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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清歌

      刘家二子,十五而亡。

    柳知故当时去地匆忙走地也匆忙,将下面那排并不显眼的字迹忽略了。

    宋亭的第一世只活了十五年。

    柳知故转身又去了冥界,看守鬼门关的阴兵见这位上神一日造访了两次只当是有什么要事要与酆都大帝商讨,忙上报了上去。

    柳知故面对着酆都大帝而坐,面色淡淡,酆都听闻其来意瞪大了眼睛:“死了?”

    酆都取来生死簿,埋头进去翻找,柳知故只想赶紧打听出宋亭第二世的下落,正欲开口却见酆都从生死簿中抬头,面带歉意地笑笑:“下面这排字离地也忒远了些,生死簿的编写得重新改改。”

    柳知故稍一颔首,直言道:“宋亭第二世的去处,生死簿上可有了记录?”

    酆都便派人取了这两日往生的名册过来,只见今日的往生册上赫然用朱砂写着宋亭的名字。

    酆都的手指在册上点了两下,对柳知故道:“他今日便要入轮回了,生死簿当中应当已有他的记录。”

    他再次埋进那一堆眼花缭乱的字中,百年的经验让他不消片刻便寻到了宋亭的记录。

    酆都道:“这次运气倒是不错,投去了当今国舅府中,还是个嫡子,荣华富贵一生啊。”

    柳知故垂下眼睑,又闻:“不过这生死簿上虽是如此,但也会有变数。”

    “什么变数?”

    “薄上虽写荣华富贵、金枝玉叶,可若是命中出现了不该出现的人,一条道路走岔了,往后的命数便如散入玉盘之中的玛瑙,皆作一盘沙了。”

    柳知故的视线落在那册隐去金光的生死簿上,半晌才起身,酆都也跟着站起来,在他身后提了一句:“快到人界破晓的时辰了,长明上神不如去忘川河边等等,说不准能远远瞧上他一眼。”

    柳知故停下脚步,微微侧首道:“多谢。”

    酆都将他目送出去,又缓缓坐了下来,手边的那本生死簿已经泛黄了,拿在手中也十分沉重,他沉吟片刻,放声喊道:“去将殿中的生死簿取一些过来!”

    .

    柳知故缓步至忘川河边,为人时没少听过关于这条河的生死离别的故事,如今自己却也为神,为书中人。

    冥界虽与人界相隔不远,但人界的日光却无法照进来,晨曦的日光自天边破晓,人界处于一片朦胧的日光中时,冥界却连一丝光线都沾不到。

    许是冥界这不见天日的日子久了,冥界之人在黑暗中视物如常,并无阻碍,柳知故负手站在岸边,脚边火红的曼陀罗在他衣角边轻轻摇曳,可柳知故却在一片混沌的灰蒙中看见了一丝淡紫色的光。

    不是那种瞧一眼便动人心魄的紫光,相反那光有些朦胧,像一簇紫萝藤挂在枯树枝上。起先那光在一片灰暗之中并不显眼,可随着缓缓的异动,那光便越发耀眼,甚至将奈何桥上那木头的纹路照地一清二楚。

