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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3节

      趴在古博后背上的纵萌,双眼无神似有意无意间看了看旁边沉默站立的苏淳风,但见他表情平静如初,抬起右手轻轻拭去了唇角溢出的鲜血,垂在身侧的左手微微颤抖,往下滴答着血液。

    “淳风,你怎么样?”罗同华关切问道。

    “小伤。”苏淳风摇摇头。

    “那就好,走吧。”罗同华一边快步跟上背着纵萌的古博,一边掏出手机拨打了120急救电话。

    一行人匆匆往公园外走去。

    这时候所有学生术士看向苏淳风的目光中,都满是钦佩和震撼——且不说他的术法修为如何,仅是关键时刻不惜自伤强行收术,这一大无畏的行为就足以令人钦佩。而且,当白衣青年持刀疯狂劈砍纵萌,所有人都陷入惊惧无措之中时,明明遭受创伤的苏淳风,却再次勇悍无畏地率先冲了上去,救纵萌!

    白衣青年持刀而来杀气腾腾,其身手恐怖凶悍,在场诸位谁人能敌?谁人不惧?

    苏淳风似乎完全没理由去舍命助纵萌,而是应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因为纵萌的约战行为看似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实则在旁人看来明显就是对苏淳风担任会长不满,才会发起约战企图当众击败苏淳风让其难堪的。

    ……

    老话说“民不举官不究。”

    也许有部分人会觉得这话放在当代社会实在是有点儿不合理,但很多时候……好像确实如此。

    比如纵萌这次被人砍得都快成一块烂甜瓜了,到医院后就紧急抢救、输血,所幸没有致命伤,可从抢救室出来后上身还是被裹得像个粽子似的,足够严重的刑事伤害案件吧?海淀公园的门卫、医院,都报了警,警方也在第一时间赶到医院调查闻讯了。不过,出警的警察只是对宋慈文、古博,还有左手受伤的苏淳风简单调查询问一番后,也没去调查其他现场目击证人,就离开了,都没带这些人回分局去立案。

    苏淳风注意到,警察离开之前,那位带头的接到了一个电话。具体这个电话是不是告知前来调查案件的警察离开,就不得而知了。但警察离开后,罗同华才从医院急救科主任的办公室里出来。

    楼道尽头的通风口处。

    左手包扎好的苏淳风一个人略显孤独地站在那里,右手夹着一支刚才从古博那里要来的香烟,烟气袅袅。

    没有人真切地明白,他当时为什么会不惜自伤也要强行收术。

    其实说起来也简单,那一刻苏淳风收术,完全是出于下意识的本能——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正在全神贯注与自己施术对抗的纵萌,被人轻易地击杀,那等同于落井下石。所以才会不惜自伤,也要给纵萌面对刺杀及时反应躲闪并反击的机会。

    之后,苏淳风又对那名挟无限杀机骤然出现疯狂追杀纵萌的白衣持刀青年,心生出极大的恼恨。

    很显然,白衣青年的打算是,趁着纵萌全神贯注和苏淳风斗法无暇分心时,他就可以轻松击杀纵萌而后飘然远去。如果在正常情况下,白衣青年即便是格斗术强悍无双,想要光天化日之下一举击毙同样身手不凡的纵萌,也很难轻易做到。

    借苏淳风之势白衣青年自然容易得手,可纵萌被杀后……苏淳风就会被人怀疑和那白衣青年是一伙儿的。

    就算最后事情能调查清楚,纵仙歌也会迁怒苏淳风和罗同华。

    倒不是说纵仙歌此人心胸狭隘不论是非,毕竟纵萌是他最为宠溺的亲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世间最痛苦之事莫过于此。所以其他旁观的学生术士纵仙歌可以不在意,但苏淳风不肯关键时刻收术给纵萌反应躲避刺杀的机会,那就是间接杀死了纵萌,纵仙歌岂能不恼恨与他。同样,罗同华作为京城各大学府学生术士的负责人,眼睁睁看着纵萌被人击杀,纵仙歌肯定和他没完。

