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她将东西都搬去厨房,洗干净手后准备大干一场,沈沣跟过来,见她湿着手挽袖子,默不作声走过去,替她将袖口一层一层折起来。
孙廷雅朝他一笑,“谢谢。”
沈沣双手插兜,忽然问:“你为什么过来?”
孙廷雅切着藕,细长的一条被刮干净皮,用清水洗过之后,比她的手臂还要白净。因为下刀快,没有牵连出细细的丝,她刀工过人,每一片都相同薄厚,叠在案板上如同一字排开的硬币。她头也不抬,问:“那你呢?为什么过来?”
沈沣双手插兜,忽地一笑,“反正,咱们俩的原因总不会是一样的。”
她动作一顿,继而若无其事地切下去。
他站在那里看着她。厨房亮如白昼,她系着红白格子的围裙,在案前认认真真切着菜。这一幕有点像上回在沈家老宅,她和程品君一起下厨,但那不是在他们俩的家中。现在的两人,像极了一对头回一起过年的新婚夫妻。
电视里放着春节联欢晚会,阳台中央摆着张圆桌,上面的锅子里正咕噜噜冒着泡。汤汁红艳艳火辣辣,肉菜在里面一烫,立刻发出诱人的香味,随着白气四散弥漫。
孙廷雅把肥牛放到碗里,满足地吸了口气。一模一样的地方,只是多了个人,这里就立刻热闹起来,冷风吹在脸上也不觉刺痛,因为胃里暖融融的。
她看向对面,沈沣正在烫一片羊肉,手臂伸长将筷子放到锅里,袅袅白雾里表情有些模糊。孙廷雅想了想,说:“你要不要试下芝麻油啊?我觉得蘸这个吃火锅真的很好吃。”
沈沣懒懒掀起半边眼皮,“你让一个北京人放弃麻酱?”
“你和安琪都是这套。行行行,麻酱最厉害,不过你试过麻油吗?”
她说着,夹起一片牛肉,在自己碗里滚过一圈后,夹到他跟前,“吃一块,就一块,尝尝味道嘛!”
他有点愣。她离得很近,长指纤纤捏住乌黑的木筷,尾端凑到他唇边。牛肉的气味很香,他脑子里却只有一个想法: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喂他吃东西。
见他张嘴吃了,孙廷雅问:“怎么样?”
他心不在焉嗯了一声,因为根本没有去分辨食物的味道。她专注地看着自己,睫毛纤长,下面的眼眸乌黑,涟漪般荡漾开一圈圈笑意。这让他又想起那天在山庄,她和林奕一起离开,那样决绝、头也不回,仿佛他根本就不存在。
火锅吃得差不多后,孙廷雅对阳台进行了新的探索。那个修在角落的圆形浴池,她上次来就非常喜欢,因为太大,简直像个小型游泳池。雪白的瓷壁,雕刻着栩栩如生的花纹,在里面泡澡不仅露天,趴在边沿就可以从29层的高楼俯视四野,相当的刺激。
孙廷雅现在当然不打算泡澡,她脱了鞋子坐在池边,将脚放进去。水是恒温的,她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手机接二连三响起来,是短信提示音,拜年大潮终于来了。孙廷雅拿起来翻看,亲朋好友、工作伙伴,群发的单独的,塞满了整个信箱。旁边沈沣也差不多,他悠闲地坐在池边,没有学孙廷雅泡脚,挑重要的回复了。
偶一回头,发现她口袋里落出个东西,被风吹到自己手边。拿起来一看,原来是张名片,名称是个俱乐部,没有地址,只附了一串手机号。
他问:“这是什么?”
孙廷雅看清后就笑起来,沈沣扬眉,眼中有不解。孙廷雅越想越觉得可乐,撑着头笑个不停,他终于不耐烦,两指夹着名片作势要把它到水里。孙廷雅连忙阻止,抢过来放入包里,笑道:“这个啊,本来是我今晚的娱乐项目。文慧推荐给安琪,安琪又推荐给了我。”
说来说去,还是没有重点。沈沣道:“我要重新评估了,你们作家的表达能力原来也这么够呛。”
专业被侮辱,孙廷雅立刻说:“脱衣舞啦。据说是八国猛男、任君挑选,在江湖上口碑那叫一个好。”
他愕然,完全没想到是这么个东西。见孙廷雅珍而重之地收起来,他又是无语又觉得好笑,冷声道:“这么寂寞,那为什么不找个人陪你?那个林奕,这种日子跑去哪儿了,他不陪你过年吗?”
