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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节

      元秀脸色一红,颇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无事,只是听重伴伴说,今日城外有热闹,凹民要去绝户郡了……”说到这里,元秀比出手指头,很是带了一丝炫耀的意思道:“能有五万人呢!”

    金山先生无奈的轻轻摇头道:“小殿下既想去看,便去吧!”他话音一落,元秀也不客气,立马收拾起纸张笔墨,轻轻欢呼一声,跟金山先生道了别,连蹿带蹦的他竟真的走了。

    泗水王与潞王见他如此不懂尊重金山先生,心里暗喜,脸上却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都大力叹息,微微摇头。神色间却流露出,爱护小弟弟,宠溺的无奈。甚至都站起来,代替弟弟请罪。

    金山先生却并不怪罪,只笑眯眯的看着燕王跑去的地方,摸摸胡子,摇摇头继续开讲起来。

    “子曰……天下养身,不当为天下惜身……”

    几处宫中雀鸟惊飞……远处,古寺钟声绵绵……

    第一百二十二回

    话说,国家这几年一年比一年安稳,虽天灾人祸与之前也不少,家国大了莫不过是这里补了那里漏,这里好了那边歪。事儿便还是老事儿,洪涝也罢,人祸也罢,天南地北,国即在,灾也不会少了,断了。

    比往年不同,如今各地有灾,天行不息,人流无常,掩面忍辱沿门乞的场景却是少见了。

    一则是,自开国帝起,大梁不过三代帝王,子孙并不繁盛,在宗室上还算干净,拖累未显。虽有好田约十万亩封在外,可三五年的功夫,一些绝嗣的,多占的,都被逐渐收回,如今派到了大用场。

    二则是,如今圣上堪为圣主,自我节俭不说,从不把额外的负担加诸于国库,不从国库伸手不说,今上自己靠原本的奕王府的封邑养自己的后宫,除了必要,多余的排场并不讲。多年来,今上不纳后宫,衣食住行一缩再缩,精打细算到了惊人的地步。那下面无法借着皇家的帽子作乱,自是再三小心,不敢若从前一般使出百般手段到处抹油。

    三则是,如今国库管理,官员录用,税法颁布适用得当,兵部等关键部门已然悄然的纳入今上袖中。再加上今上爱用能臣干吏,虽明面未成对士大夫旧豪族露出敌意,但是,那些旧势力的权利的的确确的在年复一年当中,逐渐在消减。权利增减中,消耗自然越来越少。

    四则是,如今国家重要事务,无论是盐,茶,铁等等关要管理,均是今上自己人在当中。这个透彻润入过程,无声无息,当众人明白过来时,竟谁也伸不进手了。

    五则是,如今兵祸盗匪如今算是越来越少,国家最大的消耗已然少了一半。

    基于种种原由,有今日的结果,虽天灾人祸从未断过,可是,国家机器的良好运转下,灾便成了可以解决的问题。过去,国家财政千疮百孔,为了早日得到银钱四面救急。在征收中,难免为了速度而引发各种惨剧,颇有些俗语中说的萝卜快了不洗泥之势。如今同等灾难,自有过去本就好的国策自有救荒条款,照旧例就是。

    说到这里,也要提拿金山主那老贼,他家弟子,人才真真众多,这几年,大梁也没少讨人家便宜。

    关于国事,便暂且交代在这,说到旧例如今城中有一户人家,也在热热闹闹的按照传统,办旧例之事。这户人家说起来,也是名门之后,更与城中平洲巷子顾家有亲。他家中三百年书香门第,曾是一方豪族,可惜,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他家的青烟却已然冒完了。

    这户人家也不是旁人,却是早先平洲顾氏的主枝儿,如今大家都称这枝儿为溪北顾氏。称平洲巷子的顾氏,为溪南顾氏。

    说起溪北溪南,本是一个祖先,原世世代代住在平洲一个叫溪水的地方,顾姓在当地亦是大族,早年出过尚书,探花,后世书礼传家,子孙自然是枝繁叶茂,不知道繁衍出多少代,一棵大树,枝枝蔓蔓也不知道有多少去。

