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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听到了嘚嘚的马蹄声。

    锦衣卫的援兵终于赶到了,从四面八方将作乱的反党包围起来。弓箭一放,惨叫声不绝于耳,没多时就恢复了平静。

    卫夕的脑袋还被牧容死死按在怀里,眼前一阵漆黑,只能嗅到他身上淡雅的檀香,还混杂着血腥气。

    等鼻间的空气变得清新时,她一睁眼就看到了齐刷刷跪倒一片的锦衣卫。

    “卑职等人罪该万死!半路被反党绊住了脚,让大人受惊了!”

    章王在京城里埋伏的精兵还不少,竟能逃过锦衣卫的眼线。思及此,牧容的眼里划过一丝阴鸷,收起了绣春刀,抬袖抹去脸上的血迹,“无碍,都起来吧。”

    “是!”

    没多时,君澄和众缇骑压着几十人出来了。

    一行人被麻绳绑在一起,像穿蚂蚱似得,全是章王的家眷以及侥幸活着的奴仆,其中最小的世子才七岁。

    出了府后,这些人被缇骑们推倒在地,惊恐的抱在一起,低声抽泣着。

    君澄凝重的走到牧容跟前,回禀道:“大人,所有家眷在此,但章王等叛党从正堂的密道逃了。正堂火势已灭,但那密道被火药炸毁,无法进去。”

    牧容脸色一沉,“密道通往哪里?”

    “还不知道,要拉回诏狱挨个审。”

    “来不及了。”牧容睨了一眼瘫在地上哭泣的家眷,拔出绣春刀,闲庭信步似得走了过去。

    卫夕愣愣的盯着牧容,只见他将绣春刀抵了在一个少女的胸口。

    那少女正直豆蔻年华,此刻瞪着一双眼,吓得瑟瑟发抖,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来。

    牧容侧头看向一个衣着雍容的妇人,似笑非笑道:“王妃,烦请你告知下官,密道通往哪里?”

    年逾四十的王妃风韵犹存,眼底的恐惧一闪而过,阖起眼半个字都没说。

    “这么漂亮的姑娘,委实可惜了。”牧容这么说着,面上却看不出一点惋惜来,“下辈子往生善处吧。”

    言罢,他手一用力,绣春刀噗一声刺穿了少女的胸口。抽刀而出时,空中带出一道儿残忍的血花。

    卫夕难受的闭上眼,她想上去制止,可理智又告诉她不要冲动。在封建社会谋反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就算牧容不杀他们,皇帝老儿也会杀个片甲不留。

    “我的燕儿——”

    尖锐的哀嚎让人瘆出一层鸡皮疙瘩,章王侧妃扑了上去,大哭着抱住了少女,手足无措的按着她的伤口。

    可那伤口穿膛而过,哪还堵得住血?

    牧容杀伐不过心,故技重施,将绣春刀抵在了小世子的胸口,面上依旧是浅笑盈盈,“王妃,密道通往哪里?”

    王妃终于不再淡定,额上渗出了豆大的冷汗。

    章王的宠妾李氏再也看不下去了,一把将小世子护在身后,声嘶力竭道:“姐姐!你要让王爷绝后吗?快告诉他们吧,快说啊!”

    见王妃还是不为所动,李氏几近崩溃的跪在了牧容面前,“大人,求你放过孩子们!我说……我告诉你!”

    王妃脸色一变,扭头厉呵:“反了你了!还不快闭嘴!”

    涉嫌谋反可是满门抄斩之事,她们会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不能再拖累王爷送命。

    可李氏身为妾室,对王爷谋反之事全然不知,锦衣卫抄家本就让她一头雾水,这会子她反唇相讥:“姐姐,死的不是你的孩子,你当然不心疼!”言罢,她泫然泣下的抓住了牧容的袍角,“大人,王爷的密道通往城外的土地娘娘庙,你们放孩子一条生路吧!”

    牧容笑眼一眯,收了绣春刀,“多谢。”

    君澄见这小妾吐了信儿,飞身上马,对着身后几个待命的千户招呼道:“速速随我去城外缉拿叛党!”

    “是——”

    在众人眼中,君澄在锦衣卫的地位仅次于牧容之下。这会各个儿都不敢怠慢,旋即招呼自家的缇骑跟了上去,一队人马浩浩荡荡的直奔城外土地娘娘庙而去。

    眼见大势已去,王妃再也端不住矜持,瘫倒在地上,仰头泣道:“王爷啊,妾身持家无方,对不住你啊——”

    牧容对身后的哀嚎充耳不闻,踅身看向剩下的人马,“陈千户,你即刻封锁京城,缉拿章王残党,一个不留。”

    “卑职遵命。”

    “柳千户,将章王家眷押进诏狱,等待圣上发落。”

    “是!”