    所以这种事情的道理,根本说不清。

    且不说苏淳风是否害怕纵仙歌的迁怒,单说那白衣青年阴险狠辣的心机行为,就足以让苏淳风不能眼睁睁看着纵萌死在自己面前。

    所以,他必须出手。

    最后一刻,苏淳风和那名白衣青年面对面交锋,白衣青年遭罗同华施术影响阻拦时,知难而退,临去前又颇为轻松地对苏淳风笑了笑……

    苏淳风看清楚了白衣青年的面孔,但他比在场诸位都明白,面孔不重要,因为那张俊雅白净的面孔,是假的。重要的是,白衣青年在那种情形之下轻松的笑颜,还有透着从容自在的眼神,让苏淳风识破了白衣青年的身份——前世的奇门江湖中,有一位和苏淳风的凶悍昭著几乎齐名的杀手,人称“千面笑阎罗”的屠惜掳。

    当年苏淳风在奇门江湖中的凶名可称作威名赫赫,因为他是诡术传承者,修为高深,一场千里追杀和随后的多次与人斗法,以及其为人处事的秉性,让他扬名江湖,至少符合奇门江湖上弱肉强食的血腥规则。

    而屠惜掳,则纯粹以袭杀名动江湖。

    他是自古以来奇门江湖中罕有的杀手——专杀奇门术士的杀手。据说,屠惜掳根本不会用什么诡异神秘的术法,但最擅长以武破术,换个好听点儿的词汇形容他的话,那就是罕见的“以武入道”的非凡天才。

    轻轻地吐出一团烟雾,苏淳风不禁暗想:“前世未曾听闻纵仙歌有子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是不是因为纵萌大学时期就被屠惜掳给杀了?”

    对屠惜掳,苏淳风谈不上有好感,也谈不上恨。

    甚至,还有点儿惺惺相惜。

    他和屠惜掳曾有过一次公平却不公开的对决,那是屠惜掳主动找到他提出的,当时屠惜掳说:“有人出钱让我杀你,但被我杀了。”

    “为什么?”

    “我想和你过招。”

    当时无论修为和名望都处在鼎盛时期的苏淳风胸有成竹地笑言道:“你来杀我,就能和我过招,但把雇主杀死,这实在是说不通。”

    屠惜掳认真地说道:“因为大半个江湖想要杀死你,也有大半个江湖想要杀死我。”

    “那你我,是生死斗,还是点到即止?”

    “随你……”

    然后,两人斗了一次。结果是屠惜掳落败,中枢魄遭重创,经络崩坏;苏淳风大腿上,被捅了一刀,后背被砍了两刀。

    2012年年末,那场轰动整个奇门江湖乃至于全世界的顶尖术士都参与其中的大战,在苏淳风看来本已经身残,绝无半点再重出江湖可能的屠惜掳,却生龙活虎地出现在了那场惊天动地却不惊于世的大战中,并发挥出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之后,苏淳风遭偷袭受重创时,听闻屠惜掳被人袭杀。

    前世今生轮回,不曾想两位名动整个江湖的人物,又有交际。

    “淳风。”罗同华走了过来。

    “罗教授。”苏淳风微笑着扭头,将烟蒂掐灭在垃圾箱上的碎沙盒中。

    “那名白衣杀手,你认识吗?”

    苏淳风摇了摇头。

    “和他交手时,感觉到他动用术法了吗?”

    苏淳风再摇头。

    罗同华轻叹口气:“我能猜到白衣青年的术法师承,却不知道他的身份,毕竟这个江湖沉寂太久了。当时我施术阻拦他,只觉得术法之力好似泥入深井,明明清晰感应到了对方的精神思维和气血,却施展不出丝毫力道。”

    “至少,影响到了他,不然我恐怕也会受重伤。”苏淳风道。

    “这件事你别想太多,可能涉及到纵萌家里的一些江湖仇怨,与你无关。”罗同华摆了摆手,转而问道:“虽然你和纵萌没有切实交手,但双方还是有了初时的术法较量,你感觉,如果不受那名白衣青年打扰的话,结果会如何?”

