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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差

      那是一个绚丽壮观的秋日傍晚。

    柳兰溪早已在莫宅后门备好车马,他学马车夫那般侧坐在车门前,一只纤长洁白的手牵引着缰绳,橘黄的光线笼罩在他身上,灌浇出一层历久弥新的浑厚沧桑感。

    谜一样的少年,他有白玉无瑕的青春面貌,沉着老练的心性,以及深藏不露的心事。

    “我来驾车吧,怎么能让莫大财主的千金贵体做这种粗活?”陆崇自告奋勇,上前欲把缰绳抢来,以此缓解早上钻进人家妻子床底的尴尬。

    柳兰溪拽紧缰绳,往陆崇身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冷淡的眸子瞥了眼车内,“上去做好,别废话。”

    陆崇一片好意被拂,气哼哼地爬进车里,嘟囔道:“我看你年龄跟我差不多相仿吧,顶多比我大一两岁,你说你怎么像个老气横秋的小祖宗似的?”

    柳兰溪目含忧色,慎重其事地嘱咐:“跟你说正经的,我们此行艰难,你要做好破釜沉舟的准备。”

    陆崇听完大喇喇地笑起来,颇有以前没心没肺的味道。他挥挥手,潇洒自如地回答:“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有何惧焉?走吧!”

    “嗯。”

    柳兰溪长吁一声,双手甩缰纵马,登时马蹄离地,整个车马霍地腾空,驶向霞光漫天的瀚宇。

    天色已晚,星河璀璨,马车飞跃过汝州城,在远郊的一片梧桐树林中秘密降落。

    陆崇本来还想凭借自己优越的方向感替小祖宗指路,没想到对方只问了句山庄附近有什么,他嘴里“梧桐”两字方脱口,就被柳兰溪从马车内赶下来,说已到达目的地。

    “不是吧,这么快啊!我屁股都还没坐热呢!”

    陆崇站在熟悉的梧桐树林内,四周一片漆黑,耳边一群归巢的鸟雀在咕咕乱叫,他晕头转向地努力辨认自己所在的方位。

    柳兰溪腰肢纤细,完美地隐蔽在一株梧桐树后,他用食指竖在唇珠上,嘘声道:“声音小点,你说的山庄就在不远处,别让岗哨发现我们了。”

    一回生,二回熟,陆崇马上进入状态,有样学样地藏匿在附近的灌草丛中,悄声问:“上次我是钻在车底混进去的,这次我们要怎么进去?”

    柳兰溪安静不语地躲在暗处,如蛰伏在黑夜里的鹰,他一对犀利深沉的眼珠在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似乎已探查出猎物具体的位置。

    沉默半晌,他道:“绕过正门。”

    “有道理。”陆崇对他敬佩的目光,从侧面边缘的木栅栏翻进去不失为一个绝佳的迂回战术。

    想法固然美好,但还存在一个致命性的问题,陆崇免不得忧心忡忡地提醒:“不过我上次见过那排栅栏,上面布满铁丝毒钩,即使有飞檐走壁的功夫咱也够呛啊!”

    柳兰溪向深山密林处指了个方向,不以为然回应他:“飞过去。”

    “嗯?你在逗我?”陆崇咂舌。

    沉默半晌之后,柳兰溪幽幽从远处收回思绪,恍然初醒:“我忘了你现在只是一个百无一用的混混,抱歉。”

    陆崇:“……”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这贱人真的是在道歉?

    柳兰溪调戏完呆头呆脑的二愣子心情大好,霸气侧漏地朝他勾勾手指,笑道:“过来,爷带你飞。”

    夜沉霜降,秋风飒飒,梧桐叶如雨纷飞,山庄内隐隐亮起如萤灯火,门前人影耸动交错,值夜的巡防不知不觉多了起来。

    “你怕不是在痴人说梦吧?”

    陆崇心下懊悔不该把金莲拱手嫁给这个傻子,谁料一晃神的空隙,忽地腋下一紧,他人已经不在原地。

    他被柳兰溪单手环抱而起,头上梧桐枝杈密集,将星空分割得细碎,但两人飞跃起时,居然完好无恙地穿过层层障碍,凌云直上。

    速度疾如旋踵,陆崇张开的嘴巴来不及合起,猛烈的狂风灌来,五官变形,偶一低头,竟已离地万丈,不禁两腿发软。

    陆崇出于求生本能,死死搂住柳兰溪,两腿夹紧他的腰,像一只上树后才发现自己恐高的毛猴子。

    “你到底是神仙还是妖怪啊?如果摔下去,我们会不会变成肉饼?妈妈我怕,上次才摔过一次,这次不想再摔了,呜呜呜……我有点想尿尿怎么办?”

