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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白马枯叶总相依

      一

    江淮请假的那天,正巧苏童从老家赶回学校,据说两人在校门口还有一面之缘,在得知苏童是尤秒的舍友后,江淮甚至主动提出帮苏童把行李箱拿回十八舍。

    当然,这些统统来源于苏童自己的叙述,不过相比这些,尤秒更关心苏童弟弟的事最终如何解决的。

    “我去找那个煤老板了。”苏童回答得漫不经心,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没办法,不找他找谁?这个节骨眼上哪有人愿意帮我?”

    苏童脱下外套,就在这一瞬间,尤秒注意到苏童锁骨上有一块淡红色,明显的痕迹,便不假思索地问:“你锁骨那儿怎么回事,被蚊子咬了?”

    “啊,这个,”苏童的脸色陡然变作灰白,半晌才讷讷地接了一句,“是,应该是吧,我家那边蚊子多,我也没怎么注意。”

    尤秒看她不愿多提,刚好靳风的电话打过来,便知趣地拿着手机出去接电话。

    靳风的情绪十分激动,大声道:“尤秒,你快点收拾一下,外滩有一个饭局,我等你一起去。”

    “去外滩?什么情况?你做东请客?”尤秒有些犹豫。

    “你来了我再和你解释,”靳风说,“一会儿给你发定位,你快点来,越快越好。”

    尤秒扶额,不知道这小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等她终于收拾得体面,手表的指针已经指向七点,来不及赶地铁,她直接打车赶到靳风所说的酒店,果然,刚一下车就看到西装革履的靳风和打扮精致的江唯尔。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尤秒故意调笑他俩,“怎么一个个打扮得这么正式,参加婚礼啊?”

    “还说呢,”靳风上下打量尤秒,“尤秒,你这穿得也太素净了吧?”

    “这裙子多好看啊。”尤秒原地转了个圈,“再说,又不是什么大场面,非得穿得那么正式干吗?”

    “不是什么大场面?”江唯尔惊呼,“靳风,你是不是没告诉她这是什么饭局?”

    靳风抓狂:“姐姐,这可是汪志文导演选角的一顿饭啊,我好不容易才争取的机会,你穿得这么朴素,相当于是自动弃权好吧?”

    尤秒是听过汪志文的大名的,这位大导演以拍文艺片起家,导出来的片子没有一部不票房大卖的,而且又是捧谁谁火,听说已经带起了一票小花。早听说他要拍新电影,没想到这么快。

    “要不我带你去换身衣服吧,”江唯尔拉着尤秒的手就要走,“这附近有步行街,我带你买一件小礼服。”

    “得了吧,等你们买完衣服,汪导演都吃完晚饭了。”靳风哭笑不得。

    尤秒看江唯尔打扮得花枝招展,一眼就猜出她的心思,再说,她并不想与江唯尔竞争,便故作洒脱大手一挥:“没关系,好看的小姐姐那么多,选上是缘分,选不上也正常,对我来说吃饭要紧。”

    江唯尔接过话茬,两眼冒光道:“但是靳风我还是得夸你,能联系上汪志文导演,你这资源也太优秀了吧?”

    靳风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还好吧,是汪导演主动让我介绍两个有灵性的姑娘,我一想肥水不流外人田,肯定是先找你们俩。”

    随着“叮”的一声铃响,电梯门开了,汪导演正站在电梯门口:“靳风老弟,我刚要下楼去接你,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

    “哪有,是我们几个让您久等了。”靳风顺势站到一边,伸手介绍身边的江唯尔和尤秒,“这两个是我的同学。她叫江唯尔,这位是尤秒,我觉得她们都符合您说的条件。”