    “纵萌赢。”

    “你太谦虚了。”罗同华温和慈祥地笑了笑,道:“伤势不严重的话,回学校吧,这里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

    “嗯。”

    ……

    那天下午,胡四在洞庭湖畔的别墅外,答吕嵩问及纵萌与苏淳风切磋谁负谁胜出,言道:“五五相平,若非平局,纵仙歌之后就要北上了。”

    当时吕嵩理解的意思是,两者相斗苏淳风占优,胜面较大。以纵萌自负冷傲的秉性,一旦在斗法中察觉到苏淳风比其修为和实力都要强,必然会倾尽全力一搏,所以难免会遭受重创,那么纵仙歌因爱子受伤而北上,也就成了必然。

    只是吕嵩猜到了纵萌会负伤,却没想到伤及纵萌的另有其人,不是苏淳风。

    第361章 不解释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半。

    学校里寝室楼的门肯定关了。

    其实对于二十八号寝室楼的同学们来说,这委实算不得什么太大的难题。虽然苏淳风从未晚归宿,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当然知道水房那边的小窗户,就是楼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他们这些耐不住青春寂寥的男生们留下的便门。

    只是先前强行收术遭自身术法和大自然的反噬,以及纵萌的术法攻击,后来为了出手救助纵萌不得已气血逆行迸发潜力,使得苏淳风所受内伤颇深,现在可谓精疲力竭,便是攀爬那个小窗户都成了件极为困难的事情。所以他并没有返回京大校园,只是打车到了学校南门外附近的一家旅馆,开了间房屋住下。却没想到,旅馆值夜的那位姐姐看到他半夜入住,左手还扎着纱布,苍白的脸颊上满是憔悴之色,竟然惶恐不安地误以为是遇到坏蛋所以报了警。

    结果疲惫不堪身受内伤,刚刚盘膝坐到床上准备修行疗伤,还没完全入定的苏淳风,被闯进来的警察给搅扰,不得不拿出学生证、身份证做了一番解释,又折腾半个多小时,才消停下来。

    第二天天还未亮,苏淳风便离开了旅馆,回校园里打拳修行健身。

    等他回到寝室时,发现平日里除了他和顾天恩其他全都要蒙头大睡的舍友们,竟然全都睁着大眼睛一个比一个精神,好似昨晚上一宿没睡似的。

    “我靠,风哥你可算回来了!”

    “你去哪儿了?”

    “哥儿几个守了一宿啊,生怕你出什么意外呢,打电话还关机……”

    今晨健身回来较早的顾天恩笑骂道:“哎哎,都别这么装样子好不好?昨晚上聊到半夜你们一个个睡得跟猪似的,今天早上要不是哥回来把你们唤醒,谁能醒过来?”说到这里,顾天恩才豁然发现苏淳风的左手上包扎着纱布,还渗透出些许暗红的血迹,不禁满是担忧和焦虑地抓住他的手抬起来问道:“这是咋了?”

    苏淳风微笑道:“没事,昨晚喝多了酒,不小心划伤的。”

    几个人全都围上来关切询问。

    顾天恩皱眉道:“淳风,是不是那个叫纵萌的家伙把你给弄伤的?娘的,回头我再遇到他,非得教训他一顿。”

    “没有,想哪儿去了?”苏淳风笑道:“是我自己喝多了酒,回来爬水房窗户时不小心划伤的,所以昨晚上才没回宿舍,到医院包扎了一下,然后就近找了家旅馆住了一宿……兄弟们放心吧,我没事。”

    舍友们半信半疑。

    不过看苏淳风轻松的神情,大家也都不好再去追问什么。

    几个人一起去吃过早饭,从餐厅走出来时,顾天恩把苏淳风叫到一旁,认认真真地小声说道:“淳风,我看得出来,那个叫纵萌的家伙绝对是练家子,虽然知道你的身手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好汉架不住人多,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纵萌找人把你打伤的?如果真是,咱们俩找机会狠狠教训他,找回场子!”