    到了平国公顾岩父亲那一代,他家在族中并不出名,家里更是寒酸的很。为了活下去,顾岩的父亲弃书行武跟开国帝造了反。

    对于一个豪族来说,当年的顾岩家也不过就是族中的一条小鱼,族里自是害怕前朝报复,便写了文书将顾昭这一支驱赶出去,更可恨的是,在一个深夜,溪南顾氏家中祖先的骸骨均被移出祖坟,丢到溪水以南的一个地方,从此,平洲顾便分成两家,一支叫溪北顾,一支便是溪南顾。

    这一日,上京老庙的溪北顾氏族长顾茂敏,他家中老母今年高寿六十九,照旧例当提前过七十大寿。因此,从入夏起,他家中便忙乱起来。

    如今顾茂敏在刑部司门司有个侍郎官,就是正五品。他的嫡子顾允升在都护府有个六品闲司马位置,并不用常去点卯。

    三百年润养出的贵族,虽家族败落,但是遇到大事,排场却不是一般二般的简单,过程也不是简单的讲究,这也是旧例。为了老太太这个整寿,也为了溪北顾的面子,顾茂敏算是举全族之力,硬是撑起这份面子。

    寿前一月,家中给故旧老亲,城中大儒,文坛名友均下了帖子,什么善工画的路芝田,会书法的王兴堂,敦丁山的潇斋居士,莲花塘的文充讲师,皆是帖子上的客人。这些老客,都是几代故交,并不会因为溪北顾氏没落了而不会来。

    寿前一月,照旧例,老庙顾府家中已然开始动工,他家老宅大得很,都是几代润养,这十几年来许是内里空虚一直未曾修缮,为了这次老祖宗的整寿过的光光鲜鲜,权利越来越远,便只能在富贵文化上撑住家业,虽是无奈,却也是一种方式,而且他们花销的是家中祖业,这一点谁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这次溪北顾氏,动了大血,一旦开工竟是将家里的宅院的一干建筑,都大大的整修了一番,老建筑上什么素宝顶、花垫板、花垂柱、花气眼、花雀替、古老钱、马蹄磉、三岔头都换了新的。地板上,花墙上的雕刻全部弄下来下换了新式样,具是一水儿的云子草、八角云各色。此一项共计千贯。

    家中的家具,祖灵,佛龛,院落,房屋等家当都用上等的定粉,藤黄,雄黄,青粉,天大青,胭脂,石大绿,石二绿,石三绿,红金,贴金,鸡蛋,银珠,红土烟子、土粉、靛球、柿黄、三碌、鹅黄、松花绿,光油等上好的料子全部细细的描画了一遍,光这一笔耗去整八百贯银钱。

    他家中原有水榭,因这几年未曾举办家宴,那地方便荒废了,如今也砸出五百贯,修缮了家中的几处风景庭院,什么醉白,清源,留步,琉月芳,生玉宛什么的。更砸出一千两百贯购买了上等的好木料,在家中制了一个精雕细刻的画舫,名曰:挹波。以供宾客玩乐。

    还有那从各地请来的名班子,名角,赏钱另算不说,为了扬名竟是凡来的班子,只要是个角儿便给置办一整套的新行头。这个行头可是有讲究的,单是拿老旦一角来说,单袄裙就分了老旦衣、梅香衣、水田披风、采莲裙、白绫裙、等等,更不要说,脑袋上配套的冠子,妙常,扎头,就这一项,整四百贯。

    三百年书香门第,其中富贵岂是一朝一夕可以润养出来的。这一点,就是如今的皇嗣,顾家这般有铁卷丹书的体面都无法比拟,只说他家花园子,便是一个钱儿不出,那也是到处都种着有百年,几十年不等的秋树,山川柳,白碧桃,文公果,香水梨,红白丁香,大小山杏等。花卉上,爬山虎,菠子,千叶莲什么的只是平常而已。

    六月初七,老太太的寿日到来,老庙顾府大开府门迎八方宾客,顾茂敏引着儿子顾允升还有家中一干子弟,在门口迎客,他家如今实在活的不易,在人口上,更是溪南顾氏的十数倍,为了这些子弟,无论如何,家中也要打肿脸把这个胖子撑起来。平洲巷子那边才几代子,说破天,四世同堂!

