过程中自行修复,算是因祸得福。

    柳昔卿则是沉下心来,她仍是想闭关,多炼造法宝,稳固境界。

    可有人却不给她这个机会。

    一个月后,癸灵空间震荡,一柄长剑破空而来,直入宏景山!

    柳昔卿在闭关室中感应到剑意,她立刻走出洞府,心知能肆无忌惮地突破癸灵空间,专程来寻她的人,这世间恐怕也只有那位不通世故的忘君了。

    果然,一名银发红眸的男子在柳昔卿的洞府前站定,他的神态依旧冷傲,但柳昔卿却直觉感觉到,忘君与之前不同。

    “忘君大人,莫不是明灯阵修好了?”

    “尚未。”

    “那……莫非是剑庐中的剑出了问题?”

    “无。”

    柳昔卿更觉得忘君不对劲了,不是去寻伽蓝夜合,又不是修复剑庐的本命剑,他找她还能有什么事?

    “忘君大人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吗?”

    “你跟我,我们一起挖遍这人间界的每一寸土地,我一定要找到伽蓝夜合,我等不了明灯阵修复,我没有那么多时间。”

    看来忘君也记起了这印记原本的名字,可是他怎么突然这么着急?

    她小心翼翼地问:“出什么事了?”

    忘君用一种很难懂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她是什么难解的谜题,他伸出手,似乎想碰触她,然后又垂下去。

    “柳昔卿,我快死了,所以我必须在死之前,找到你身上印记的机缘,它名为‘伽蓝夜合’,它是云和飞升前留给我的最后一个任务,我要寻找到伽蓝夜合的生长之地,因为只有伽蓝夜合,才能……”

    他喉头一紧,呕出一口黑血来。

    柳昔卿瞬间想到在黑崎州兽族邙城外,忘君打败上善盟盟主之时,被人施展了毒术!

    “忘君大人,你身上的毒一直都没有好,太和剑庐也不能助你恢复吗?”

    “不能,我的本源正在衰败。”

    柳昔卿冲上前,握住忘君的手腕,抽出一丝庚金之气去感受他体内的毒素。那些黑色的污浊之物并没有强大多少,但他们散发着红色如血雾般的气息,蔓延了忘君的全部经脉,腐蚀着他的本源。

    柳昔卿愤怒而不解:“既然是与上善盟盟主交战之时受伤,为什么不去找他对质,你是堂堂渡劫期太和剑灵,怎能被这等邪术所污!”

    她一时气愤,完全忘了面前的是渡劫大能。

    而忘君也任由她责备,那丝庚金之气让他一直压制住的痛苦减轻了些许,竟觉得有些舒服。

    “在人间这十万年来,我的生命力一直处于静止状态,可本源被污后,生命力开始急剧倾泻,剩下来的力量,只能让我再战斗一次。”他轻声道,“这最后一搏,我不能冒险用在这个时候。”

    第138章

    虽然根源已经被腐蚀,可从外表看去,忘君却没有任何变化,他仍然高傲,但那眼神中,分明已经有了温度。

    这种变化,不知是好是坏。

    柳昔卿问道:“忘君大人中毒的事情,太和知道吗?”

    他却道:“我的事,与他们没有关系。”

    “可你是太和祖师留下的……”

    “那又如何?”

    “晚辈觉得,忘君大人在作为云和祖师的剑灵之前,同时还是一名渡劫修士,为什么不愿意与自己的宗门沟通,以太和全山之力,一定能够治好你身体中的毒。”柳昔卿语气诚恳,她不想眼睁睁看着太和祖师的剑灵,竟陨落于此。

    可这情真意切的话,忘君像是根本没听到,他只是皱着眉握住了柳昔卿的手腕,低声道:“你跟我来。”

    “哎?”

