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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9章 老奸巨滑贺舍人

      十一娘告辞不久,贺湛又来请见,闹得韦海池直揉眉头,她对贺湛可没这么客气,拉长了脸放重了语气:“你也是为林昔来求情吧,十一娘也就罢了,她受莹阳之托,无可奈何才走这一遭,你身为朝廷官员,难道也要因私循法?”

    贺湛上前跪倒,被韦太后喷了一头口水,但该说的话,当然还是得坚持说出口:“太后请恕,早前十一妹入宫,便先知会了我,阿姑为了林昔之事,从昨晚便没有进食,又兼一夜没有阖眼,今早便犯了旧疾,卧床难起……十一妹年纪小,并不知道阿姑这些年来心事,澄台却一桩桩一件件看在眼里,林文端辞世,阿姑悲痛难以自已,之所以落下病根,都是为了林文端,倘若林文端独子获斩,只怕,只怕阿姑一病不起,阿姑对澄台有养育之恩,澄台怎能坐视不顾,故澄台冒死恳求,还望太后法外开恩。”

    太后还不及发怒,贺湛赶忙说道:“林昔固然有罪,但其在士人中颇有影响,民众也多知其直言敢谏两袖清风,说不定会对林昔心怀同情,以为林昔是被罪逆贺淇利用,罪不应死,再者,太后既已决意宽赦少数从犯不死,林昔并没直接参与九成宫政变,似乎确应在宽赦之列……故,臣下谏言,可将林昔以同党之罪发配西疆,既能平息物议体现公正,于阿姑而言,林昔只要不死,也算是报偿旧情,不至于因悲痛而伤病……林昔不过一介文人,说不定难受发配之苦,更不可能适应西疆之恶劣气候,其实发配之刑于他而言,也等同于死刑。”

    其实,贺湛是在暗示太后,想要林昔死不一定非要处以斩决,就算施以宽赦,要暗杀他还不是易如反掌?这样一来,公众就再不可能会产生任何物议,认为朝廷对林昔罪罚过重,朝廷断罪公正,这当然有利于太后的德誉。

    只这法子过于阴毒,由十一娘提出必定会让太后生疑,只好由“老奸巨滑”的贺湛来说,这才是合情合理。

    发配不同于普通流放,就算犯人死在半途或者配所,消息能否报知家属还不是由人掌控,只要莹阳真人一无所知,当然就不会为林昔的死感伤了。

    只要林昔不被判处斩首,押赴独柳场明正典刑,十一娘就会赢得时机,暗中把林昔解救出来,当然这肯定要担甚大风险,并不能担保一定成功,而就算成功,也许会让太后起疑,倘若不是为了莹阳真人,十一娘不可能担当这么大的风险解救林昔。

    她说的九成把握,实际是单指说服太后赦免林昔死罪。

    韦太后听了贺湛的建议,果然大为心动,因为她这时关键是要裁撤宗政堂,名正言顺地将政权独揽在手,若引起物议的确是件麻烦,再者,她还指望着能彻底收服十一娘,让这枚棋子尽最大力量发挥作用,要是为了十一娘的不情之请而对林昔网开一面,显然会让十一娘更加感恩戴德,又何愁她将来不会唯令是从呢?

    既能除去林昔这只烦人的蚊蝇,又对自己更加有利,太后当即便有了决断。

    她却冲着贺湛冷笑:“莹阳有你这么一位侄子,再兼十一娘这么一个学生,也算是有运数之人了,多少亲生子女,也难比你们两个更加孝顺。”

    贺湛笑着拜倒:“臣与十一妹固然孝顺阿姑,对太后可也是忠心耿耿,还请太后明鉴。”

    “但愿如此吧。”太后冷哼一声,脸上的神色却是轻松愉快的。

    待贺湛也告退,她才交待高玉祥:“话你都听见了,林昔之事我便交给你来办,无论迟早,你只要别忘了就成,我既然答应了他们俩,这事务必要做得妥当些,不可让林昔死讯传回京城,尤其是被莹阳听闻。”

