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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6章 女儿的反叛

      因为七娘之故,十一娘对韩家这双甥男甥女也并不如何亲近,倒说不上迁怒,关键是她就算想要亲近,七娘也没给她机会,防她好比防贼。但此时十一娘见到急匆匆冲到她面前的小丫头,稚嫩的小脸上毫不掩饰孺慕之情,黑白分明的眼睛颇像萧氏,又不似七娘小时候,克意端庄稳重的姿态,倒更像九娘少时风格,白生生圆润润的面颊看得人手指发痒,几乎忍不住轻轻捏上两捏。

    皇后立即收敛了周身锐气,慈眉善目地扶起小丫头:“一些日子不见,琛儿又长了个头。”便一伸手,绾芋立即递来一个彩囊,绣纹自是精美,鼓囊囊的“内涵”更让丫头眉开眼笑,十一娘到底没忍住捏了捏甥女的面颊:“这是姨母给琛儿新岁礼,亦望琛儿欢愉安康。”想了一想,又解下随身系着的如意双鱼佩,亲自替小丫头系在襦裙上。

    小丫头赶忙道谢,竟也不与十一娘见外,仰着面颊,问道:“姨母这就要回京么?”

    柳七娘万万没想到女儿竟然不听她的教诲,跑来皇后面前献殷勤,便要上前喝斥,却被心存懊恼的任瑶光一把扯住,皮笑肉不笑说道:“琛儿快些留一留皇后,咱们说话都不顶用,但想必皇后对自家晚辈,总该照顾几分。”

    哪知小丫头却根本不给任氏颜面,竟说道:“姨母乃后宫之主,当然不能因为贪图玩乐而不顾正事,琛儿更加不该淘气,耽误姨母,但琛儿挂念外曾王母,也挂念外王父与外王母,还有九姨母、舅舅诸位亲长,琛儿想随姨母回京。”

    “住嘴!”柳七娘忍无可忍,上前一步:“既称不敢耽误皇后正事,何故为此不情之请,我往常教诲,难道你都充耳不闻不成?”

    小丫头眼里掠过一丝瑟缩,转而却更加坚决,竟伸手握住了十一娘,轻轻晃动着:“姨母,琛儿不想留在华清宫,琛儿想回家……”

    看着甥女眼中的哀求之色,让身为人母的十一娘心中阵阵发酸,不由气恼柳七娘因为贪慕虚荣,竟然不顾亲生女儿的委屈,她也没多想,就是不愿让这丫头失望,笑着道:“琛儿既然记挂家人,姨母便带你回京。”

    “多谢姨母。”小丫头喜出望外。

    柳七娘当然不会善罢甘休,上前一步:“还望皇后莫要插手妾身家事。”

    十一娘漠然地看着这位姐姐,轻轻蹙起眉头:“七姐虽是琛儿母亲,琛儿理当听从七姐教导,然,琛儿挂念亲长,欲进孝道于亲长膝下,七姐理当嘉许,怎能阻挠?”

    “皇后虽然尊贵,然,妾身已为出嫁之妇,小女并非柳姓,该为何事,该行何孝,妾身自有主张,不劳皇后挂怀。”柳七娘这时气得浑身发冷,说话便显得蛮不讲理。

    她何尝听不出,皇后是在讽刺她不孝,是以用出嫁从夫用作回应,而且质疑皇后越俎代庖,韩家的女儿,可不该外姓姨母教导。

    十一娘原本不想多管闲事,但一来心疼琛儿,二来也对柳七娘十分厌鄙,不由把眉一挑:“是啊,七姐不说,我险些忘了七姐已经出嫁,琛儿阿父眼下不在长安,祖父祖母也远在江浙,七姐这多年来,却带着一双子女远住他乡,使琛儿不曾领会亲长教诲承欢父祖膝下,姻家长辈也与孙儿孙女骨肉远离,若非相信琛儿兄妹二人,尚有外家亲长教诲,想必姻家长辈也放心不下子孙由七姐独自照抚,七姐这家事,本宫今日还偏就不能袖手旁观了,我这便领琛儿回去,至于其中道理,自由阿耶阿母与姻家辩白。”

    又问小丫头:“琛儿不愿留在宫中,是否也因挂念祖父祖母,以及众多伯叔长辈?”

