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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侍读

      带着羊肠手套的手从木箱子里取出了银针,在那具尸体的喉咙处扎进,这尸体已经烧焦了,肉眼根本观看不出什么区别,但银针从骨缝里面钻取,依旧能够从骨缝中取出沾染在银针上的毒。

    灯光下,银针带着黑。

    “溺死了孩子之后,她亦自尽了。”

    苏青鸾看着这根银针,与这个死去了二十年的女子却有过短暂的会晤,心中更多的是说不出的滋味。

    她的一颦一笑,她坐在马车之中如惊弓之鸟那样,她在那间不见天日的小阁楼里面死死的护主那个婴儿的场景,这些都是身为人母本能所发出的护犊之情。

    可这份情伴随着恨,竟也能亲手杀死这份情。

    韩赟再不说话,张大着嘴巴听着苏青鸾说这些,总之是不可思议却又不敢开口,只能干涩的舔了舔唇,“那……那这这……这呢?”

    他胡乱的指了指其余的几具尸体。

    苏青鸾了然,知道韩赟想知道什么,于是又指了指另外一具女尸,“此具女尸骨量沉重,应当是个年老色衰之人,韩大人不知可有去牡丹楼查询一番,牡丹红何在?”

    “牡丹红?”韩赟瞠目结舌,摇了摇头,他正想说派人去查。

    苏青鸾却说:“不用查了,如无意外,这具尸体便是牡丹红的。”

    韩赟呆住了,“怎的,死了?”

    苏青鸾将颜秋水那具尸体依旧用白布给盖上,死后最起码的体面,苏青鸾此人虽说有时候没良心,但该给的尊严还是不吝啬的。

    于是,她又走到另外一具尸体前面去,“说到这牡丹红,却是简单得多了。”

    “鸨娘花名牡丹红,听闻是从别州迁来的,在他处时也已经入红尘接客了。年轻时也曾是这条街上的花魁子,听说姿色比当时的颜秋水更胜一筹,那撩人的手段也是一等一,不少公子哥们一掷千金只为拜倒在她石榴裙下。”

    “更有传闻,这牡丹红还曾记录过自己睡过的恩客,足足两万多人,真是……战绩斐然呢!”

    苏青鸾复述着之前从开元口中听到的有关于牡丹红的信息,说真的,说起这牡丹红的战绩,每次都不禁让她有种钦佩之觉。

    无意中一瞥到萧九,苏青鸾竟然发现这个看似冷冰冰的男子,在听到牡丹红这战绩的时候,竟然也悄悄的脸一红,她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更别提韩赟和一众衙役了,脸上都挂着一种你懂得的笑意神情。

    牡丹红说她简单,是因为生平容易了解,在这单案子中所起到的作用也是非常直观的。

    一开始知道颜秋水的孩子是玺青松的,自然是奉颜秋水为摇钱树,巴不得能从她身上再多挣一些,可直到后来知道了玺青松根本不想承认这娘两的时候,态度自然变了。

    那孩子留在青楼里,自然是碍着老娘开门做生意。

    你张开双腿做生意的时候,还奶娃子,那个公子哥不倒胃口?

    干脆把这孩子扔了得了……

    这样的话周而复始,为了保住牡丹楼的名声以及颜秋水的名声,她甚至单独在牡丹楼的后面开辟了一个二层小库房,平时上锁,只有半夜的时候允许颜秋水进去给孩子喂食。

    平时,那个孩子只能塞住嘴巴,连哭也不允许,养得近乎痴呆,将近周岁的孩子,竟连哭与笑都不懂。

    牡丹红一直主张将这孩子扔了,但一方面怕得罪玺府,一方面颜秋水的确年轻貌美,竟也多次生起了这个孩子若是死去,那也省事的心。

    可终究,那是一条人命。

    直至后来,牡丹红进了那小库房一看的时候,那孩子竟然溺亡在了水缸里面,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凶手是谁,颜秋水只一个劲的哭,最后竟还怀疑到她头上去。

    牡丹红也是恼怒了,“老娘敢作敢为,要真溺了你孩子认便认了,横竖是个不被承认的种,可不是老娘杀的,你指责再多也无用。”

    “按我说,这孩子早该死了,没有了他你反倒安生。男人反正也靠不住,倒不如像我这般攒些银钱,老了开家营生自给自足。”

    说千道万,颜秋水那孩子已经死了,从水里捞出来的时候还像是睡了的一般。

    “瞧这晦气的,这再过几个时辰又要过年了,赶紧丢了罢……”

    是牡丹红自己拎着这死孩子出青楼的,本想扔到郊外乱葬岗里去,可天寒露冻,又逢天黑了下去,天上飘起了鹅毛大雪,最后牡丹红干脆将这死孩子扔在了南安街的一个破屋子里边去。