他明摆着找茬,孙廷雅耸肩道:“我们结束了。”
他始料未及,顿时愣在那里,好一会儿才皱起眉头, “你说什么?”
孙廷雅知道他听清了,没有重复,起身想要离开。他不吭声,却一把抓住她胳膊,将人扯到了怀里。她被他牢牢箍住腰肢,他居高临下看着她,问:“为什么?”
孙廷雅一双眼睛黑白分明,静静与他对视,沈沣凑近,唇差一点就要落上她鼻尖。呼吸轻柔抚摸,像是吹拂到面上的蒲公英,有一种想停留却还是不得不远离的无能为力。
他说:“你为了他,那样指责我,现在却说结束就结束了?”
说出来了。忍了一个晚上,他还是说出来了。
因为太过不甘、太过愤慨,语气里不由带上了控诉。这些日子以来,想来最让他难以接受的,便是她在他和别的男人之间,选择了后者。
孙廷雅仿佛叹了口气,“所以呢?你希望我和他继续在一起吗?”
他一滞,孙廷雅继续道:“我不是为了他指责你,我只是……不喜欢你打他。”
听起来没什么区别,沈沣却知道当中的不同。他们虽然是夫妻,但一直有约定,如非必要互不干涉。如今他打了她的男友,在她看来是一种明明白白的越界。
还是这样。她居然还是这样。明明两个人都经历了那么多,明明他都表白了一次又一次,她却连一个稍微近些的位置都不肯给他。她始终当他是形同虚设的丈夫,像一尊精美的花瓶,放在门口展示给世人,独独没有进入房子里面的机会。
因为太生气,他反倒笑了,碰碰她漂亮的眉毛,轻声道:“听着,我不是以你丈夫的身份打他,而是以你追求者的身份。我们是争风吃醋。”
他说着深情的话,表情却仿佛破釜沉舟,似乎这之后就会被人视如洪水猛兽。孙廷雅看着这样的他,又想起了那一天,他落寞孤单的眼神,站在走廊里像个被丢弃的孩子。
心口某处狠狠抽痛一下,她忽然想要逃避,推开他站起来就往下走。谁知浴池边的路太窄,她又被他的腿一绊,竟朝右栽倒,直接摔到了池子里!
巨大的水声,扬起的水花足有半米高,沈沣怔怔看着前方,有些没反应过来。孙廷雅几秒后才站起来,浑身湿透,长发湿哒哒贴在身上,她睁大眼睛看着他,完全没想到自己也有今天,结结实实愣在了那里。
片刻后,沈沣终于憋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孙廷雅恼羞成怒,“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她气得要爬出来,沈沣却跳了下去,温热的池水漫过他的腰,他长臂一伸把女人搂到怀里。她的衣服全贴在身上,哪怕池水是热的,冷风一刮还是冷得不行。沈沣拿过池边的毯子,直接把她裹了起来,两人躲在里面,如同一个不受打扰的小世界。
他低头,与她额头相触,道:“别生气,我没有笑你……真的没有。”
她瞪他,他与她对视片刻,像是终于下了什么决心一样,抬起她下巴,自然地吻了上去。
这一次孙廷雅没有拒绝。他的手搂住她的腰,两人肢体交缠、唇齿相依,仿佛结伴而生的藤蔓。
头顶的烟花又开始放了,他们站在水池的中央,长久地亲吻着对方。
等到终于分开,他长长喘了口气,眼睛亮得吓人,“给我个机会。小雅,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第50章
孙廷雅觉得有些眩晕。
也许是缺氧,又或者是心跳得太快,她想起了大学那年马拉松。那一次本来是雨璇要参加,坚持下来的人有三千块奖金,雨璇经济条件不好,总是想出各种办法赚钱。可是临近比赛她却受伤了,住进了医院,孙廷雅于是决定替她跑。所有人都让她不要参加,因为她的身体,先天心弱的人不宜过度劳累。不过她那时候一腔热血,对大家的关心置若罔闻,换了双舒服的运动鞋就上场了。