    柳知故心中一动,稍加思索便知晓这束光的来历了。定是这一届的酆都嫌冥界之中久不见天日,又为方便往生的亡灵渡桥而特意设下的。

    一片微醺的紫光中,将河边的曼陀罗也衬地诡魅了。点点红色的萤光从曼陀罗的花蕊中徐徐飘至空中,随着忘川的河水飘往未知之地。

    隔着一条河,一道岸,柳知故终于远远地瞧见了宋亭的身影。

    过往的亡灵皆披素衣,宋亭亦是如此,他的两只手在袖中空落落地摆着,面容还似从前那般,眉间一点英气,稚气未完全褪去,却也能瞧出骨子里的锐气来。

    宋亭与众亡灵缓行至奈何桥边,桥边有一身着白衣斗篷的妇人在施粥,说是粥,其实是那孟婆汤熬地太过浓稠,瞧着像粥罢了。

    亡灵渡桥的速度很快,只消一盏茶的功夫,第一个喝完孟婆汤的亡灵已经消失在了那隐在雾中的桥的另一端,

    孟婆将碗递给宋亭,宋亭伸手接过,皱着眉头喝下了。柳知故的目光定在宋亭身上,可下一刻却冷不丁对上了那孟婆的目光。

    孟婆在宋亭仰头喝汤时往忘川岸边扫了一眼,柳知故知她是在看自己,虽然是匆匆一眼,可他仍看清了孟婆的相貌。

    消瘦的下巴,面容清秀素净,一双眼睛镶在面上又大又空,竟不似人间话本和教坊相传的那样满面皱纹,佝偻蹒跚。

    冥界的孟婆竟是一位一头银发的豆蔻少女。

    她仍旧接过身边的人递过来的汤,看着面前的亡灵喝下去,一簇银丝自她那白衣斗篷中滑落下来。

    那种大而空的眼神柳知故从未见过,想必拥有那样一双眼眸的人心中也定然如同那眼底一般,空虚而孤寂。

    柳知故的眼神只在孟婆身上暂留了一下,很快便随着宋亭远去的身影而逐渐放远。

    宋亭拖着身上那件松垮垮的素衣在桥上缓行,柳知故恍惚间想起自己几乎不曾看见宋亭的背影,从始至终,宋亭每一次出现在他面前都是活蹦乱跳的,他从未见过宋亭如此落魄的身影,那一瞬,柳知故心底没由来的一阵慌张。

    那背影像是承载了冥界的灰暗和桥头的迷茫,宋亭这一去,柳知故才知坊间描述的生死离别之痛,竟然是这般钝痛如刀割。

    素衣没入那荒芜的朦雾中,柳知故呆立了好一阵才转身离去。

    七月,人界,国舅府中。

    子时,府中嫡母诞一子,眉目清晰,哭声清亮,阖府欢庆。

    柳知故到时府中便是一片张灯结彩,言笑欢愉的场景,如此乐景,倒将他这个孤立门外之人衬地孤寡清寒了。

    夜里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柳知故手执一柄红伞在府外站了许久,晨光渐露,他转身之时,府中已有一小厮在角落瞧了他许久,只是碍于管家在身边不好四处走动。

    小厮见那人要走,才与身边之人俯身低语道:“你瞧见了吗?方才站在门外拿着一柄红伞的人。”

    那人回道:“瞧见了,如此气度相貌许是皇家之人,只是不知为何立于门口而不入……”

    “你们俩,很闲是吗?”管家甩着袖子走到这两个小厮面前,横眉道。

    小厮忙跪下解释道:“小,小的方才瞧见门外有人促足张望,便走了神。”

    管家不耐烦地理了理衣衫,往门口望了一眼,嘀咕道:“哪儿有什么人……今日小公子出生便饶你们这一回,万不可再犯!”

    两位小厮磕头如捣蒜,直到管家拂衣而去二人才抬起头来,轻吐一口气,相顾无言。

    国舅府中有一嫡母,一小妾,嫡母所生三胎,一胎为女子,单名一个婵字,二胎为一男胎,名为倦尘,三胎便是今日所生的三公子。

    小妾有孕在身。

    国舅喜得一子,喜气外露,他抱着还未睁眼的三公子在门外的廊上晃到了天光大亮,一束刺眼的日光自廊上席间打到了国舅怀中,照得怀中婴孩脸上那细小的绒毛甚为可爱。

    “老爷,天亮了,歇一会儿吧,小公子该饿了。”奶娘欠身劝道。

    国舅正欲回话,怀中婴孩忽然一动,下一刻便声音嘹亮地哭起来。

    奶娘一见先是一惊而后又喜,她欠身笑道:“小公子这是听见奴婢说的话了。”

    国舅垂首笑,摸了一把婴儿那几缕细肉的黄发,道:“一出生就这么机灵,听说要吃饭,眼睛都睁开了!”

    “我的儿子有一副好嗓子,”国舅笑了两声,“如此,便唤你清歌吧。夏清歌,清歌随风去,水自天上来。愿他一生都随清风而过,渡水逢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