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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节

      明明是上午的艳阳高照,周家军众人却打个冷颤。

    为首的周千户最先清醒过来,他这是在干嘛。堂堂千户竟然跟一个小旗讲理,他是千户,只需要这一点,就足够碾压小旗。

    “不管晏小旗会不会妖法,对酒泉始终是个隐患,把他给我抓起来。”

    周家军下意识地听从他命令,阳光下簇新的铠甲反射着寒光,□□尖头满是破坏性地朝中间的晏衡和卫嫤伸过来。

    “阿嫤小心。”

    危机降临,晏衡一脚踢开周氏,又抓起晏百户,连带他三人支成三角形,牢牢地将卫嫤纤细的身躯圈在中间。

    “周千户莫非想像这两个乞丐一样,意图刺杀朝廷命官。”

    周千户环胸:“就你一个不入流动的小旗,还朝廷命官。明明是你先以下犯上,对千户不敬。”

    “我可不算以下犯上。”

    一排□□逐渐逼近,晏衡牵着卫嫤的手,掌心温度相贴,无声地给予他安慰。而他本人则是纹丝不动,脊背挺直一脸庄严。

    周千户笑得轻蔑:“去了京城一趟,你脑子被屎糊了不成。不算以下犯上,看来你还真没把我个千户看在眼里。”

    晏衡不疾不徐道:“你这样的千户,的确不值得我放在眼里。”

    周千户面色有些难看,皱眉厉声命令周家军:“当着这么多人面,你也敢以下犯上。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抓住他,拒捕的话死伤不论。”

    “哦?”

    晏衡拉长了音,□□尖头近在尺咫,挥枪的周千户头号忠心狗腿子,却被突然出现在面前的金色腰牌晃花眼。

    一开始他只是被晃花眼,下意识地没动。等他眼神缓过来,看到四周纹丝不动几乎成了雕塑的军中袍泽,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一般当兵的腰牌都是木头所制,再往上木料和形状有所不同。而镶金的腰牌,他只见过一次,那块牌子可是属于赵大人。赵大人不仅在酒泉郡,在整个凉州府也算排上号的大人物。

    刚才他竟然对这么一位大人物挥枪,想想这之后的后果,他出了一身冷汗。

    周千户则更识货,现在他心中震惊,丝毫不亚于方才他看见自己一心认准了解救出来的妹妹,拨开头发便成了互市上的乞丐。

    “你怎么有镇抚大人的腰牌。”

    “阿衡是圣上新晋封的凉州卫指挥使司镇抚,所以周千户,方才他没有以下犯上。反倒是你,明明昨晚他已经告诉这两个乞丐,自己是凉州镇抚,难道他们没告诉你?这种事都不告诉你,你还急匆匆给他们做主。还是……”

    趁晏衡放松,卫嫤终于找个机会探出头,得意的狐假虎威。对着面容颓败的周千户,她拉长音调:

    “还是你故意装没听见,想以下犯上。”

    周千户心中剧烈挣扎,晏衡竟然成了五品镇抚。现在他没心情纠结以下犯上那些事,他只知道,以周家往日做那些事,晏衡肯定不会放过他。

    那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颓丧变为阴狠,他亲自抄刀上来:“晏小旗要真变成镇抚大人,能由着咱么去他宅子里搜?我看他这腰牌分明是假的,今日就让我拿下他,先审一审再说。”

    由周千户带头,周家军木然地跟着冲上来。虽然这会他们有了顾忌,但这么多装备精良的西北军,也不是晏衡一个人能对付。

    本来被他踢到一边做盾牌的周氏,这会却是挂着阴狠的笑意,伸手抓住卫嫤头发。在她吃痛之时,她两只脏兮兮的手直攻她面门,做势要往她眼上戳。

    “滚开。”

