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八、大年三十

    一切准备妥当，终于到了大年三十。

    铁蛋儿妈一大早就起来，熬贴春联的面浆糊，再加一点胶进去，比较粘。

    顾海平和铁蛋儿两人一个端浆糊盆，一个拿对联，用一把笤帚扫过外面的墙壁，再快速地涂热浆糊上去，马上把春联摁上去，稍微慢一点点，浆糊就冻成了冰，没法粘春联了。

    顾海平和铁蛋儿两个手脚麻利，没用多久便把东、西两个院子里的春联全部贴好了。

    铁蛋儿夸奖顾海平：“到底是念书人，脑子活泛手脚麻利，干活干得又快又好！”

    山丹接话：“那我就不是念书人了？我每年跟你贴对联，也没见你夸奖过我？冻得手都麻了，辛辛苦苦的。”一副委屈的样子。

    “你也干得好，只是不如海平麻利。”铁蛋儿见妹妹吃醋，忙说。

    从小，铁蛋儿便让着山丹，哄着惯着宠着她，山丹也一直身体不强壮，母亲便要求铁蛋儿和艾莲多让着她，不许惹她生气，逗她哭。

    山丹小时候一哭起来，便没有结束，直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脸色发紫为之，母亲每每被吓到手足无措，所以严令禁止其他两个孩子惹山丹不高兴。

    铁蛋儿和艾莲也已经习惯了凡事都让着山丹，绝不和她争论，惹她生气。如今山丹已经长大成人，一家人已经习惯，还是老样子呵护着她。

    顾海平第一次到山丹家就发现一家人似乎对山丹都是小心翼翼地对付着做事和说话，很不舒服，究其原因才知道就里，他感到这么被宠惯的孩子居然也一样通情达理，而不是唯我独尊？

    他哪里知道山丹经历的幼年、童年生活的艰辛？

    她虽然被宠惯，但一家人的艰难拼搏从小就深深烙在山丹的记忆里，母亲的要强和吃苦耐劳也深深影响了她，哥哥、妹妹的早早辍学也给了她很大的刺激，她没有任何懈怠和推诿，早已把一家人的未来和甘苦与自己的前途和命运拴在了一起。她想通过读书考上大学，然后有能力来回报父母和手足的疼爱。

    母亲清洗好大锅，便准备中午的炖肉，一只羊的骨架全部一锅炖。

    塞北蒙古高原的天气属于高寒地带，一年四季的食物都是蒸、烩、煮、炖，大都是一大锅的菜加上馒头，不像南方人的每一餐都要几菜一汤。

    烩菜和炖菜一样，把所有的食材都放在一起，一锅煮，营养全面。寒冷的天气，这样的吃食主要还是为了吃到热乎的菜，都要几盘子的炒上来，不等菜上齐，早已冷掉了，还怎么吃？

    况且，蔬菜奇缺，常年只有土豆作为主要蔬菜。

    蒙古草原人把土豆的吃法挖掘到山穷水尽：可以吃出几十种花样：土豆馅包子、饺子、馅饼、土豆丝（醋溜、酸甜、蒜蓉、凉拌…）土豆片、煎炸烹炒样样都行。

    还有和各种食材配起来又可以做出不同的食物：莜面窝窝、莜面鱼鱼、莜面顿顿、莜面嗱糕、莜面喟嘞……等等、等等。

    几乎每天的饮食都离不开土豆的影子，所以烩菜、炖菜，除了牛羊肉便是土豆的天下，沁浸了肉的汁液，入口的土豆美味香甜那自然没得说。

    土豆是蔬菜之王，它的营养价值很高，各种人体所需的元素几乎都有，尤其土豆富含植物纤维素还可以促进胃肠蠕动，及时排出人体垃圾。

    所以，蒙古草原人一年四季少食绿色蔬菜，大部分以奶食、面食、土豆、肉食为主，但他们个个都筋骨强壮、健康无恙，这大半也是托了土豆的福。

    铁蛋儿妈把一锅羊肉炖了一两个钟头，再加入削皮、切成滚刀块的土豆炖半个钟。在将要出锅时的菜加入土豆粉条煮一会儿，撒上葱花，一锅香气四溢的炖羊肉便出锅了。

    顾海平的家在前山，属于农区，从未养过多少只羊，也没见过一大锅羊肉这么炖法。肉还没有出锅，香气早已扑鼻而来。他也感受了草原人的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豪爽。

    所谓前山人和后山人是以阴山山脉为界，呼市所在地的大青山前面便是农区，也是俗称的前山；山后面便是大片的草原，就是牧区或者半农半牧的后山了。

    从来都是前山人看不起后山人，后山人瞧不上前山人。

    前山人说后山人愣，后山人说前山人奸。

    其实，后山草原人的天地广阔，牛羊成群，成就的是宽阔的视野和胸膛，气概自然豁达、宽广。前山人便拿草原里缺少的很少洋货来换走草原人的牛、马、羊，然后高价出售，草原人的憨厚被前山人算计和利用。