    他们这边……哎!此种心酸,不足为外人道之。尤其是现今的几百年老族,有问题的何止溪北顾氏。

    这日天气晴好,家中请来的鼓乐在门廊打着小番儿起贺乐,顾茂敏的叔叔,叔祖,都是很有名的词人大家,因此最先来的都是如今上京数得上的风雅人物。这些人,来了都不是空着手,均带足了贺礼,一时间那真是热闹无比。

    顾允升今日带着家人来回打转,他是嫡子,自然要当好下手,因此收礼上档忙的不可开交,转眼着,半上午过去了,他爹来回问了四五次平洲巷子那厢可来人没有?顾允升心说,阿父你自己在门口迎客,如何总是问我。想是这般想的,可是他却只能回一句道:“阿父莫急,不是外人在理在情,也定是该来的!怕是咱家今日热闹,拦在巷子外也未可知。”

    就这般,心里玄玄乎乎的等了许久,那边终于有人唱名,先是溪南顾氏四门上的允克大爷来了,接着,又有大府上的礼来了,可大府人竟一个没到。

    顾允升见他阿父脸色不好,忙拉住陶若家的先给了打赏,陶若谢了,这才解释道:“大少爷莫怪,如今家中三爷去了,他与您家老爷同辈份,因此家里便怕冲撞了老太太的好日子,这不是,昨晚上大奶奶亲自入库寻的上等玉桃给老太太添喜。来的时候我们奶奶说了,等咱家过了孝期,亲自与老太太来赔礼。”

    原不过是一个庶子,却不想那边真真的守礼了。顾允升闻言面色一红,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跟阿父交代的好。

    顾氏两家虽然早就翻了脸,可是面子上却都要过得去,这是礼数,因此话总要说圆润了,两相好才是好的。老公爷那边来不得人,可是如今天近开席时分,如何七太爷却不来?若是今日是顾茂敏自己的大寿便罢了,他一个晚辈儿。

    可是今日老祖宗与顾昭算同辈儿的。因此,这孩子也是急了,便又问陶若道:“那你家七太爷呢?”

    陶若心里不耐,却依旧不显露出来,笑着道:“大爷问的有趣,小的是国公府的管家,如何知道郡公府的事情?”

    正说着,那边有人叫道:“大爷!平洲郡公府的七叔爷爷到了。”

    顾昭被人扶着下了车,看着面前咕噜噜跪了一地的脑袋,不由仰天翻了个白眼,心里骂道:尼玛的,怎么转眼掉出来三十多个大侄孙儿出来?

    心里骂着,还只能笑眯眯的。这边的老太太,就怎么说,那也真是要叫嫂子的。于情于理,他都得来。

    这几年,平洲溪北顾氏的日子不好过,不过这边倒也没特别讨厌,虽然分宗那会子十分捣乱,早年做的肮脏事儿更是气的人牙痒痒。可是,若是反过来,那般天下大乱,那任族长敢留他祖宗的骸骨。后来哭着喊着不分宗也是为了家中子弟可以得到惠及。