    一直注意着卫嫤的晏衡挥刀过来,锋利的刀刃直接削掉周氏的手指,疼得她在地上直打滚。

    卫嫤这边的危机解决了,晏衡却因回神护她,失了与周千户对决先机。眼见周千户挥刀过来,一直箭破空而来,穿过众人插进周千户拿刀的臂膀。

    不远处的街口,柱子打前哨,身后是乌压压一片西北军。虽然他们装备不够精良,但倚仗人数优势,走过来颇为壮观。桩子握着弓,一箭一箭地射过来。倚靠身高优势,他能看清人群中的周家军位置。每一箭过来,都能命中密集的周家军中一人。

    柱子走在最前面:“你们这是要造反?竟然敢攻击凉州卫的镇抚大人!今日你们杀了镇抚大人,来日消息传到京城,你们每个人都得砍头。”

    酒泉百姓自动让出一条路,周家军本来就有些惧怕镇抚身份,这会来得西北军彻底砸实他身份。失去斗志,尽管装备精良又一战之力,他们仍旧缴械投降。

    晏衡站在柱子跟前:“先除去他们身上盔甲兵器,收押酒泉大牢。”

    卫嫤被他护在身边,看柱子带人脱去周家军盔甲鞋子。这帮西北军平常没少受周家军欺负,这会报复起来更是卖力。有的人甚至在扒军靴的同时,连带着袜子一同塞进来。而平常被欺压的酒泉百姓,见此则是抚额相庆。

    热闹的场面中,她耳边突然传来两道不和谐的声音。周氏和晏百户趴在地上,对着他们破口大骂,各种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她朝柱子招招手,瞥一眼地上对他使个眼色。

    柱子心领神会,捏起两只看不出颜色的臭袜子,左右开弓直接塞到两人嘴里。

    卫嫤没有再看下去,她走到立夏跟前,神色凌厉。

    立夏跪在地上,见她走过来哀求道:“夫人,我也是为大人好。如果因为夫人让大人背上不孝的罪名,那他日后如何做人。”

    卫嫤耷拉下眼皮,晏衡跟着她走过来。似乎是踹顺了,他一脚将立夏踹到墙根,阴狠道:“一切都是我的意愿,与阿嫤何干。再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不孝。”

    说完他扭头看向卫嫤,换上一幅讨好的表情:“阿嫤,不经你同意便处罚你带来的下人,我真不是有意。”

    卫嫤好笑地看着他,从怀中掏出一纸卖身契:“既然管了,那你就管到底吧。”

    她讨厌立夏,但昨晚对着晏百户与周氏,她的表现已足够狠辣。她不想当着酒泉这么多人面,留下个晏夫人手段狠辣的印象。

    晏衡显然也料到了这点,他从容地接过卖身契,用众人都能听到的生意说道。

    “立夏虽卖身入我家为奴,但吃里扒外亲近周家。主仆一场我也不想做得太过,既然她觉得周家好,那今日我便将她赠予周家,还望周千户不要辜负她一番心意。”

    ☆、第52章 总攻潜质

    周千户带来的喧闹,就像戈壁上的太阳一样。来得时候轰轰烈烈恨不得烤透整片土地,一旦过了那会便迅速降温,开始冻得人打哆嗦。

    前后不到一个时辰,宅子前差不多恢复平静。之所以说差不多而不是完全,是因为立夏还跪在那。卫嫤虽说将她给了周家,但周千户都被投入大牢,哪有人顾得上她。

    忙乱间,众人几乎忘了这个卖主求荣的丫鬟。直到周家军被卸去铠甲兵器,由西北军押解进大牢,看热闹的人群散去,宅门前宽敞的马路上,瑟瑟发抖地跪在那的立夏格外醒目。

    谷雨扛着笤帚,带乌兰妈妈和立秋出来洒扫,走到她身边“呸”一口。

    “一大早去周家告密时不挺勇敢,现在在这装什么可怜。觉得周家好,你倒是去周家。”

    说完她一笤帚挥过去,带着漫天尘土浇了立夏一头一脸。

    立秋拉拉谷雨袖子:“算了,她也怪可怜的。”

