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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节

      白苏略有难色,她停顿了一下,还是解释道,“姐姐给我偷来的书上,父亲时常会有标记和批示。刚好在这里,您做了记录,我看到了,当时就偷记下来了……”

    白璟突然放声笑了出来,他拍了拍白苏的肩膀,道,“为父的错,为父的错。这都是为父的错啊!”

    “父亲——”白苏没明白,父亲的笔记出了错?这下糟了,她从父亲的批注里不知道偷学了多少东西,要是都错了,那她不是要把所有书都再看一遍?

    白璟没忍住,朗笑之余竟湿了双目,他立刻背过身去,不想让白苏看到他的激动。背对着女儿,白璟整理了好久情绪,才渐渐缓和过来。他所谓之错,是他没有早早将白苏引向从医之路。不过,这样有阻碍的成长,或许对白苏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她在这个过程里知道了从医不易,也懂得医者该有的心情和慈悲,现在才开始培养她的医术,也未必就是坏事。

    想到这里,白璟不禁苦笑了一下。他没想到,他这个曾经被白家众人捧为医术神童的人,自己的孩子没能继承他的医术造诣,反倒是他不得已养育的别人的孩子,更像他。

    他不知道是不是该感谢太子爷慕安,是不是该感谢他将白苏这个孩子送给他,才让他得以有如此欣慰的感觉。

    沉默了许久,白璟只淡淡给白苏留下一句,“认真把穴位记下,几日后,我来教你施针。”

    备注:

    (1)此处穴位知识摘自《针灸甲乙经》,这是第一本明确提出禁针禁灸穴位的古代书籍。从这本书开始,后续许多医书都对禁针禁灸穴位做出了不同的划分,例如明代《针灸大成》规定禁针穴22个。本文采用《针灸甲乙经》的划分方法,纪念这第一本做出规定的书。

    作者有话要说:【呼呼终于赶在半夜12点前更文了,虽然有些晚,也算没违背13号归来的规定~】

    顺便感慨一句,中医知识真的是博大精深,写文以来每次查阅都有让我震惊的地方,真希望能有更多的人来守护中医。作者无能无力,此生就不能转行从医了,只有靠写文来抒发点感慨罢~壮哉中华~

    ☆、第51章 天涯共时

    夜深了,已经过了亥时,如玉本想睡下,辗转了一会儿后,她还是揣着心事前往白苏的住处。白苏的房间内烛火通明如昼,如玉敲响了房门。屋内的白苏正对着铜人研究记忆,听到敲门声后,她揉了揉疲乏的双眼,前来开门。

    “娘?这么晚了。”白苏略有惊讶地迎着如玉进来,母女俩沿着床边坐了下来。

    如玉看见了地上摆放的铜人,欣慰笑道,“我都听说了,你爹要开始教你施针了,你要好好向他学习。你爹在你这时候,医术就备受敬仰了。”

    “娘放心,我也知道机会难得,让爹改变心意何其困难,我会珍惜。”

    如玉伸手抚了抚白苏的头发,“娘知道你等这一天等了很多年,但是为娘毕竟是妾室,你也是白家庶出的孩子,凡事你一定要收敛光芒。”

    “娘,是不是孙夫人她为难你了?”白苏见如玉一脸难以排遣的忧思,不免有些担心。

    如玉立刻摇头,伸手捂住白苏的嘴,道,“别胡说。孙夫人待咱们一直很好,哪有为难之理。这么多年,就只有这次芷儿的事件上,孙夫人对咱们变了态度。但你想想,若不是你不懂事闯祸在先,她也不会如此大动肝火。”

    白苏心知肚明,她愧疚地垂下目光,“娘,我错了,这次姐姐的事情应该先跟您商量再做决定。我可以瞒着任何人,但就是不该瞒着娘。”

    “唉。”如玉长叹了一口气,谁能理解她这战战兢兢,寄人篱下的心情呢。“总之,你万万不能为了一时出风头,伤害了身边其余人。”

    如玉这语重心长的话,白苏十分理解,她知道母亲是担心她受到父亲过多的赞誉,会让孙夫人心中不快。毕竟这一切,本该是属于姐姐白芷的。想到白芷,白苏心里一阵揪痛,算起来,白芷应该已经到了京城,不知道她那边怎样了。