那天的路是那样长,上海的街道再熟悉不过,两旁栽种着高大的法国梧桐,枝叶茂密像一把巨大的伞。是盛夏的时节,小学生们穿着校服成群结队从另一边过去,手里拿着各色棒冰。他们叽叽喳喳地笑着,她却觉得越来越扛不住,四肢仿佛灌了铅,只想扑倒在地上再也不起来。
到一半的时候,闻讯而来的雨璇终于追上了她,她还穿着病服,脸色雪白,拉住她的手道:“你这个疯子!来参加这种比赛,你不要命了?!”她顺势靠在雨璇身上,气喘吁吁,“让我歇一下……我快累瘫了,快让我歇一下……”
她现在也很累,好想歇一下。人生的路太长太难走,饶是她倔强坚韧,也希望有一个人拉住她的手,容她停靠休憩。
孙廷雅闭上眼,轻轻把脸颊贴上沈沣肩膀。
这样明显的暗示,他只觉得心跳瞬间加速,几乎不敢相信。她的身子在他怀中,湿漉漉颤巍巍,因为冷,所以在微微发抖。他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抖,就像一件盼了太久的事情,久到他都快放弃,它却忽然成真。
他不敢相信自己有这么好运。
像是求证,又像是本能,他捧住她的脸,霜雪般皎洁的面庞,眼眸是两泓清泉,倒映着他小小的影子。他不知道她眼里的是水还是泪,只知道自己在那样充满依恋的目光里,所有不安忐忑都化作喜悦,难以言喻的喜悦。
烟火一簇接一簇窜上夜空,开出漫天繁华绚烂。他低低叹息一声,重重吻了下去。
孙廷雅闭着眼睛,感受来自男人的力量。温水没过她的身体,竟像是越来越烫,每一寸肌肤都烧了起来。她脑海中闪过很多画面,纷乱的、零碎的,来自早被她强行封锁的那段时光。太遥远了,仿佛前世。
他的身体那样炙热,她终于把那些记忆都抛弃,只是抱着他。紧紧地抱着他。
。
孙廷雅醒来时,正是半夜2点。
腰上横着条手臂,将她牢牢箍到怀里,肌肤相贴的触感如此明显。孙廷雅抬头,看到了沈沣沉睡的侧脸。
他们一共折腾了两次。第一次在水里,他抱着她起起伏伏,那样混乱急躁,她差点以为自己要被呛死。结束之后她手足发颤,他用毯子裹着她回了屋,刚在床上躺好,滚烫的大手又伸了进来。
孙廷雅现在开始相信,自从追求自己,他就没有女人了,否则不可能这么精力旺盛。不过她也好不到哪儿去,用安琪的话说,和林奕磨叽那么久却一次都没睡过,她都断顿了……
卧室里的灯很明亮,她躺在圆形的大床上,感觉自己像是海上的小舟。他在这种时候作风很强势,她一度想拿回主动权,却被他攥住双手按在脑袋两侧。他咬住她耳朵,声音沙哑,因为太激动,眼睛都有些红了。
“小雅……我的小雅……”
一声又一声,那样缠绵,她忍不住呻吟,调子低哑而性感,让他差点连魂儿都丢了……
她伸手碰他的下巴。她记得,最后那一瞬他抿紧了双唇,下颔绷成一条线。那样清晰,像是用画笔精心描就,她在他身下早已意乱情迷,脑子里像是煮着锅粥,沸腾之后咕噜噜冒着泡,烧得她理智全无,恨不得在上面狠狠挠出道血痕。
“醒了?”
沈沣睁开眼,眸中的红色还未褪完,能看出情动的余韵。孙廷雅没有回答,慵懒躺在他臂弯,像一只餍足的猫。
他握住她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亲完,最后唇落在手背的肌肤。他看着她,哑声道:“对不起,我后面有点失控,力气太大了……”
这是在道歉还是在求表扬?孙廷雅动了动身子,腿间一阵温热。她轻轻哼了声,鼻音很重,他心神一荡,她已经抽回手,轻笑着摸摸他的脸。
“真是小看你了……”
她的声音也是哑的,因为刚刚叫了太久,他实在太喜欢她那时候的腔调,一声闷哼就让他热血沸腾。他甚至逼迫她叫他的名字——沈沣,沈沣,她一边喊一边看他,眼神迷蒙又专注,仿佛全世界只有他。
听懂了她话里的称赞,他忍不住笑起来,口中热气哈到她脖颈,“这才哪儿跟哪儿啊,你小看我的地方还多着呢……”
他轻咬她的脖子,孙廷雅以为他又打算来一次,谁知片刻后他又停下了。男人平复了许久,抬头望着她道:“你答应我了,对吗?”