    陆崇语无伦次,他本想痛哭流涕,奈何双眼紧闭死活不敢睁开,两行泪水艰难地从眼角缝隙溢出,宛如带了一副惊恐万状的痛苦面具。

    大约是受够这位仁兄夸张的恐惧,柳兰溪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奈道:“道君,你能不能从我身上先下来?”

    “不要!你这个男人怎的如此狠心,我若是放开你,岂不摔死?”陆崇声泪俱下,像一只求偶失败的青蛙,只会呱呱乱叫和上下乱跳。

    柳兰溪被吵得脑壳要裂,死拉硬拽把黏身上的牛皮糖扒开,叫醒这个还沉浸在高空上的跳跳蛙:“我们到了。”

    陆修静抱头蹲地,脚下踩到实物的瞬间才敢睁眼,发现自己早就平稳落地。

    两人还是站在梧桐树下,不过无疑已是在山庄内,他们面前一条宽阔的山路逶迤盘旋,应是通往更深处山坳。

    虽梧桐叶落满泥地,上面的两道车轮辄印清晰可见,陆崇当时是趴在马车底部混入山庄的,所以对这条路特别留意。

    “兄台,你这上天入地的本事也太牛了吧!我拜你为师算了,你快瞅瞅我根骨怎么样,有没有一飞冲天的潜质?”陆崇眨巴着崇拜的星星眼,若不是柳兰溪阻止,他可能要就地完成拜师仪式。

    “道君,我可当不起你师父,你若实在想学不急于这一时,别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

    陆崇转念一想也对,来日方长,何况他和金莲那是拜把子的交情,到时候找金莲说说情,这枕边风呼呼一吹,不愁这小子不答应。

    “那我们的计划是什么?”陆崇暗暗搓手,有了这位有钱有颜的奇人异世罩着,前程光芒万丈,何愁不达人生巅峰?

    柳兰溪弯起笑唇,乌眸里游过一尾赤色小鲤鱼,剑指一点黢黑的山路尽头,“直捣黄龙,釜底抽薪。”

    他们正躲在树下商议,远处漆黑的山路上枫叶沙沙作响,一排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到近,悠悠晃晃的灯笼如一条蜿蜒蠕动的火龙,顺着山道朝两人而来。

    但那条路上连半个人影都没有,灯笼竟是冥纸糊成的,煞白渗人,一长排悬浮在路上,仔细一听还有敲击木梆子的打更声。

    “闹鬼啊这是,灯笼怎么自己飘起来了?”陆崇摇晃着他‘准师父’的胳膊,惊讶地指着灯笼问。

    “别大惊小怪,他们就是鬼。”

    柳兰溪说话语不惊人死不休,没等身边怂蛋作出什么离谱的应激反应,又补充说明:“阴兵巡守,鬼更开路。啧啧,公孙若竟然调动了冥界的兵力!如此看来,在这小小的梧桐山庄里必定卧虎藏龙,怕都不是等闲之辈。今夜有一场硬仗要打了。”

    “师父,你别吓我呀,我天生胆小!”

    陆崇手心发汗,他舔了舔干涸的唇瓣,双腿抖如筛糠。柳兰溪见他快要站不住了,好心扶了一把:“一旦这白灯笼靠近,千万闭住呼吸明白么?还有,我什么时候说要做你师父了?”

    “反正你早晚会答应的。”陆崇势在必得地耸耸眉峰,顺便给他抛了个媚眼。

    柳兰溪摇了摇头,“还是怀念以前的道君,嘴巴欠是欠了点,但业务能力没话说,再不济也比现在这个拖油瓶强。”

    痞子陆一脸不服,仰额傲目,用拽得二五八万的调调亮出身份:“小子,我怎么说也是汝州城的地头蛇,好歹尊重一下好伐?我陆爷的本事大着呢,你去西门街打听打听,只要我看中的东西就没有偷不到的,你若是想要,我连姑娘的肚兜都能给你偷来!”