    如玉不再久留,她叮嘱白苏用功之余一定要注意休息,白苏爽快地答应下来。如玉看着白苏轻松的笑容,心中很清楚,这孩子只是口上说休息,一转头肯定又是要用功熬夜了。也罢,她不想过多干涉白苏,她支持自己的女儿走她想走的路。

    月色朦胧,如玉走回房间的时候,惊讶地发现自己的窗口微微亮着光。她明明记得她已经熄了烛火的,带着疑惑,她推开门,看到了白璟正在低头盥洗。

    “老爷——”如玉心中稍有惊喜,她走上前,为白璟递上了擦脸的方巾。

    白璟直起身子,接过方巾,“原谅我不请自来了。今晚我想留在你这儿,有些话想跟你说。”

    “老爷太客气了,这就是您的家,并没有不请自来之说。”如玉服侍白璟上了床,自己也梳洗一番后,衣着整齐地躺了下来。

    两个人之间又隔了很大的距离。

    如玉一直睁着双眼,静静等着白璟说话。白璟酝酿了许久,连呼吸声也沉沉的。半晌,他才缓缓开口道,“如玉,前段日子白家来人请我回去的事情,我一直没跟你好好谈过。今天,我觉得有必要问问你的意见。”

    “老爷。”如玉有些心惶惶的,说不清的滋味。

    “我拒绝了他们,也表态说不会再回到平阳。出于很多原因,我觉得我已经没有了回去的冲动。但是你不同了,你是太子的女人,苏儿又是太子的女儿。你们两个是金贵之躯,不能因为我的决定而阻碍你们的人生。如果你想回去,我不会有任何意见。”

    “老爷,别再说了。”不知道为什么,如玉的心里隐隐有一丝委屈,她强调道,“苏儿是您的女儿,请您将苏儿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看待。”

    气氛有一丝凝滞,白璟大约察觉出了如玉的伤心,他安慰道,“你放心,就算苏儿将来回到宫廷,她也一样是我白璟的女儿。”

    “不会的,我们不会回到平阳的。”如玉斩钉截铁起来,她怔怔望着床帐上方,道,“老爷您千万不要愧疚,不要觉得是您耽误了我们。其实,我心里清楚,是我们母女影响了白家,给白家带来了不幸。”

    “如玉——”白璟忍不住转过头去,夜色之下,他有些看不真切如玉的表情。

    “老爷,我也做好了决定,您不要再劝我了。我希望,宫廷那边永远不要记起我的存在,也不要他们从您的身边夺走白苏。此生不幸,我——不能成为老爷的人,但好在苏儿是老爷的女儿。”

    白璟倒吸了一口气,他甚至有些不敢揣摩如玉的话。他们两个的关系,不是夫妻,却也有夫妻一般的相敬如宾。这层默契是不能说穿的,就算彼此的心中都有情意,也绝对不能流露半分。两个人各怀心事,和着被,都久久未能入眠。

    夜如许深,如许长。

    已过三更,京城的白府里却迟迟不消停。下午时分,信报先一步传到,说是白环和白琰两个人今晚就能到达京城。白瑄和孟清两个人为了等消息,愣是没有就寝,一直在正堂里坐着。白实文老头也听到了消息,此刻他也坐在正堂的圈椅里,手上拄着拐杖,怔怔望向门外。

    白瑄体恤老太爷的身体,便开口劝道,“爹,这么晚了,您先休息,明儿一早就有好消息了。”

    白实文纹丝不动,他依旧望向门外,高声问道,“为什么消息里没说璟儿跟着白环他们回来了?”

    “毕竟大哥在戊庸这么多年了,想回来也要准备个好久呢。爹,您放心,大哥肯定也期待着这一天呢。”白瑄见老爷子一门心思的焦急,他也担心,担心白实文的身子受不住折腾。而且,他也说不好,一会儿白环和白琰会带来的究竟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其实他的担心不无道理,毕竟白环只传信说快到京城了,并没有提及白璟,而这往往就是不祥的征兆。

    孟清看出了白瑄的担忧,她低声对白瑄道,“若是白环大哥他们没找到白璟大哥,老太爷这儿可怎么办呐?”