    听她说完,立夏眼神中陡然迸发出光彩:“立秋,你帮我去跟夫人求求情。谁都会犯错的,我已经知道错了。我真的对大人没有非分之想,我什么都没做。”

    见她一直在磕头,立秋面露不忍:“谷雨姐姐。”

    谷雨抬头瞅瞅天上太阳:“今天太阳可没从西边出来,瞧我都听到了什么。立夏,你可真是个有志向的丫鬟。我本以为你也就懒点馋点,没想到你还对大人有非分只想。大人和夫人为人宽和,一大早还念着咱们下人吃不好,特意拨下来肉馅烙饼。刚我还想不明白,为何你放着府里的好日不过,要胳膊肘往外拐引周家人来挑事。合着你是看上大人,想着借周家之手除去夫人。”

    被猜中心思,立夏撇嘴,梗在那一言不发。

    她还真承认了,谷雨倒过扫帚,用坚硬的竹柄狠狠往她身上戳去。

    “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玩意,就你还想跟夫人比。”

    背上吃痛,立夏不服气道:“好歹我还是黄花闺女。”

    谷雨气笑了:“刚听你说谁都会犯错,我还当你有那么点悔改之心。现在看来,你这话是对夫人有所不满。你一个吃里扒外的有什么资格指责夫人,在京城时夫人的及笄礼你也在场,柳夫人那句话你应该也听到了。姑娘家最重要的是品性,连柳夫人和九公主都认可夫人品性,就你在这指手画脚,你脸格外大?”

    立夏脸圆,且尚未褪去婴儿肥。恭维她的人说一声面若银盘,但她一个丫鬟,本身气质不够雍容华贵,真的撑不起这种富贵脸型。

    她自觉胸大腰细,皮肤水嫩丝毫不比卫嫤差,就吃亏在这脸型上。谷雨最后那句讽刺,可真戳到了她肺管子。一时间她忘了自己目的,胸口剧烈起伏,面露嫌弃之色:

    “谁不知道柳夫人是世子请来逢场作戏的。我呸,指不定她背着人怎么奉承世子。大人就是怕把她放在京城守不住,才带她来凉州。”

    言语已经无法表达谷雨的愤怒,扬起扫帚她对着立夏一阵暴打。立夏还想反抗,但卫嫤跟晏衡学拳时,谷雨就在一旁看着。她自问日后是要全方位保护夫人的,所以学得格外认真。虽然水平不怎么高,但打立夏这么个身娇体弱的丫鬟还是绰绰有余。

    立夏捂住头,迎接她狂风暴雨般的攻击。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永远都看不到头的疼痛后,她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乌兰妈妈拦住谷雨,指指又脏了的地面。又抡抡胳膊捶捶腰,意思很明白:你跟她置什么气,刚扫干净的地又脏了,再扫一遍累的还是咱们。

    劝完后她顿了顿,有些迟疑,最终用不太熟悉的汉话说道:“夫人、处子,我、以前,惊讶,蒙医、没错。”

    虽然她腔调有些怪,但连带比划谁都能弄明白她话中意思。

    谷雨第一个不信,她家夫人那么好看。她随夫人去过柳府的赏花宴,虽然世家大族的女眷里好些标致的美人,但却丝毫没把她家夫人比下去。这样的人,世子和大人竟然都没有碰,还留着她处子之身?