    对于靳风的眼光,汪志文看起来颇为满意。

    一行人上楼入座,江唯尔看来十分重视这场饭局,虽然肚子叫得锣鼓喧天,却依旧在众人眼中全程保持淑女风度,倒是尤秒无心恋战,全心全意扑到面前的美食上。

    “尤秒,你少吃点,一会儿我单独请你吃一顿还不行吗?”席间,靳风小声提醒。

    尤秒冲着江唯尔和汪志文的方向努努嘴,靳风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只见汪志文和江唯尔谈笑风生,十分聊得来的样子。尤秒接着道:“你没看出来吗?在这场饭局里,咱们家唯尔才是主角,总不能让我这个配角饿着肚子回去吧。”

    “你开心就好。”靳风心下了然,夹了一只螃蟹腿放进尤秒面前的盘子里,“吃吧吃吧,吃不饱一会儿咱们还可以加一顿夜宵。”

    “有靳老板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尤秒眨眨眼,狡黠地笑,然后继续埋头专心致志地吃饭。

    尤秒想得很清楚,在这场饭局里,她是江唯尔的竞争者,她不想和江唯尔争,包括这次机会。

    江唯尔帮了她太多,那么好的女孩子,理所应当获得这世上更多的美好。

    果然如尤秒所料想的,汪志文对江唯尔十分满意,当场就定下来,由江唯尔做新戏的女二号。他毫不掩饰地夸赞说:“我从未见过像江小姐一样有灵性的姑娘,由你来出演‘夜芙蓉’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夜芙蓉,便是汪志文导演的新戏《上海十夜》中女二号的名字。

    从天而降这么一个好机会,江唯尔自然乐得喜上眉梢,忙不迭向汪导演道谢。

    觥筹交错间,饭局终于到了散场的时候,众人三三两两离去,江唯尔推说太累了,想回家住一晚上。尤秒看得出她的喜悦,索性放她先回去好好消化这个好消息。留下靳风和尤秒两个人站在路灯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吃饱了没?”靳风问她。

    尤秒点头:“饱了饱了,我一个人就吃了六只蟹腿,十个桂花小团子,还有……”

    “停停停,”靳风憋住笑,接着说,“吃饱了就行,反正现在时候还早,我带你去逛逛步行街,怎么样?”

    “靳老板既然开口了,我肯定全程作陪。”尤秒跑在前面,“走吧,正好,我也想看看有什么好看的衣服。”

    她和他在一起,总是特别开心。

    然后尤秒再次看到了那件三千八百八十八元的衣服。

    说来也奇怪,夏天已经过去了,它还放在橱窗最显眼的位置,而它的吸引力并没有因为换了季节而减少半分,反而更让人觉得喜欢。

    “小姐真是有眼光,这是咱们店里卖得最好的款式,虽然换季了,但还是一直放在橱窗里做展示。”导购员看出尤秒眼中的喜欢,赶紧上前介绍,“小姐要是喜欢的话可要抓紧了,这套衣服我们店里只剩不到十件了,您要是诚心实意地买,我们的价格可以更便宜些。”

    “能便宜多少?”尤秒两眼放光,有些动心。

    “这件衣服原价三千八百八十八元,如果你现在买的话,三千两百元就可以拿走。”导购答。

    “算了吧。”尤秒原本放在衣服上的手如同受了烙刑一样弹开,“我好像不是很喜欢,再看看别的款式吧。”

    靳风默默地看着,却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做。

    “走吧,”他说,“或许前面有更好看的呢,对吧?”

    尤秒点了点头。

    明明是夏天喜欢的衣服,就算秋天来了,买不起的还是买不起。她想,这衣服就像爱情一样,现在不属于你,以后也不属于你。无论你怎么哭,怎么闹,怎么撒泼,它就是那么公平,明码标价,过期不候。

    江淮会是那件衣服吗,会是那件只属于夏天的,却一直没有穿上的衣服吗?