    ……

    一步衡量江山,下一瞬,柳昔卿不知怎地便出了癸灵空间,人已在云端之上。

    她人被忘君牵着手腕,看着他布下一道剑阵,而后再一次用那种难懂的眼神看着她,将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前。

    “云和的剑,在这里。”

    他声音低沉用力,胸腔里仿佛有什么在振动一般,忘君将她的手往胸口一送,她的手便真的探了进去。

    虽然知道渡劫期境界所能感受到的一切都与她的认知完全不同,可柳昔卿还是被骇出一身汗,她手如同探入虚无,在那里面,摸到了一个剑柄。

    剑柄光滑,手掌可以感受到上面雕刻的咒文,她在忘君的示意下,从他的胸口,将这柄剑抽了出来。

    这是一柄朴实无华的长剑,当它安静浮在半空的时候,谁也不能想到这叱咤修真界、一手创立了太和派的太和祖师所用本命剑。

    可它的剑刃上,隐隐有一道黑红血气。

    柳昔卿虽然拿着这柄剑,却不知忘君何意,有些呆地看着忘君。

    似乎也曾有人,这样呆呆地看着云和过。

    那不敢碰触的回忆,只隐约想起一角,便令身心愉悦,忘君笑了起来。

    冷峻的面容,轻柔地笑出一个令人心折的弧度,甚至那双鬼神莫测的红眸也弯了弯。

    可这笑容却如昙花一现,当忘君意识到自己笑了之后,却是立刻收起了笑容,脸色难看地紧闭着双唇。

    柳昔卿也感觉出不对劲了。

    笑是一种人类才会做出的表情,而忘君并非人类,从柳昔卿第一次见他起,这位渡劫期的剑灵基本没有露出属于人类的表情,他冷漠,高高在上,看着人的时候,用的是一种异类的眼神。

    可如今他却笑了。

    “忘君大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忘君不语,将柳昔卿拿出的本命剑向上一抛,剑身瞬间光芒大作,将两人的身影包裹进去!

    当剑的光芒消失,这片云之上,仿佛什么都没停留过。

    只过了几息,一阵狂风袭来,一名身着黑色战袍的修士出现在云层之上,他俊美的面容带了些薄怒,一直盯着那光芒消失的方向。

    “卿卿!”

    ※※※※※※※※※※※※

    这是柳昔卿所见过最奇妙的景色。

    仍然是在天空上,但天空上的云都变为实质,它们像棉花一样柔软,却又富有弹性。

    云团大大小小漂浮在蓝天上,有的上面长着一棵树,有的上面只有一朵曼妙的小花,也有的上面是亭台楼阁,有的上面只有一张贵妃榻,还有的上面是一座小小的池塘……

    她被忘君牵着手,随着他一步步地跳在这些云上。

    上面的物品小到一串糖葫芦,大到一座宫殿;也不是没有修士用的法宝,甚至那法宝上面还有绵绵不绝的灵力环绕,可也有凡间最普通的的一角,比如一处还散发着热气的早点摊;活的有鸡鸭,有锲而不舍在云朵上打洞的田鼠,还有慵懒地甩着尾巴的打盹猫,也有死气沉沉的黑色石头和冰冷的雪景……

    忘君带着她停在了一处很小的云团上,那上面只有一株枯死的树,枝桠挺立,死而不屈。

    他将她放了下来。

    柳昔卿看着这棵树,莫名觉得有些眼熟。当她把手放在树干上时,才惊觉这棵树……似乎是自己在使用伽蓝夜合时,曾经见过的那片黑色花海,里面便是这种树,它的枝头上开满了伽蓝夜合。

    这棵枯死的树,便是伽蓝夜合啊……

    “这里是什么地方?”她转过身问道。

    “这里是我的剑府,只有剑灵才能开辟出的剑府空间,这里面的所有一切,都是云和留下来的。”

    “为什么带我来这儿?”