    “真不是。”苏淳风哭笑不得,心里却是很感动。

    顾天恩见苏淳风这般姿态,就叹口气说道:“淳风,你也别瞒着我,我打小跟着爷爷习武时,也学到点儿望闻问切,虽然比不得中医,但至少习武之人还懂得些气色。你面色苍白气虚乏力,眼里面神光黯然,可不仅仅是手上那点儿小伤和醉酒后的体乏神困,明显是受了内伤的。”

    苏淳风一惊,道:“老大,你这练家子,称得上实打实了。”

    “得,也别捧我,现在跟我说实话吧。”顾天恩道。

    “确实是和纵萌交手切磋了一番。”苏淳风知道在顾天恩这类半个明眼人面前也不好再瞒下去,便半真半假地说道:“不过咱哥们儿没吃亏,回头你打听下纵萌的情况就知道了,他估计得在医院里住上一个多月。”

    顾天恩惊讶道:“你们真下死手了啊?”

    “切磋嘛,难免斗出些火气来误伤到。”苏淳风抬手拍了拍身高体阔的顾天恩的肩膀,道:“别想着去报复人家啊,这次咱哥们儿没吃亏。另外你别嫌兄弟说话不中听,以后你可不能想着去找纵萌比试切磋,以你的身手虽然在咱们学校的武术协会能排行前列,但和纵萌相比,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看来我得加紧练咯。”顾天恩自嘲道:“估计练也不行,天赋有差距。”

    苏淳风笑道:“这山看着那山高,你就别给自己心里添堵了。武术这种东西,健体防身就好,何必去争一时的长短。”

    “嗯。”顾天恩点点头,心里却想到了别的。

    出身武术世家的他,有时候看电视上一些专业的格斗比赛时,都觉得那些是小打小闹。平时武术协会举办的一些专业的格斗切磋,他也曾参与过,所以很清楚,这其中没几个真正的高手。因为受到格斗比赛各种繁琐规则的限制,真正的高手根本不愿意参与这种无法放开去打的比赛。当然了,在进入京大,尤其是成为武术协会会员之后,顾天恩也确实遇到过几个实打实的武术格斗高手,但屈指可数。偶尔和家里通电后提及这方面的事情,爷爷总会语重心长地告诉他:“别去争那个风头,真正的厮杀和格斗比赛是两回事,如果想成为名副其实的高手,除非历经沙场上的磨练,血里火里滚三滚。”

    于是颇为迷恋武术,向往着一山还比一山高的顾天恩时常会想,要不放弃学业入伍从军?

    ……

    纵萌遭暗杀身受重伤的第二天上午十点多,其父亲淮南省青鸾宗宗主锁江龙纵仙歌,乘飞机抵京。

    这则消息,苏淳风是从宋慈文那里得知的。

    不是他主动询问消息,而是宋慈文下午打来电话告知的。其目的,是希望苏淳风能够去一趟医院,当面和纵仙歌解释一下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这也是罗同华的意思,毕竟谁都清楚,这种事情发生后,纵仙歌心里难免会产生误解。

    但苏淳风没有答应。

    在他看来,有些事情越解释越容易让人误会,况且他和纵萌并不熟识,此次又是纵萌主动约战切磋的。结果发生了这么一出谁都没想到的事情,苏淳风自己去主动解释的话,就会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或胆小怕事卑躬屈膝了。纵仙歌何等人物?即便不至于当场迁怒于苏淳风,也会小瞧于他。换作常人,苏淳风此番不去的话,或许会更加怀疑他,但纵仙歌断然不会。而且,苏淳风不去,反倒会让纵仙歌因为苏淳风在危急时刻挺身而出救了他的爱子,从而心生万分感激。

    所以即便是不图纵仙歌大恩知报,至少能靠理直气壮身正不怕影子斜的表现,平息了这位锁江龙心头的迁怒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