    二

    深夜的机场灯火通明,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孩提着行李箱,厚重的口罩挡不住他脸上的憔悴。

    他的护照和登机牌上清楚地印着黑色的宋体小字,姓名:江淮。

    现在是十二点二十五分,这个城市仍在狂欢,在这里,人们疯狂得好像不需要睡眠。

    江淮选了最早的一班飞机,仅仅做完骨髓移植的一个星期后,他就迫不及待地赶回s市。或许对他来说,这不是回归,反而更像是一种逃离。

    如果可能的话,他应该再不会去香港地区了吧。

    手术是在前一天下午三点开始的,直到第二天凌晨才结束,平板车被推出手术室的那一刻,当母亲最先扑到弟弟床前的时候,江淮就彻底死心了。

    他还是不能原谅他的母亲,不过至少,他可以做到不憎恨。

    江淮相信,母亲是爱他的,可是如果一定要在自己和弟弟之间选择一个,那个选择必然是弟弟。

    那个陌生的弟弟,有和他一样的眼睛,血缘的关系真的很强大,从看到弟弟的第一眼,他就决定,要救弟弟。

    被母亲十余年的忽视,这是江淮心头一块无法补偿的暗疮。他想,就算现在母亲真的竭尽所能地对他好,以他这么奇怪又薄凉的性子,他是否真的能消受得起呢?

    答案是否定的。

    那就让该过去的都过去吧,人应该朝前看,不是吗?

    前面是冬天,前面是初雪,前面是相爱,前面是尤秒。

    尤秒。

    江淮看免税店里人来人往,突然记起尤秒说过“中国香港是购物天堂”,这才想到自己来了一周的时间,竟然没有给她准备些什么小礼物。

    哦,对,还有江唯尔的礼物,听说这小丫头签了汪志文的电影,自己这次的确该好好奖励她。

    江淮随着人潮走进免税店,迎面看到柜台里一枚无比精巧的戒指,上面有碎钻装饰的雪花,在灯光下折射着无与伦比的光彩。

    他说过,要在初雪来临时给她一个惊喜。

    “就它吧。”江淮指着柜台中的戒指,“帮我包起来。”

    “这是给女朋友的吧?”柜姐笑着,“这款铂金戒指销得很俏,好多帅哥拿着它去告白呢。”

    江淮没肯定也没否定。

    柜姐很喜欢这种不废话直接买的顾客,自然喜笑颜开地帮忙包盒。江淮想起还没有给江唯尔准备礼物,便接着问:“你们卖得最火的首饰是哪个?一起包好吧,要分开包装。”

    闻言,柜姐赶紧介绍:“那一定是这款潘多拉手链了,现在女大学生之间很流行的,你女朋友一定喜欢。”

    江淮尴尬地勾了勾嘴角:“这个是给我妹妹的。”

    “这么好看的手链,妹妹一定也喜欢啊。”柜姐笑着把礼品盒交到他手里,“戒指四千八百五十元,手链是两千七百元,帅哥是付现金还是刷信用卡呢?”

    如果今年冬天下雪,我就带着这枚戒指,把自己交给你。

    江唯尔即将饰演夜芙蓉的消息很快就传遍大学城,因为江唯尔并非圈内当红小花,又没有经纪人和演艺公司,签约过程自然简单得很,江爸爸和江妈妈的意思是,不在意片酬的多少,只希望女儿有一个历练的机会。

    开机日期确定后,江唯尔向系里请了假,最后索性搬出宿舍,在横店的片场长住下来。

    没了叽叽喳喳的江唯尔,尤秒的生活一下索然无味,靳风看出尤秒的失落,便抽出更多的时间陪她上课或是排练话剧。不熟悉的人看到他们,只以为是一对普通的大学情侣,更多的女生是羡慕尤秒,找了一个这么帅气优秀的男朋友。

    “最近话剧协会很久都没有集体排练了。”尤秒低头用筷子戳餐盘里的丸子,“靳风,离演出还有多久啊?”