    这世上艰难困苦者千千万,每天因为穷死在南安街的孩子多了去,多这一个也不多。

    牡丹红这么想着也是了然了,转身便走了。

    却说,这破屋子里住了一个年迈的老乞丐,听说年轻那会走江湖的,后来腿骨被人打断才招致乞讨的地步,这年月困苦又逢除夕年夜,讨不到食便早早的回了乞丐窝。

    回来时发现这里面竟然丢了一个死孩子。

    说也是这孩子命不该绝,这老乞丐年轻那会跑江湖时学了一手推拿,所幸也是这孩子刚溺不久,竟然在老乞丐反复推拿之下,“哇”的吐了好大一口水,拼命的哭了起来。

    听到这孩子哭,老乞丐也笑逐颜开,欢喜得不得了,“我老乞丐一辈子无儿无女,都想着死了不会有人收尸了,却没想到老天爷还赐了你这小娃娃给我……你放心,乞讨来的食也能将你娃娃养大的,以后你就给我送终罢!”

    “正逢除夕开元日,午夜钟声一过便是过年了,孩子你名字就叫做开元吧!”

    开元!

    开元!

    “开元哥哥……”

    几年后,这破屋子里又有一个女婴被弃,老乞丐也一并收养了,小名幺妹儿,和开元一同长大,一同生活。

    可没几年,老乞丐便去世了,这个破屋子便成了这两人最后的栖身之所了,可惜了啊,没了老乞丐的庇护,这周边的小霸王欺侮的欺侮,漫骂的漫骂,久而久之,便都知道这破屋子里的两个小乞丐没爹没娘,好生拿捏了。

    这条街上,是有一个少年恶霸,名叫胖虎,专门欺负他们这种。

    开元又生来儒雅老实,能安生过一日便是一日,可那胖虎却欺负成了习惯,后随着年纪越长,幺妹儿出落得越发的可人,特别是那一双眼,胖虎早就想过许多次了,将那小乞丐卖到青楼里去。

    雏儿,还长得美,能得好大一笔钱呢!

    就是在那年冬日,雪下得极大极大,胖虎在赌坊中输了钱,喝了几两酒下去,就跑到那破屋里去,揪起那幺妹儿就要往牡丹楼里去。

    冰天雪地里,那两个相互取暖的少年啊,早是生死相许,幺妹儿就是开元的命,哪怕丢了命,也不会让胖虎欺负她的。

    于是,在被胖虎一次次打趴下去又站起来,哪怕脸上、手上被冰雪下埋着的石片刮伤,他亦抓着幺妹儿死死不放手,那时候,开元第一次喊出幺妹儿的名字来,“叠翠是我的,长大后我要娶她,我绝对绝对不会让你欺负她的。”

    那是开元第一次朝胖虎动手,也是这儒雅的少年唯一的一次奋起,拎起板砖就是朝着胖虎的后脑来了一记,那天他打了胖虎一顿。

    可一个小乞丐,哪里会是胖虎这种小混混头子的对手,胖虎恼怒之下,随手拿起路边的破碗,“哪只手打老子,老子就废了你哪只手……”

    右手的小拇指被打断下来,孤零零的躺在冰雪中。

    痛极了呀!

    见了血,胖虎也怕惹出命案来,便走了,幺妹儿吓坏了,挨家挨户的去求大夫来救救开元哥哥,哭得嗓子都哑了,“求求你们救救他吧,他会死的……”

    开元断了指头,躺在冰雪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他的眼泪落了又落,直到最后变成冰渣子挂在眼角两边,就像是冰雕出来的泪花儿。

    冰雪冻得他的指头都不知道痛了,他其实想喊幺妹儿回来的,就算是死,闭眼的最后一眼能看到她那也是满足的,可是幺妹儿哭喊的声音逐渐的远了,开元也喊不回来她。

    他躺在雪地上看着漫天飘着的鹅毛大雪,耳畔又传来不远处青楼歌管舞乐的声音,开元忽然想起,听说自己的母亲也是这条街上青楼里的妓娘。

    嫌他生下来碍事,也是在飘着漫天鹅毛大雪的日子里丢了他。

    呵呵,丢了他!

    就像丢一件残物那样,毫不留情。

    “为什么,不直接掐死我,活着……太难了。”

    开元嚎啕着大哭了起来,直到从牡丹楼前,有一辆马车路过,马车的车轱辘碾压过了少年掉落在地上的断指,迤逦出长长一道血痕。

    那马车似是不闻直直往前驱使而去。

    可是,好像是被开元嚎啕的哭声给震了回来,马车上的帘子被掀开,那位穿着五色金丝绣线的男人端坐在马车上,看着这少年,忽生了恻隐之心。

    又或许,这少年的眉目之间,长得像极了当年青楼中那个花魁子,那花魁当年饮药自尽,一直是他心头的一块痛处,于是,马车上那男人讲:“我家阳儿正是这般年纪……将他带回去医治吧,医好了留爵爷身边伺候,当个侍读也是好的。”

    回去,当个侍读,也是好的!

    便是如此,玺青松自己的骨肉不曾带回府里去,却是轻易的便对街上一个小乞丐动了恻隐之心,他从不知道,这个少年越长,越像极了当年的颜秋水。

    也像极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