    韩琛虽才十岁出头,却也相当机敏:“是,琛儿不仅挂念大父大母,还十分想念诸多姐妹,琛儿已经好些年,没有见过家人,甚至不记得大父大母慈颜,琛儿每每思及,心中便觉惶惶难安。”

    “那么若然送琛儿回江浙,与家人团圆,琛儿可愿意?”

    “多谢姨母恩许,能让琛儿承欢亲长膝下,全孝敬之礼。”韩琛简直喜不自禁。

    不是她忤逆生母,乃因实在不明白,为何她明明父母双全,父亲却与母亲分居两地,小时候她听信母亲的话,以为父亲当真如母亲指责,宠妾灭妻忘恩负义,因而伤心难过,埋怨父亲辜负母亲,但外祖母开导她,说父亲并不是那样的人,只是与母亲之间有些误解,祖父与祖母也并不是不喜欢她,只因母亲固执,不愿带她与兄长回去祖籍,更不愿与祖父祖母有书信来往,但祖母与外祖母交好,通信时当真问起过她这孙女,还不远千里托人送来衣料等物,外祖母给她看过祖母的手书,劝诫她千万不能忌恨父亲与亲长。

    当长大一些,她更加厌烦母亲带她作客,千叮万嘱让她讨好其余闺秀,说什么都是为了兄长的仕途,兄长有了好前程,他们母子三人将来才能扬眉吐气,可外祖父却教导兄长,不能阿谀附势,这样争来的前程大失正道,为天下君子所鄙耻。

    她便留了心,果然注意到那些闺秀,待她表面热忱,背后却指指点点,显然就在鄙夷嘲笑。

    又自从入了宫,受到的规限更多,就算在长安殿内,太后左右的宫女也能对她颐指气使,那华阳夫人,还当面笑话过她们母女二人伶俐讨喜,这哪算好话?母亲比华阳夫人年长,却被华阳夫人呼三喝四,母亲非但不以为忤,甚至还沾沾自喜。

    小小年纪的她,都觉得丢人。

    更不说,越国夫人那两个女儿,怀孝公主的姐姐,竟然将她当作婢侍使唤,让她端茶递水,随便给她一块糕点,声称这是赏赐,母亲还强逼着她称谢道恩。

    母亲还曾鄙夷皇后,称皇后乃婢生女,靠着奴颜卑膝才得荣华富贵,叮嘱她皇后阴险狡诈,让她疏远皇后,母亲只当九姨母是姐妹,可连九姨母,都提醒过她,让她别信母亲诋毁皇后,得知她入宫,九姨母大发雷霆,与母亲吵闹一番,却无法说服母亲,只悄悄叮嘱她,若在宫里受了委屈,去求皇后,皇后必定不会袖手旁观。

    韩琛犹豫了很久,但她当真忍无可忍了,她再也不愿忍受别人的嘲笑和鄙夷,而且她也真正意识到,母亲才是奴颜卑膝引人不耻的那一位。

    她不想成为母亲那样的人,她要像外王母,要像九姨与皇后姨母,无论何时都是光风霁月,被人真心礼遇与敬重,不仅仅是因为身份地位,而是骨子里焕发的自信与磊落,她不想学母亲,只知道暗下诋毁妒忌他人,埋怨外王母不公,埋怨父亲不义,却从不检讨自己的过失。

    阿兄也说,不想再留在长安,阿兄也想念父亲,想念祖父祖母,这回有皇后姨母作主,她与阿兄一定能够离开长安,回到自己的家。

    只要那样,他们便不会再奴颜卑膝的生活,不会再受人嘲笑,父亲既能考取明经,阿兄也一定能凭借自己的才华考取功名,而疼爱她的亲长,也必然不会再让她受尽委屈,行为婢侍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