    占了多次便宜之后，前山人的精明也给草原人留下坏印象，不愿多和他们打交道。

    前山人所处的自然环境适合种植各种庄稼，土地肥沃，农耕文明自然发展迅速，交通也较发达，所以造就了前山人思维活泛，精于算计。

    顾海平第一次来山丹家，山丹妈听说他是前山人，心里便不太痛快，好在顾海平虽有前山人的精明，但对山丹的好没得说，才换得两位老人的信任。

    忙来忙去，也日近午时，铁蛋儿妈把炖好的一锅羊骨头盛在一个大盆里，端上了炕桌，一家人便围坐在一起，开始吃肉喝酒。酒喝得不多，要等到日落安神之后，蒙古汉子们才可以放开各自的酒量来个海喝豪饮。

    顾海平也洗好手坐在炕桌旁，像大家一样拿起一块羊腿棒骨大口地啃起来，铁蛋儿把几个酒樽倒满酒，要大家干杯，铁蛋儿大不喝酒，粉娥、山丹和艾莲意思意思，铁蛋儿妈和铁蛋儿、顾海平每人喝了一樽。铁蛋儿的儿子小雨也已经跑来跑去，可以大块吃肉了。

    顾海平用筷子蘸一点酒放在小雨的嘴里，大家以为小雨会被辣哭了，小雨却香香甜甜地品位起来，一家人都高兴起来：呵呵，这小子又是一个能喝酒的。

    顾海平喝点酒就红头涨脸，看着像醉了一样，所以铁蛋儿再倒酒时，山丹说不要给顾海平倒了，他喝不了酒，其实她也不知道顾海平的酒量。

    顾海平也推脱说酒量不行，铁蛋儿又倒两樽说：“来江岸草原，不喝三樽酒怎么能过关？”虽然当地的风俗是大舅子不和妹夫开玩笑，但铁蛋儿和顾海平年龄相当，也就和顾海平开起了玩笑。

    山丹看着也不好劝，她不好意思让哥哥觉得她护着顾海平，况且如果拦着也会显得小器。便也开玩笑地说：“哥，我看你是不是看着盆里肉少，先灌醉一个少一张吃肉的嘴？”

    一家人都笑起来，铁蛋儿也笑了：“呵呵呵，不会！咱有的是肉，酒没有羊多呢！海平是客人啊，哪有不给客人喝好酒的道理？”

    “不算客人，是家下人。”顾海平急忙说。

    铁蛋儿妈劝住铁蛋儿：“晌午少喝一点儿，后晌还有营生要做了，你个人也别喝多了。”

    铁蛋儿才罢休。

    吃罢午饭，一家人开始各就各位，准备晚上的接神活动。

    铁蛋儿妈和两个闺女包饺子，初一要吃净羊肉馅饺子，那是铁蛋儿的最爱，因为小时候家里生活一直拮据，大年初一都没有足够的肉吃一顿净肉饺子，如今自己家的羊都成群了，净肉饺子那是分分钟的事儿。

    每年也隔三差五地吃，但铁蛋儿一直不能满足，这或许也是童年的亏空一辈子都补不回来的缘故吧。

    羊肉馅，加大葱。腊月准备年货时，肉蛋蛋、胡萝卜蛋蛋、包菜蛋蛋都已准备好。

    肉蛋蛋是把冻好的整卷羊肉或者猪肉先切片，再切条，再切粒，再剁碎，捏紧成一个个圆球状放到天然的冰库（粮房）冷冻好，便是肉蛋蛋了。

    胡萝卜蛋蛋是先用擦子把胡萝卜擦丝，再过开水锅焯熟，凉凉了捏成球，焯过胡萝卜的汤水就是熬制糖心的原材料；包菜蛋蛋是把包菜先切碎一点，焯熟凉凉也捏成球。

    到正月里每天早上都要吃饺子，前一天晚上就把各色蛋蛋拿回家解冻，再剁碎一些，加调料调好就可以了，这样的工作为正月里包饺子省了很多步骤。

    腊月里，天寒地冻的塞北毫无绿意。铁蛋儿妈在家里早已载好一盆绿茵茵的大葱，就为正月里做菜用的。

    自家腊月里就生好的绿豆芽和黄豆芽或者黑豆芽都是正月里的主要下酒菜。

    娘母三个把饺子包好放在楄楄（竹编的扁平容器）上，一楄楄的饺子整齐划一，像即将下水的白羽天鹅。

    铁蛋儿和顾海平准备晚上拢旺火用的柴火，还有炮仗、烟花。

    山丹小时候，家里过年时只有几个二踢脚和一小串鞭炮响，山丹便和艾莲在初一早起，早早起来到各家院里去捡除夕夜人家没点着的鞭炮，拿回家再点来响着玩。

    各家都一样的贫困，大半都自己捡走了，只剩下几只漏网的也实在有限。

    还有一些是烧完引线没有响的，山丹便捡回来，一掰两半用火一点，“呲——”火花四溅，一股蓝烟升起，浓浓的火药味弥漫于整个房间，一家人都陶醉于这份年味中。

    如今，日子富裕了，每年的除夕都买很多爆竹烟花。

    到了日落西山，便听到家家户户都点着第一个炮仗，安神了。

    安神大致是要告诉来年要来执勤的神仙，家家都已经做好了迎接新一轮神仙到来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