    柳兰溪落下眼帘斜斜一睇,连连赞叹:“好身手,好变态,好猥琐。”

    “谬赞,我这门功夫自学成才,改天你想学我教你啊,哈哈哈……”

    陆崇得意忘形地夸夸其谈,嘚瑟半天,忽觉眸角有一道蒙蒙白光照来,且气氛不太对劲,甫地转头,一只孤零零的白色灯笼漂浮在身侧。

    柳兰溪风儿似的来无影去无踪,早把他撇在树林子里头和鬼面面相觑。

    陆崇冷汗淋漓,捂住鼻子,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一忽儿,殷红的亮光划过,山路上的一长排纸灯笼被劈作两半,打更声一停,漫山遍野疯狂长出了无数白色灯笼,左摇右晃地一齐涌向陆崇这个闯境的生人。

    陆崇定睛一看,那些哪里是什么灯笼,分明是一颗颗白发白脸的大头鬼!

    他本来想狂奔逃出这个鬼地方,可惜脚底生根,硬是迈不出半步,他感觉脚踝有东西拉拽,悚然低头往下一看,地里伸出无数双张牙舞爪的鬼手,泥土鼓隆而起,有无数断肢残躯在蠢蠢骚动。

    又是一处孙老板的抛尸现场,地里埋的八成是那些无辜受害的女子尸首,日久天长腐烂在梧桐林内,滋生怨念,形成断头鬼沼。

    陆崇两股战战,吓得嗓子发哑,双手合十祈祷:“阿弥陀佛,姐妹们,不是我害的你,我只是途经此地无意冒犯。冤有头债有主,你们找孙老板去啊!”

    林子枝影摇曳,一道鬼魅似的红影从树冠飞蹿而下,陆崇的手腕被人握住往上拉,他胆颤心惊地甩开那手,火冒三丈地骂道:“没完没了还,再敢惹你陆爷爷,小心我在你们坟头拉屎撒尿,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不信是吧,行,正好爷爷尿急,你们等着!”

    这个威胁果有成效,他宽腰解带的功夫,四面八方的大头鬼无数双眼睛骨碌一转,齐刷刷地闭上,还懂得转过头去。

    陆崇得空喘息,擦了擦额汗,“原来都是些女鬼。”

    “喂,你到底上不上来,我等半天了。”

    头顶有人在哧哧轻笑,陆崇抬头一看,大呼一声:“祖宗诶,怎么才来!”

    柳兰溪金钩倒挂,两腿勾住树梢,看他一脸便秘难受样,贴心地问:“我还是再等一会儿吧,你方便好了告诉一声,省得尿我身上。”

    “我没想尿,吓唬她们的!”陆崇慌忙解释,可他话音一落,整片山间地头的大头女鬼骤然回头,张开阔嘴如同一只只成精的河蚌扑咬过来。

    柳兰溪眼疾手快,攥住他的双肩用力往上拖,拔萝卜似的将他从地里拔出,一众大头鬼扑了个空,白花花的脑袋霎时撞在一起实属壮观。

    陆崇还没高兴多久,一条乌黑油亮的铁索从密林深处投出,顿时把他的四肢躯干层层圈绕缠住,有一道猛力顺着铁链在底下拉扯。

    柳兰溪没防备荒山野岭还有其他人存在,一时失手,陆崇偶然脱离他的掌控,惨叫一声,旋即从树上垂直掉下。

    “谁在暗处,快快现身!”柳兰溪横眉大喝,愤慨的目色冷冷注视在铁链的另一头。

    几乎同一时刻,一黑一白两杆旗幡从黑暗中掷来,穿过洋洋洒洒的梧桐落叶,目标是挂在树上的柳兰溪。

    柳兰溪身轻如燕,脚尖一点,轻飘飘地避开旗帜翻旋而过,衣袂转如花伞,指缝夹起一把火红的梧桐叶射向偷袭之人。

    黑暗中的埋伏者被逼显形,两只黑白耗子似箭离弦,一人一掌劈向柳兰溪,可对方压根没躲,徒手接下两掌,强大的魔气反向冲击,震得他们撕神裂魂,双双撞树倒地呕血。

    “我当是谁,原来是黑白二鬼,这么多鬼你们不管,跑来捉我们两个大活人作甚?”柳兰溪把折断的招魂幡扔在他们脚下,寒眸睇去一眼,“再敢与我们作对,这便是下场。”

    “哼,死有何惧,我们就是死人!”白无常龇牙咧嘴,朝头顶那些飘悬的大头鬼比了个攻击的手势,霎时无数白毛厉鬼怒发冲冠,纷纷地向陆崇的方向俯冲。

    兰溪见势不妙,转身欲走,可却让黑鬼水袖缠住双腿,逃不开身。

    陆崇大眼瞪着那些挤眉弄眼的大头鬼,丝丝地抽了几口冷气,心说这回要完犊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