    哎!古代就这点不好,虚伪的很,心里恨不得拿板砖把对方拍死,礼数却半点不能差。因此,他家老祖宗过寿,顾岩不到,作为代表,顾昭是必然要来的。

    换了从前哥哥身体好的时候,顾昭才懒得管这些,可是如今,上京也就他一个长辈可以代表溪南顾来贺寿了。

    看着脚下的一堆儿大侄儿侄孙给他请安,顾昭心里叹息,脸上却亲切无比,用手虚扶了笑道:“都赶紧起来!也不是外人,忒多礼了,起来吧……你们看我素日也不爱应酬,如今自家人竟都不知道哪个是哪个了。”

    顾茂敏心中最大的石头,总算是安了下来,顾昭再不来,他都要哭了。他家办这般大的事情,不过就是想借一下溪南顾氏的脸面,在犄角旮旯给族中的孩子,找一碗饭吃。若是今日顾岩,顾昭都不到,明日起,家中的子弟,怕是真是没有活路了。如今处事谁看才干?都只看脸面人情罢了。

    紧跑几步,顾茂敏跑过来,深深地拱手鞠礼。

    他心里的滋味顾昭不知,可是这一躬却是含着溪北顾氏所有人的耻辱。一时间,一股奇怪的气氛在空气中流转,许多族中子弟不忍相看,只能侧过脸去。

    “给七叔叔请安,大热天的,七叔叔快请屋里去。”

    站在那一头的顾允升便再也不忍看自己的父亲,他左右看看没人,便缩到一边伸出袖子擦拭一下眼泪,心里告诫自己,可不能哭,若哭了,全族的心血都被自己连累了。待他缩进角落,却不想,他小叔叔顾茂理也在那厢无声掉泪。

    想自己小叔叔,七窍通灵,春梅锭雪一般的人物,他自小聪慧,虽不爱仕途,家中也不会逼他,虽不敢说是国中俊才,却也是书画音律都是上品的娇贵公子。不说他小叔叔,家中的父亲,那厢跪着的族叔叔,兄弟们,侄儿们,都是一等一的俊才。诗文歌赋,琴棋书画,那个不是自小启蒙,多年苦修。

    可是,你胸中便是有如花一般的锦绣文章,家里也要在这茫茫人间道活人的。

    叔侄相对无言,顾茂理伸出袖子给自己侄儿擦下眼泪,强露了笑容出来道:“快去,莫让你爹爹劳累,他都三个月不得好睡了,你我再也不能任性由己了。”

    就这般,叔侄二人一起来至顾昭面前,这是顾茂理第一次认真的打量自己这位传说中的,京城第一纨绔,顾家的蚌珠儿。族中的七叔爷爷,当朝的平洲郡公爷。

    今日,顾昭穿得一身翠色云纹袍子,腰间扎一条松鹿云芝阔玉带,头上是穿金双珠冠,足下蹬着一双闪色锻儿白底儿的小靴子。看样貌,也是上上品之人,冰肌玉骨不说,眼波流转间,更觉此人百般灵窍,千种丰神不能形出一二分神韵,这样的味道总不该在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中出现,可如今却偏偏面前站着一位。

    顾茂理是个爱书画的,因此便是天生的视觉动物,顿时他的委屈便略略没了些,以往他心里将顾昭想成一个身上披红挂绿,一手马鞭,一手蒲扇,出门吆五喝六,脸上更是一脸横肉,来去之间,街坊四处惊飞,强抢民女也是不在话下。

    “这位是?”顾昭看面前呆呆的站了一位三十上下的清俊人物,这人也不动,也不说话,只直直的打量自己。顾昭纳闷,便扭头问顾茂敏。

    顾茂敏脸色一白,知道弟弟犯了呆气,便忙道:“小叔叔不知,这是家中三弟……”他话音未落,顾昭忽然面上露出毫不遮掩的喜色道:“可是咱家的顾子雨?”

    众人闻言一惊,就连顾茂理也是一脸愕然。

    顾昭轻笑,对周围人道:“昭自小顽劣,在外名声也是一派狼藉,着实令阿兄头疼。去岁阿兄实在看不过去,便请了染夕先生来家中授课,不求能成那一派的大家,只求能定定我的性子。却不想,咱们礼送过去了,染夕先生却言,你家顾子雨,师从于亭,画山水从不用稿,花鸟鱼虫更是不在话下!既你家已有那般疏朗润秀的人物,何必舍近求远?”