    立秋更是捂嘴:“不可能吧。”

    乌兰妈妈也觉得不可能,在场四人中,只有立夏明白这完全可能。

    因为她对大人有意思,所以平常格外注意些细节。一路上两人虽没少叫水,但换下来的亵衣和床单却干干净净。正因这点她才笃定,大人跟夫人一定是貌合神离。大人年少有为,即便碍于无奈娶一个破鞋,又怎么会甘心。

    随着一天天换下来的床单干干净净,她对自己越来越有信心。男人么,不就喜欢个胸大无脑。她干干净净的,还有一手好厨艺,即便丫鬟出身做不了正室,但做个宠妾绰绰有余。

    然而现在乌兰妈妈在说什么!夫人还是处子?先前被她可以忽略的许多事实,现在确是一下子清晰起来。夫人身上有伤,大人特意给她买了昂贵的海绵垫子;夫人买了对玉环,大人便如珍似宝天天带在身上;昨晚周氏无论如何辱骂,大人一直不开口,但她只说了夫人一句,便被大人不顾孝道的扇了巴掌。

    ……

    从很多细节上都可以看出来,大人这哪是不喜欢夫人,分明是喜欢到了骨子里。一旦想明白这点,她仿佛失去了全身的支持,颓然地倒在地上。

    “大人那么喜欢夫人,竟然顾念她身上有伤,压抑住了男人的欲.念。我错了,大人最看重的不是家中爹娘,也不是他自己的名声,他最看重的是夫人。”

    谷雨被她前半句点醒,嗤笑道:“你才知道啊,夫人那么好的人,又有谁会不喜欢。”

    立夏完全没听进去,她甚至忘了被谷雨暴打过之处的痛楚,躺在地上嘴里喃喃道:“大人最喜欢的是夫人,怎么办?”

    见她一直跟念经似的重复,谷雨没再理她,而是把扫帚倒过来继续扫地。

    等她差不多扫完时,身后突然有人抱住她的大腿。

    立夏神色狼狈,眼巴巴地看着她:“周家意图对夫人不轨,如果我找到他们不光彩的事,夫人会不会消气?”

    她又有什么阴谋诡计,谷雨厌恶地转过头。几次尝试拔脚把她甩开,却被她抱得死紧。

    立夏顾不得其它,现在她满脑子里全是这个念头。

    “不仅是夫人,周家还想害大人。我原先不想去周家,是因为这一路上我听过那家的名声,他们家爱强抢民女,爱逼良为贱。我在牙行呆过,知道这些事都是朝廷不允许的。如果我去了周家,找出他们做过这些事的证据。对,周家这些年肯定没少贪钱,我甚至可以找出他们的账册。”

    越说她越激动,而听到这些的谷雨也没再往外拔腿。

    她突然意识到,也许立夏跟普通人不一样。就如她莫名其妙地帮周氏。不过是早上见了周氏一面,她就不顾捏着她卖身契的夫人,不顾此事爆出来后可能的后果,一门心思去周家通风报信。而她还真有本事,短短时间内把周千户叫来。

    谷雨从不否认立夏有本事,同是二等丫鬟她把立秋压死死的。虽然从道义上来说这样很让人讨厌,但不得不承认这是一种本事。然而现在,她却在这种本事下,看到了更深入的东西。

    她被爹娘卖掉时已经记事了,她记得自己老家那个贫穷的小山村,有几个从外面买来的妇人。其中有一个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干得比牛多,还天天被夫婿毒打,就这样她一点都不知反抗,反而屡屡保证要多干活。有一次族长实在看不过去,开口说了她夫婿几句。她夫婿正想忏悔两句的时候,这妇人跳起来抓着族长头发破口大骂。把族长气走后,她跪在夫婿跟前求原谅,说自己让他受委屈了。

    当时她看得目瞪口呆,今天的立夏,让她再度想起那个妇人。

    她不明白世上为什么会有这么贱的人,但既然叫她碰上了还躲不过去,那她要有些应付的手段。

    “我如果做到这些,夫人是不是就不会生气。如果夫人满意了,大人可不可以消气。”

    立夏喋喋不休地说着,到最后抛出了她的期待。现在她已经不奢望大人会喜欢她,她只想弥补自己犯下的错。一想到大人在责怪她,她心里就跟烧起来似得,难受得都要死了。

    谷雨冷了心,面色沉下来,扔掉扫帚回头甩了她一巴掌,声音凌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