    白瑄烦恼地锁紧了眉头,“没办法,只能等了,现在也说不准。”

    屋内的凝神香丝丝缕缕,幽幽地弥漫在正堂的四处,白瑄和孟清都有些困了,不住地打哈欠。倒是白实文,仿佛从未如此精神过,上半身一动不动,依旧盯着门外。

    大约又过了两柱香的工夫,门外跑来了一个小厮,气喘吁吁地通报说白环和白琰两位老爷来了。

    白实文腾地站起身来,动作比白瑄和孟清还要快,他嗖嗖地向屋外走去,拐杖敲在地上,噔噔噔的声音格外响亮。

    “爹!”白瑄十分担心,他立刻跟了上去。

    白环和白琰两人已经进了正堂的院子,几个人打了迎面。连寒暄都顾不上,白瑄立刻问道,“怎么样?”

    白实文见进来的人就只有白环和白琰,还充满期待地张望了望院外,后面是一片漆黑,没有半个人影。老太爷心里的火光倏然熄灭了大半,他看向白环。

    白环一脸歉意,不敢正视白老太爷,他犹豫再三,还是先将白瑄请到一旁,单独对白瑄说道,“瑄弟,我见到你大哥了。”

    白瑄立刻激动起来,“怎么样?大哥他们过得怎么样?”

    “虽远不如京城,但看上去他很满足。所以——所以他不准备回来了。”最后一句说的十分艰难,白环有了一种渎职的感觉,仿佛不能请回白璟是他的问题。

    白瑄心里咯噔一下,这该怎么办,白璟不想回来,这件事该怎么跟父亲说。还不等白瑄想出个对策,他身后就响起了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白实文上了怒气,“有什么事跟我说!”

    白瑄立刻转过身来,“爹,他们找到大哥了。”

    白实文虽然老了视力不好,但心思还是何其清明,如果是好消息,白环也不会背着他跟白瑄说。既然找到白璟了,那就说明他们一家安好,唯一的可能就是白璟不愿回来。

    “死小子不肯回来是吗?”白实文的目光直直刺向白环。白环本就跟白老太爷交手不多,一时间也编不出谎言,只得点头道,“是,璟弟他不打算回京城。”

    这下,老太爷心里的火光全部熄灭了。

    自己到了迟暮之年,大半生未见的儿子竟然不肯回来看他一眼,或是说送他最后一程。白实文强撑着身体,却难耐身子越来越沉重,他把所有的重量都倚到了拐杖之上。

    “好小子——好小子——这么多年了,竟然还在怪我。”白实文掩藏起眼中已经浮上的泪,他一步一蹒跚地朝着院外走了出去,每一步都是那么艰难。

    白瑄见父亲的背影如此落寞,心底也不是滋味,他有些责备白璟,责备这个大哥不懂得体恤父亲。正当他想着赶紧上去扶住父亲的时候,白实文手中的拐杖“咣当”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爹!”

    “老太爷!”

    “白老太爷!”

    惊呼声划破了夜的宁静,刺耳而又揪心。

    白实文苍老瘦弱的身躯重重地跌倒在地上,身后是白瑄等人慌张的赶上前。

    千里之外的戊庸城,白璟猛然从睡梦中惊醒,他坐直了身子,发觉自己不知为何出了一身汗。如玉被他惊醒,睁着惺忪的睡眼,她看到白璟正呆呆地注视着窗外的银月。

    这便是,天涯共此时罢。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读者”别看我奇怪其实我是个傲娇哟“【天啊好长的名字啊~~】送的地雷~~~~么么哒

    ☆、第52章 用药有心

    这两天,白苏不论干什么,口中都喃喃自语着各个穴位的名字。好几次碰到青之的时候,白苏都对着青之的身体细细打量,甚至有时候还伸手上去按来按去。青之被她如此专注的样子吓坏了,怎么躲闪都躲闪不及。

    到了第三天,穴位已经背的差不多了,白苏这才消停下来,也放过了青之。白璟见白苏这么用功,内心也被感染到。于是这日晚上,白璟一结束望诊,都不顾进餐,就来到了白苏的住处教她施针。

    父女两人围着铜人,都盘腿坐在了地上。白璟伸出右手手臂,勾了勾中指的指端,问白苏道,“中指指端是什么穴位?”