    承德三年八月,闹得人心惶惶的九成宫政变极快由谢饶平、元得志两大相国,以及大理寺、刑部共同审决,主犯贺淇以及重要同党如其弟贺汾等等皆获斩刑,但对于汝阳王妃及贺淇未成年的子女,太后施以恩赦,贬为庶人并终生软禁,对于其余要犯之亲属,或者软禁或者流放,但都赦免了死罪。

    只不过汝阳王妃在贺淇获斩当日,便三尺白绫了断残生,在接下来的三、两年间,贺淇子女也都相继夭折,他这一支血脉,算是彻底断绝了。

    中秋过后,八月二十一,一应重犯押赴刑场当众斩首,血迹渗入沙土,数月腥味不消,这一次政变,被处死之贺姓宗室多达四十余人,更不论被牵连,贬为庶人终生劳役不得自由者。

    但相比裴郑灭族,连两姓旁支都不许为官的厉惩,因贺淇而起的这一起谋逆大案,惩治当然不算严酷。

    然而贺淘这个重要主谋,因为其弑父的行为只有少数几人目睹,全部都是韦太后心腹,太后下了封口令,贺淘竟然没有被追究任何罪责,甚至还得了护驾有功的嘉奖。

    不过很快便传出了世子淘伤势严重,难免终生瘫卧的消息,世人不明就里,信以为真。

    事实当然是太后虽然赦免了贺淘之罪,但无论如何也不会容许他仿若从前一般自由自在,他是被义川王软禁起来,一年之后,义川王因长子身有残疾不能袭爵为名,上请太后定夺,废除贺淘世子之位,太后体恤义川王为国尽忠,特许其立庶子为袭爵世子。

    刚至九月,南阳王与义川王连袂上谏裁撤宗政堂,几大国相附议,宗政堂最终被撤,从此政权,被韦太后独揽在手,但太后为了嘉奖南阳、义川二王多年尽忠职守,擢升二人享亲王之爵,并子袭不减。

    看上去虽然是项莫大的恩荣,但南阳王与义川王从此只有参政之权,并不能干涉政事堂以及太后任何决议。

    南阳王早存远离朝堂之心,并不耿耿于怀,另一位可就暗怀焦虑了。

    虽然这样的妥协与退让是义川早已预料,但却非心甘情愿,当真真正正地“赋闲”在家,焦怒的情绪比他预想的还要严重,时常召集谋士,商量讨论皆为如何“突围”——从前宗政堂存在时,义川虽然也只能对太后唯令是从,一些谋划,还可以利用贺淇党暗中达成,再不济,做为辅政王之一,声望在那摆着,还能争取一些官员贵族主动攀结,抑或见风使舵,这有利于他不动声色的扩充实力,再不济,对各地军务,大小时政,还能及时了解。如今宗政堂一被裁撤,义川王虽然也能上朝,可一应时政,就得看太后是否想让他知情了。

    天子眼下虽然还小,可长大成人也就是一转眼的功夫,无情的事实上,倘若义川王继续消沉下去,原本被他笼络之人,说不定又会调转舵摆,而韦太后的追随者却会越来越多,到时候义川王又拿什么去支持天子亲政呢?

    虽然他手中还有元得志这枚暗棋,无疑远远不够。

    义川心浮气躁,一腔怒火也不能冲小韦氏发,只好冲贺淘撒火。

    这日他冷着脸,将一封和离书拍到长子跟前:“赵氏已经答应和离,也算如你所愿了。”

    贺淘却怔住了,看着和离书末尾处那绢秀的字迹,良久不语。

    “怎么,如今才追悔莫及?晚了,我知道你当初是不愿连累赵氏,才故意逐她离开,但在世人眼中,可是你负心绝情,赵氏也不可能知道你是存着弑父弑君之心,为她着想,你如今即便要与她重修旧好,我也不会允准。”

    贺淘似乎才从漫长的追忆醒来,报以冷笑:“父亲想看我追悔莫及,但我为何后悔呢?难道我会让心爱之人陪着我这废人,终生不见天日?子不肖父,我可没父亲那般狠心。”

    他终是执笔,落下名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