    “我忘记了很多事情,从十万年前到现在,我沉睡了很多次,也多次醒过来,看着这乏味的人间,不知有什么值得留恋,也不知有什么值得坚持。所以我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除非太和剑祖御,否则就连剑庐祭典都无法让我醒来……”忘君慢慢走了过来,他伸出手臂撑在树干上,将柳昔卿笼在他高大的身躯下,“直到你身上的印记唤醒了我,我才想起我留在人间的意义,就是为了寻到你。”

    这种姿势比被忘君抱在怀里更有压迫感,柳昔卿低声道:“忘君大人到底想起了什么?”

    “我想起的事不多,但每一件……都与你有关。”忘君的语气诡异地轻柔。

    柳昔卿打了个寒颤,她伸出手去推他:“那么你带我到这个剑府想做什么?咱们……好好说话行不行?”拜托大人您还是回到那个冷漠高傲的样子吧,现在这样子她吃不住啊!

    “世人大多知道本命剑跟剑修之间的关系,却没有几个人知道剑灵与剑修之间的关系,所以你想一想,我和云和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他眼睛像是看着柳昔卿,却又很迷离,这种表情出现在渡劫修士脸上,非常不可思议。

    忘君并没有指望柳昔卿回答,他继续道:“所谓本命剑,便是剑修的本命根源之力的外放,也是其道统的具象化,剑修之路,从剑招、剑气、剑意、内外剑域这四大境界之后,为何又有剑灵境界?所谓剑灵,到底是什么?”

    一双红眸盯着她,柳昔卿道:“忘君大人是这天下无双的剑灵,如果您不知道,恐怕这世上也没人知道了。”

    听到“天下无双”这四个字,忘君唇角有一丝讽刺,他道:“我是云和的本命根源,我继承云和的全部意志,可我却非人,也非剑,我即是云和,却又不是云和——这个问题,从未困扰过我,但当我遇到你之后,当我想起一些事之后,开始成为我的劫。所以腐蚀我体内根源的,是邪术,是毒,却也不是。我的衰败,其实正因为遇到了你……你说太和救我?可我并不在乎,我在乎的,只是你罢了。”

    这句话更让柳昔卿毛骨悚然,她咬着唇道:“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忘君将一只手放在她的背上,那动作不带狎昵,仿佛很虔诚地去感受她肩膀处的印记。

    但是柳昔卿浑身都戒备起来,她像是炸毛了的猫,低声喝道:“忘君大人自重!你我都是修士,万不可迷心!”

    换做是其他修士,她早就拼死反抗了,可眼前是太和剑灵,虽然并未做过分的事,但忘君现在的举止却让柳昔卿非常不舒服,她只能用这种方法来让他警醒,恢复本性——恐怕是因为本源受到污染,所以忘君才会迷心,这正是他最脆弱的时候,却也是他最危险的时候。

    听了柳昔卿的喝斥,忘君的手像是被灼烧般,又收了回来,他倒退两步,离柳昔卿有一段距离之后,才道:“看来此行,我确实不宜与你同往。”

    在忘君眼里,晏修的剑意根本镇不住柳昔卿身上的媚气,之前他鼎盛时期,自然不被媚气扰乱,可现在他已虚弱不堪,会被魅惑,也会被回忆中的情绪所左右。

    柳昔卿镇定道:“忘君大人,现在当务之急,是解除你身上的邪毒,再找到伽蓝夜合的机缘之地,完成云和祖师留下的任务,既然你已经想起了这么多事,可否告知晚辈,这机缘究竟该如何寻找,而云和祖师的任务,到底是要你做什么?”

    “云和留下了三个口令。第一个口令为‘花开’,便是你唤醒了我;第二个口令为‘重生’,需要用明灯阵来寻,可现在明灯阵已经无法修复;第三个口令为‘不悔’,只有找到机缘之地时,才能明了。”

    柳昔卿越想越觉得这是个深坑,距离云和祖师创立太和派已过去了十万年,却不早不晚,在天元纪年,这朵花落在了这具身体上,原主的身世几乎无甚出彩,身上为何会有这样得天地造化的印记?她本身是一个被晏修召来的异世魂魄,然而却是她催生了伽蓝夜合的开放,所以忘君才会醒来执行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