    话音一落,柳千户起身,命缇骑们连拉带扯的将人都拖起来,推推搡搡的往北镇抚司那边走了。

    哭号声逐渐远去,牧容淡淡扫了一眼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张总旗,清理一下这里,看着怪恼人的。点提一下死伤的缇骑,回头上报给本官。”

    张总旗颔首道:“卑职领命。”

    吩咐完一切,牧容总算得空喘了口气,瞥到了卫夕时,深邃的眼瞳倏尔变得轻柔。

    卫夕一直处于浑噩状态,整个人懵懵呆呆的,直到感觉有个人影压过来时,这才傻傻地抬头。

    牧容在她的脸上读出了疲惫到极致的意味,心尖倏然软成了一滩水,鬼使神差的抬起了手。

    修长白净的指尖让卫夕一哆嗦,脑海中浮现了他杀人不眨眼的场面。她下意识的想避开,可腿像灌了铅似得挪不动。

    “今日有劳了。”牧容用袖口拭去了她脸上的血渍,织锦钩花的面料格外丝滑,触感像是浮云掠过般轻柔。借着明朗的月光看去,那双秀美的眼睛里清波微漾,刹那间吸走了她为数不多的神智。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卫夕暗自腹诽,对着牧容扯出了一个僵硬的微笑,客套话还没说出口,忽然一阵头重脚轻,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

    光宏五年八月二十一。

    章王及其残党在京城外五十里地的柳家湾被擒,青莲会老大金疯子誓死不从,被锦衣卫就地正法,削其首级一同带回镇抚司衙门,尸首被沉入河底喂鱼。

    威严寒森的镇抚司衙门里一派青黑暗调,章王被扒去了蟒袍,花白的头发披散在脑后,脸上沟壑纵横,一夜之间老态毕露。

    夕阳的余晖邪洒进衙门,牧容从官阁缓步走下来,绯红的麒麟服如同跳跃的火一般鲜活,衬得脸色愈发皓白。

    “王爷可是能藏,下官恭候多时了。”牧容俯首作揖,惋惜的看了一眼章王。遥想二十年前,章王也是英雄好汉一条,为华朝立下赫赫战功的皇亲国戚,备受先帝爷宠爱。

    章王被两名锦衣卫压着胳膊,极不情愿的跪在衙门正堂。这会儿仰起头看向牧容,圆睁的眼珠暴突而起,“呸!你个毛头崽子在本王面前装什么装?想当年本王率领十万精兵收复失地的时候,你还在你娘怀里喝奶呢!”

    “大胆!” 站在一侧的君澄皱紧了眉,对着那两名锦衣卫使了个眼色。

    两名锦衣卫会意,压着章王的胳膊猛地一提。

    喀——

    双臂应声脱臼。

    章王早已过了不惑之年,哪还受得起这般折腾,此刻闷哼一声,再也无力叫嚣,只能用眼神忿恨的瞪着牧容,狠不得将他烧出两个窟窿来。

    “王爷所言甚是。”牧容不怒反笑,曼声道:“牧容年少无为,自当不可与王爷相提并论。可这朝野之中,终究是要被新人渐渐把持,不是吗?”

    “给本王收起你这张伪善的脸来。”章王不屑的轻嗤,“你小子不用得意,李源那小儿今日能除去本王,说不准明日就是你们牧家。”

    闻声后,牧容眸光渐冷,勾起的唇角携出一抹疏离的笑,“王爷言重了,牧容惶恐不已。王爷居功自傲,不把圣上放在眼中,圣上怎会容你?我牧家忠肝义胆,着力辅佐圣上大业。圣上心如明镜,自有定夺,就不劳王爷您费心了。”

    “呵,你心性真是单纯,知道本王为什么要造反吗?”章王龇笑,露出稀黄的牙齿,“李源那小儿怕我功高震主,登基不足一月就让本王全家迁往塞北封地。塞北那地常年不生草木,本王会去吗?先帝爷对本王推崇过致,本王怎会容他一小儿在头上撒尿?!哈哈哈——”

    声如洪钟的笑声回荡在衙门里异常瘆人,牧容眼见章王已临近疯癫状态,不悦的摆摆手,“拉下去。”