    “演出在期末考试的前半个月,大约还有三周半的时间吧。”靳风把戳烂的丸子从尤秒的魔爪中拯救出来,就着饭一口吞下去,“我说尤秒,浪费食物天打雷劈,你不吃的话给我也行啊。”

    尤秒这才想起期末考试的存在:“对啊,我都忘了考试这茬了!”她撑着下巴长叹一口气,“理论课一节都没复习,坏了,今年稳挂。”

    “怕什么,我也没复习呢,这不还有将近两个月嘛。”靳风不急不缓,“咱们先把《阮玲玉》这出戏演好,复习的时候再说复习的事,你有什么可慌的,这不还有我给你垫底吗。”

    “江淮学长又不在,《阮玲玉》根本就没法排练。”尤秒又说。

    靳风把手机推到她面前:“今天群里有通知啊,江淮学长昨天就回来了,乔棠姐让咱们今晚照常排练。”

    “他回来了?”尤秒语气中藏不住地欣喜。

    “江淮回来就回来呗,你这么开心干什么?”靳风明明看透尤秒的小心思,非要这么说一句打趣她。

    尤秒支支吾吾:“我、我……排练,我高兴还不行?”

    “行行行,你说什么都行。”靳风撂下筷子,“我吃完了,下午还有一节近代史,快点吃,吃完咱们去三教上课。”

    他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最近天气有点冷了,明天还会大幅度降温,记得多穿衣服。”

    “是冬天快来了吧?”尤秒歪着头想,“靳风,你说今年冬天会下雪吗?”

    “应该会吧,你这么盼着下雪干什么?”

    “没什么啦。”

    “也不知道江唯尔过得怎么样,记得打电话提醒她多穿衣服,横店比s市冷多了。”靳风转移话题道。

    三

    “你终于回来了。”

    再见面,江淮比一周前瘦了许多,尤秒几乎是跑到他面前和他打招呼,换来的是一个不咸不淡的:“嗯。”

    尤秒对待江淮这种亲昵的态度,自然吸引了协会其他人的目光,有几个大一的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却被冯薇冷着脸轰散:“都聚在那儿干什么呢,等着开饭?”

    看起来冯薇心情极差,等那群大一的学生一哄而散,她瞥了江淮一眼:“暧昧也得注意场合,你们俩注意影响。”

    尤秒:“……”

    “先排练吧。”江淮说。

    尤秒目送着江淮去换演出服,脚步决绝,那背影一如往日那般颀长挺拔,这样的江淮,完全不像是不久前在游乐场那个吵着和自己做一天男女朋友的江淮。

    也只有一天。

    就像逢场作戏一样。

    那天的排练平平无奇,虽说没有什么失误,可是也没有什么可圈可点的地方。

    排练结束后,靳风主动提出送尤秒回宿舍。临走的时候,江淮也没有对尤秒表现出过多的关注,甚至他的目光,都没有在她身上多一刻的停留。

    s市仿佛一夜就步入深秋,女孩子不得不褪下美丽的夏装,换上厚重的秋衣,学校里缺少了一抹斑斓的颜色,取而代之的是清一色的灰白。偶尔有枯黄的树叶随风堆积在人行道的一角,有人在厮闹中摔倒在落叶上,叶子便发出轻轻的呻吟声。

    “尤秒,你看这件衣服怎么样?”502宿舍里,苏童身着一件褐色的风衣在地上来了个旋,“配我里面这件灰色打底衫,是不是显得腿特别长?”

    尤秒刚要夸那件风衣好看,下一秒便愣住了。这件衣服正是自己相中了许久,却因为囊中羞涩迟迟没有买下来的那件,三千八百八十八元。

    “这衣服挺贵的吧?”尤秒答非所问,勾了勾嘴角,脸上是笑着的,心里却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丝嫉妒——这件衣服,或许更适合我一些。

    “四千多呢,布料比步行街那件好,我在网上买的。”苏童冲她笑了笑。

    说起苏童的家庭条件,尤秒是清楚的:“四千多,你哪儿来的那么多钱?”

    “哎呀,不一定买了就要付钱的。”苏童十分得意,“你不知道网上购物是有七天包退换的吗?只要我把吊牌保存好,等七天到了,我再找个理由退回去就好了。”

    说着,苏童扬扬得意地在尤秒面前晃了晃吊牌,颇为自豪地放在书柜上。

    “可是……”对于苏童这种占小便宜的行为,尤秒觉得自己的三观受到了冲击,“这样好像不太好吧?”