孙廷雅没有说话。
卧室右边是一面巨大的落地窗,因为太高而没有拉窗帘的必要,这会儿透过它往外看,只看夜色中点点飞絮,竟是又下起了雪。
孙廷雅推开沈沣,起身下床。她未着寸缕,玉一般的背和笔直长腿就这么坦然暴露在空气中。沈沣在后面望着她,却没有牵动半丝情欲,一颗心如雪花般飘忽不定。
床头上搭着件白衬衣,是他随手丢在这儿的,孙廷雅拿过来就穿上了。他身材高大,她虽然高却很瘦,所以衣服穿上还是松松垮垮的。不过这样正好,下端堪堪遮住腰臀,像一条略短的裙子。
她走到窗前,抱臂认真看了会儿雪。沈沣也穿上了黑色睡袍,他一直没有说话,床头只开了盏小灯,橘黄色的暖光覆盖大半边房间,为他们镀上层柔和的色彩。
“你还是不放弃吗?”她问。
沈沣脸色微变,像是某种担忧终于实现,好一会儿才说:“你什么意思?”
孙廷雅转过身,颊边嫣红已经褪尽,又是如雪似玉的一张小脸。两人对视许久,他忽然唇角一挑,有点邪气地笑起来,“你睡了我,不打算对我负责任?”
孙廷雅沉默好一会儿,“我小时候很喜欢一棵树,是外婆家院子里的,很高很大,夏天还会开花。我忘了它是什么品种,只记得那时候我很喜欢它,一定要把它带回家。爸爸被我磨得没办法,只好让人把它移植到家里的花园,就在我房间的窗边。我开心了一阵子,可之后没两个月,就觉得厌烦了,还嫌它挡住了阳光,开始琢磨把它挪走……”
她轻叹口气,像在嘲笑自己的善变,黑眸凝视着他道:“你想要我,我就给你。即使这样,你还是不放弃吗?”
沈沣像是被气到了。他冷笑两声,起身走到她面前,一把捏住她下巴,“你觉得,我只是想要你的身体?”
孙廷雅没有反抗。他两根手指贴着她下颔肌肤,滑腻柔软的触觉,她这样柔顺,眼中甚至有伤感和无奈,他的神情于是一点点软下去,闭了闭眼睛,道:“对我来说,你不是一棵树,或者什么别的供玩乐的东西。你是我的妻子,是我活了三十年唯一爱过的女人。我想要完整的你,而不仅仅是一次欢愉。我以为你明白的。”
孙廷雅轻声道:“可是,我没办法给你完整的自己。”
他深吸口气,露出个满不在乎的笑容,“我知道,你心里有别人,也没那么爱我,但至少,你不讨厌我,对吗?你好好想想,也许你还有一点点喜欢我,不然以你的性格,怎么会和我这样?”
孙廷雅脑袋里空茫茫的,像是白雪飘飞的旷野,寻不到明确的方向。她喜欢沈沣吗?当然是喜欢的。她对他有感情,和他对她一样的感情,只是彼此的程度差距太大。之前他吊儿郎当,她当他的表白是笑话,后来他认真了,她又觉得一切过于沉重,畏惧着不愿靠近。
她早就不敢爱任何人了。
沈沣说:“我不要求你立刻像我对你这样,我只想要一个机会。我们夫妻一场,给我个机会都不行吗?你也别觉得这样对我不公平。毕竟,事情是我要求的,就算将来真不开心,那也是我自找的。”
他开了个玩笑,她却笑不出来。屋子里暖气很足,她觉得自己出了层薄汗。他与她对视许久,忽然拉过她的手,放到自己脸上,轻声说:“这张脸,你之前不是一直记不住吗?现在呢?闭上眼睛好好想一想,能想起我的样子吗?”
眼前一片漆黑,她当真在脑海中模拟起来。他的眉毛,长而浓密,笑起来很飞扬,所谓扬眉入鬓;那双桃花眼总是风流而多情,但也会沉满哀伤,让她心痛;还有他的唇,热情地吻过她,也说过动听的情话……
“小雅,任何事情都是可以改变的。你能记住我的脸,我也能让你忘掉别人,专心爱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