    顾茂理脸薄,顿时脸色大红。这边施礼的晚辈,原本心里不情不愿,很多人心里都是觉着被侮辱一般。如今听到顾昭这般说,便隐约有了一丝好感。

    听到顾茂理连称不敢,顾昭却一伸手从自己腰上解下一个荷包,一翻手竟然从里倒出两块不大的描金墨条来。

    顾昭将墨条放进顾茂理手里笑眯眯的道:“三侄儿,这是前些日子无事,寻得一个古方,自己在家闲玩之物。虽比不上城中名墨,可这里我却放了奇香,三侄儿回去画画的时候,磨出闻闻便知道是什么味儿了。”

    顾茂理是个愚人,便站在门口,举着墨条认真的闻了起来。

    顾昭轻笑,直接拉住他道:“哎,我也是做来耍子的,今日不知道能见你,若早知道,定要准备一些其他的给你,说来惭愧,我这个长辈总是当得闲散。改日你过我哪里,我有几卷好画送你。”

    顾茂理连连说好。

    如今气氛正好,那边顾茂敏便道:“老三,赶紧带七叔叔入席,现下日头大,莫要晒着小叔叔。”

    于是,这所谓的一家人便说说笑笑的进去了。相互面子,都给的诚意十足,心下十分满意。

    主人宾客去了,细仔他们这等下人,便被带到一边廊下用饭,八个小厮一席,一席一室。他们坐的是小厮中的上席,也是八碟八碗,老酒一壶,菜品丰盛的很。正吃着,那边一起来的小家丁悄悄问细仔:“管家叔叔,来之前阿伯说,我们与这家早就不是一起的了,如何咱七爷对他们那般好?”

    细仔瞧瞧左右没人,便压低声音道:“你懂什么,这不是早几年了。咱七爷如今在外做着官,那也是有官声的的。旁人如何,咱是不在乎,再加上跟这家早就分宗了,他家就是想闹,想靠,那也是不容易的。既都姓顾,何苦恶脸恶声得罪他,外人说不好,便不好了。若是老顾家也一起说不好,那对咱七爷,才是真不好呢!懂否?”

    细仔一堆的好和不好你加他家,最后还甩了个懂否?只弄得这小家丁晕晕叨叨的半天翻不过劲儿。

    不提那下面如何议论,却说顾昭被顾氏兄弟带着进了后面,他们一去,家中女人跟来贺寿的女眷便都急急的回避了。顾昭不用跟这老嫂子行大礼,便只施了半礼,奉上寿桃,寿面,还有刻丝寿星一座,寿字儿,寿星,仙鹤花纹的缎子各六匹。如今,这老太太,其实早就糊涂了,糊涂的话也不说,人也不认得,就只是笑呵呵的。也不说话,就那么慈祥的看着你,老年痴呆了,也很有文艺老太太的气质。

    顾昭看老太太这般,便想起自己老哥哥,心里便有了一二分疼惜。他看这老太太被照顾的相当好,人的保养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自小处便能看出来,这家人对老太太是真心十分照顾的,虽做寿有一二分利用之心,可是看老太太的头发指甲肤色,那都是常年贴心照顾,才有今日这般好的颜色的。

    因此心里对顾氏兄弟印象倒也好了些。

    拜完了寿,顾昭被引着坐了上席,点了一折《吉祥草》,身边顾茂敏亲自陪着说些闲话,见见老枝儿的子弟,面前的桌子上碟碟碗碗里,放着的是蒸鹿尾、野鸡片汤、风猪片子、风羊片子,猪脑羹、芙蓉蛋、鹅肫掌羹、糟蒸鲥鱼、西施乳、文思豆腐羹、甲鱼肉片子汤……美味堆积成山,有些菜品顾昭都是头一次见到。