    苏童不以为然,一边忙着把包装袋重新折好,一边为自己开脱道:“有什么好不好的,反正啊,我喜欢的东西,就算我不能永远获得,占有几天也是好的。”

    苏童接着道:“听说江淮学长其实没有女朋友哎,好像和乔棠学姐也是一场乌龙。”

    “苏大小姐又想动什么小心思?”尤秒虽然嘴上打趣苏童,心里却酸溜溜的。相比苏童,她始终不算一个坦荡的人,即使面对自己喜欢的东西,也不敢用任何手段去争取。

    风衣亦然,江淮亦然。

    对江淮来说,这注定是一个无眠夜。

    其实,今天刚一见到尤秒,江淮有好多话想说。比如灯火通明的机场、冰凉刺鼻的医院、难闻的消毒水味道,还有那枚当作惊喜的戒指。可就是这么奇怪,尤秒朝自己走来的时候,明明那些话都在嘴边了,可当冯薇和学生们把异样的眼神投向他们时,他还是怯懦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贸然接近她,会不会显得很唐突?

    他要用什么身份和她沟通,学长、朋友抑或是暧昧的对象?

    今晚就要降温了,她穿的衣服是不是太薄了?也许,他应该主动送她回宿舍?

    背对着尤秒,他一遍遍在心里练习这句话,他要怎么说出口才能显得自然呢?

    “尤秒,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或者,“尤秒,我能送你回去吗?”

    没等他把“外面冷,快把我外套穿上”这句话说出口,靳风已经不由分说地把衣服披在尤秒身上,嬉皮笑脸道:“走吧,今天本大帅哥亲自送你回去。”

    果然只能等初雪了,江淮想,那句话到底还是没能说出口。

    他攥紧了那个戒指盒。

    《青蛇》这本小说已经很久没有更新了,即使江淮再怎么刷新页面,显示的更新日期仍然停留在刚开学的日期。

    青蛇化身成混迹夜场的舞女,人海茫茫,她再次见到西装革履的法海,隔了五百年的轮回,她想对他说大宋朝,想说寺庙和袈裟,想说许仙和姐姐。万千个日夜呼啸而过,而他的容貌一如昨日那般未曾变过。只是,最后话到嘴边,只剩了简短的四个字:“你好,先生。”

    故事在这里戛然而止。

    人生若只如初见,也许在尤秒看来,这就是《青蛇》最好的结局。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可以继续更新《青蛇》。”思量再三,山海给尤秒的微博发了私信。

    尤秒看到这条消息,先是激动了刹那,她知道这个署名山海的网友正是江淮,然后认真地回复:“最近比较忙,等话剧演出和期末考试结束,我会更新的。”

    “那就好。”山海发来一个比心的表情。

    眼看着手机屏幕慢慢地暗淡下去,尤秒问:“山海,你就没有别的想说吗?”

    “最近天冷了,注意多穿衣服。”很久很久以后,山海终于回复她,“夜深了,早点睡吧,晚安。”

    尤秒有些失落。

    熄灯后照常是一段短暂的夜谈时间,苏童侧着身子躺在床上,若有所思:“尤秒,你说我现在去追江淮学长,他能同意吗?”

    “应该……”尤秒想了想,最终还是把“不会”两个字咽回肚子里,“应该会吧,毕竟你那么漂亮呢。”

    “要是江淮学长也这么想就好了。”苏童幽幽叹了口气,可是很快又恢复斗志昂扬的样子,“不过我还是要试一下,万一这世界上有奇迹呢。”

    她问:“你说是吧?”

    尤秒没说话。

    “睡着了?”苏童自言自语,“这丫头睡得真够快的。”

    她怎么睡得着呢?

    毕竟那也是她心心念念的江淮学长啊,她怎么舍得拱手相让,怎么舍得一遍遍为苏童加油鼓劲呢?