    两名锦衣卫得令,连拉带扯的将章王移送诏狱。

    目送着章王坐上囚车,牧容这才走回官阁,端坐在案前,一手端起茶盏,用茶盖撩起些许浮沫。

    “官场沉浮乃是常事,章王带兵多年,连这个理儿都忘了,当真是老糊涂了。”他盯着里竖起的茶针,眼眉里携着一股悲天悯人的情怀,“若是肯听从皇上安排,举家前往塞北,皇上定不会亏待了他,也不会落得今日这般家破人亡的田地。”

    君澄立于堂下,叹气道:“大人不要多想了,章王是咎由自取,不值同情。”

    “也是,咎由自取而已。”牧容莞尔,抬眸看向君澄时,面上的哀凉早已不见,“这两日有劳了,明天本官自会为你向圣上讨赏。”

    君澄拱手道:“属下不敢,为锦衣卫和圣上效劳是属下的责任。”

    “不必推辞了,奖惩分明才能治军严紧。”牧容顿了顿,温声道:“你辛苦多日,早些回府歇息吧。”

    “是。”君澄颔首,踌躇了一会儿,试探:“大人,属下听闻白鸟负伤,不知人可安好?”

    一听他提及了白鸟,牧容看他的眼神多了丝揣摩的意味,修长的手指在案上叩了叩,张弛而出的嗓音虽是不温不火,甫一深究,便能察觉出莫名的冷意来:“既然你这般关心她,不如本官叫人把她送到你府邸养着算了。”

    对方的眼瞳中悄然流泻出一丝寒波,君澄一凛,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垂下头避开了对方的视线,喉结不禁蠕动了一下,这才道:“属下不敢,只是随口一问。”

    又是随口一问。

    若非有心,又何来随口这么一说?

    牧容半阖起眼,面上情绪渐敛,让人看不真切。沉默须臾后,他长吁一口气,左手摩挲着腰间金牌,唇角微微一勾,露出一张半真半假的笑脸来,和煦道:“她并无大碍,在交堪馆里歇息呢,你可是要去看一眼?”

    ☆、第二十章

    交堪馆。

    小而精的寝房萦绕着一股浅浅苦涩的药香,稍一跨入房门,便盈盈绕绕的缠在鼻间。

    青翠裹一百花罗纱裙坐在凳子上,半倚在雕镂床栏上眯眼小憩,单螺髻上斜插一玉簪,趁着娇柔的一张笑脸,倒显的简单风雅。恍惚间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她一个激灵睁开眼,倏地站起来,理了理两鬓间的碎发。

    门外进来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她笑盈盈的福身,随后退到了一边,给他们让出路。

    牧容步幅稳健的走到床榻前,侧脸问她:“人可曾好点了?”

    青翠点头道:“姑娘高烧已退,出了不少汗呢,方才刚给姑娘换好干爽的衣裳。”

    牧容嗯了声,低头睨着昏睡在床榻上的女人,面上虽是气定神闲,可细看之下,分明有股子凝重气儿挤在眉心处。

    卫夕的呼吸尚还均匀,面色却苍白如纸,萎靡不振的模样着实让君澄吃了一惊。不过是一袭擦伤而已,怎就发了高热呢?看来这烟毒的残害还真是一时半会褪不去。

    青翠在一旁静静看着,眼波在自家大人身上兜了一圈儿,鬼主意一上头,又将目光移到君澄身上,细声道:“君大人,青翠还要给姑娘煎药,大夫开的药量太多,能否劳烦大人随青翠去医馆拿一下?”

    君澄赫然,扭头就看到青翠鬼机灵似得对他挤眉弄眼。他愣了愣,鬼使神差的看向身侧的指挥使——

    牧容一身大红麒麟服加身,身姿挺拔如松,乌黑漂亮的眼睫半垂着,掩住眸中光影,虽看不出是何神色,可那轻柔气儿却暴露无遗。

    多数时间里,指挥使总是笑眼盈盈,可那笑意不达眼底,不过是浮草了事而已。如今这般情景,倒是从未有过。

    君澄一愕,禁不住联想起来,莫不是大人他……

    古怪的思绪从心底悄然蔓延,在青翠拉了拉他的袖阑后,他敛了神色,沉声道:“大人,既然白鸟没有大碍,那属下先行告退了。”

    牧容恍然一惊,颔首道:“嗯,回府好生歇息吧。”

    君澄应了声是,踅身离开,掩上房门。青翠蹦蹦哒哒的走在他前头,倒是没多说什么。他忖了忖,明知故问道:“翠丫头,你突然叫我出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