    席间,也有听闻顾昭亲来此贺寿,临时找出帖子上门的官员。见顾昭在首席,那些人见缝插针的也来敬一杯,顾昭不善饮,便笑眯眯的也引荐这厢的顾氏子弟相陪,好话却也给加上几句,并不费力。便是如此,不知不觉中,却也喝多了几杯。

    一阵冷风吹过,他跟顾茂敏倒句失礼,要下去更衣,顾茂敏便站起来,亲自引顾昭下去。这一路美景无数,穿曲北折,远处四桥烟雨,转眼来至一个小室,顾昭正准备进去,却不想,那边假山下忽然跑出一个幼童,穿着一身细棉布衣衫,咬着指头,闻着空气里的香味,一把抱住顾茂敏的腿撒娇道:“阿爷!什么时分,那些客人才会走?剩下肉肉给桂官儿吃?”

    第一百二十三回

    顾昭这几日魂魄不在,总是恍恍惚惚,他这人向来心思重,

    就是有什么心事一般也不说,只等别人去猜。旁人与他不亲,自然不会因他不开心而去费尽心思,真正为他烦恼的,这世上怕是就只有阿润一人了。

    老庙那边的遭遇令顾昭警醒,他无法想象瓜官儿他们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该要如何度过。一个家族,一个当家人,随意做一些在他看来很小的事情,后到最后连累的总归是族人。

    自己又能看多久呢,一辈子,几十年,转眼的功夫。再没人比顾昭更明白岁月如刀割这件事的残酷性。他倒不是对老庙那边多么同情,若有一日自家倒了,怕是老庙那边会拍手称快也说不定呢。

    这日晌午,阿润难得有空,便打发人去平洲巷子接了顾昭回来跟他一起吃饭。顾昭在那边住的熟了,每日眼里就只剩他阿兄,平日的情爱早就被他丢在一边,阿润腹内酸苦,却无人能说,只好独自暗暗闷气,顾昭不在他便只能写下经书清火,以往的淡然早就被他丢在一边,心里实在想念。想念之余也羞愧自己越发的不自省。

    却说,细仔去了,只是说南边那边送来不少鲜活,府里做好了等顾昭回去吃。

    老爷子这段时间犯了小性,谁也不让,偶然的形态竟与少年人相仿,说做什么就必须去做,说要什么就马上要弄到,谁也不能劝,就是顾昭他也不让了。

    府里去接,老爷子并不愿意,还说,你若回去以后就再也不要来了。顾昭哭笑不得,许了不少东西,说了一大筐好话才哄的老哥哥高兴,这才急急的出门。

    坐在车上,顾昭想起已经一个月没有好好陪阿润,便不由羞愧,前些日子虽生气,阿润从头到尾也没有为自己解释,他两世为人难免学会为他人着想,做事处处换位思考。事有两面,若他是阿润,许做事好不如他周全呢。其实,他也早不怪他了……

    带着这样的心情回到府里,一到后面,就看到阿润坐在饭桌前,那桌子上的饭菜俱都凉了,看上去十分恓惶。

    几日不见,再打量阿润,顾昭也不知道那股子灵窍动了一下,便觉着他十分可怜,便无限内疚起来,他站在门口,话语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讨好,努力将话放软了道:“等了多久了,以后……若我有事,就别等了。”

    阿润今日故意穿了月白的衫子,头发上也不着饰品,穿着的大衫也是足足大了两号,显得他十分瘦弱。他向来知道,这人是个嘴硬心软的,他说不出好话,就只能动些小心思。

    阿润故作不在意,颇为大度的笑笑,站起来走过去,拉住顾昭的手上下打量,带着一些心疼的语调道:“你怎么瘦了?”

    顾昭回头看到细仔他们还在,便别扭的抽出手道:“怎么会,阿兄那头吃的用的都是上好的,亏了谁也不能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