    “是中冲穴。”

    “将中冲穴所在的经络上的穴位,一一找出,说给我听。”白璟挽起衣袖,直接将宽大的袖口卷到了肩膀处。

    白苏深吸了一口气,扶住父亲的手臂,食指按住了白璟的掌心,凝神道,“这里是劳宫穴,握拳屈指时中指指尖处。”接下来,她又将食指上移,按住了白璟的手腕中间,“这是太渊穴,血气旺盛,为百脉之会。”

    “再向上两指的位置,是内关穴。内关穴是络穴、八脉的交会穴。”

    “掌后三寸,两筋间陷者中为间使穴。”

    “这是郄门穴。之上是曲泽穴,穴居肘弯凹陷处,脉气至此较浅广。最上面是天泉穴,主治心痛。”

    白苏一一按过去,每一个穴位的定位都十分准确,白璟在心中暗暗赞叹,面上却依旧专注严肃。在白苏说完后,白璟展开身边的针灸袋,摊平。针灸袋里面共有八个区域,每个区域都别着九根银光闪闪的针,仔细看去,这九根针形状各不相同。

    “今天我来教你施针。施针可以刺激体表腧(shu,四声)穴,疏通经络,行气活血。施针中,有三个步骤,腧穴定位(1)、进针以及留针。进针过程,需要双手配合,一手持针一手按压。拨开肌腱,推避血管之后,方可用指力使针尖迅速刺透皮肤……”白璟一边讲述,一边示范,白苏听得如痴如醉。

    就在白苏专注学习的这会儿,门外响起了半夏焦急的通传声,“老爷,小姐!有个孩子生病了,现在来人正等在正堂呢,情况似乎很紧急!”

    白璟听了,立刻放下手头的一切事,站起身来,“苏儿,我们快过去。”

    父女俩匆匆赶到正堂,然而一见到来人,两个人都吃了一惊。

    “天华?”白苏没想到来的人竟然就是慕天华,掐指算来,她和慕天华已经有好久没有见过面了,淡淡的陌生不自觉在心间弥漫起来。慕天华看到白苏之后,心头一软,忍住和白苏叙旧的冲动,他对白璟道,“白老爷,这么晚打扰您实在抱歉。只是我妹妹慕婉她已经得了两日风寒,任凭郎中开什么药,她都不肯吃,现在又高烧不止,我们家人都不知该怎么办了。”

    “好,将她带进屋来罢。”白璟没有多说废话,转身就绕进了正堂的西侧隔间,吩咐慕天华把他的妹妹平放在床上。

    慕婉双眼紧闭,脸颊上红彤彤的一片,呼吸有些重音。白璟把脉过后,边开方子,边嘱咐慕天华放心,“只是一般的风寒,还没有波及其他器官,尽早服药即可。”

    “可婉婉她就是不喝汤药,之前喂给她的,她都吐了出来,不肯下咽。”

    “这个可以理解,小孩子的味觉和嗅觉都比较敏感,尤其对苦味格外厌恶。而且小孩的腑脏是清零的,不能用重药和猛药,更不能用药性偏的霸药。我会开个温和的方子,再将药材揉进糕点之中,就像吃甜嘴儿一般的喂她吃下去。”

    慕天华连连点头,答应了下来。

    开完方子,白璟起身要去药铺里抓药材,白苏拦住他,“爹,抓药的事情还是我去吧。”白璟挪开她的手,淡淡道,“抓药后还要制成糕点,你不会处理药材的味道,就不要搀和了。”

    慕天华听闻白老爷要亲自制药,连忙道谢起来,心中充满了感激。待到白璟走出正堂,慕天华和白苏两个人才渐渐寒暄起来。

    “近来怎样?”慕天华察觉到了白苏的不自然,他没有在意,想着大约是两人许久未见,熟络一下就会好。

    白苏愣了一下,她的近来情况似乎一句话难以概括。从她放走白芷,被家里人责骂,甚至离家在外了一夜,到现在白璟同意她学医,主动教她施针。她这段日子,并不是简单一个好或是不好能形容的。犹豫了片刻,白苏笑道,“还好,顺心不顺心,各占一半罢。”

    慕天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指了指药铺的方向,道,“我瞧白老爷似乎准许你从医了,这是很值得开心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