    四

    话剧演出终于进入最后的定妆阶段,尤秒每天要试不下数十种妆容,包括演出服装,最终定下一件暗红色的旗袍,绒布的面料,上面有烫金的花边,看起来低调奢华,反而更衬得“阮玲玉”无端生出一种别样的风情。

    “我就说吧,果然江淮的眼光好。”乔棠啧啧两声,“那咱们定下来了,就这件吧。”

    得知这衣服是江淮选的,尤秒脸上莫名飞起两团绯红。

    “对了,外面那个是不是你同学?”乔棠指着玻璃门外。

    尤秒清晰地看到,苏童正焦急地等在门口,听乔棠又道:“好像也是咱们话剧协会的,在外面等你半天了,我说你在试衣服,就没让她进来。”

    “是我舍友,应该有什么急事。”尤秒抱歉地说,“乔棠姐,我先出去看一下,你等我一会儿。”

    “好。”乔棠点头。

    尤秒刚一推开门,苏童就扑到她面前,大声问道:“尤秒,你看没看见我的吊牌?”

    “吊牌,什么吊牌?”尤秒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那件风衣的吊牌啊,四千多块。”苏童急得泪在眼眶打转,“我是动了小额贷款才买的衣服,这下完了,我怎么办啊?”

    “你说那个吊牌!”尤秒心头一惊。那天她只看到苏童把吊牌放到书柜上,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她完全没注意,更不知道那个吊牌之后去了哪里。

    “完了完了,我就算去卖血也挣不来四千块啊。”苏童简直要发疯,只喃喃地重复着,“我完了,尤秒,我完了,我该怎么办?”

    尤秒只能安慰她:“也许是开窗通风时被吹落了,咱们再回宿舍找找,实在找不到再想其他的办法。”

    她们俩把宿舍翻了个底朝天,无论如何也没见到吊牌的影子。

    “完了,真的完了。”苏童脸色苍白地看着挂在衣架上的风衣,突然劈手扯下来,发疯似的把它扔在地上狠狠地踩踏,“都是你,要不是你就不会这样,要不是我买了你……”

    她猛然跪坐在地上,声音带着哭腔:“怎么办啊,我要去哪儿筹到这么多钱啊?”

    毕竟是最喜欢的款式,尤秒怜惜地把风衣从地上捡起来,赫然见到衣服后背处已经被苏童扯出一条巨大的口子。

    “小额贷款的钱,我可以帮你筹。”尤秒道,“我手头还有一些,虽然不够,但是好歹能解燃眉之急。”

    她叹息:“不过以后的日子真的要勒紧裤腰带了。”她在心里道,只是可惜了这件衣服。

    苏童突然用手背擦干眼泪,与刚才无助的她判若两人,站起身决绝道:“没事,不用你的钱,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尤秒拉住她,关切地问道,“你把话说明白再走。”

    “这些事说不明白。”苏童道。

    她的目光阴戾又冰冷,虽然大多数时候她总是向人展示刻薄的一面,但是今天和往日比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神色,尤秒从未见过这样的苏童。

    尤秒看着她拿出手机,随后娴熟地摁下一串号码,接通,冷冰冰地说:“你在s市吗?在的话记得来接我。”

    电话那边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但一定是说了不少,苏童听也不听,末了才紧接了一句:“没什么,就是想你了。”

    尤秒听得出,这句话里蕴含的水分简直能洗干净一盆袜子。

    “帮我收拾一下宿舍,今晚照常封寝不用等我了。”苏童赶着补了个口红,随手拿起一只香奈儿的包包就走,她身上是若有似无的反转巴黎的香气,红唇搭配香水,比平时更加撩人。

    尤秒眼睁睁看她消失在宿舍门口,如同一只蝴蝶,轻盈地飞走,连头也不回,即使她知道前面不是花园,是深渊。

    江淮的电话就在此时打过来:“尤秒,现在有时间吗?”

    “有,当然有。”尤秒点头如捣蒜。这时她才发现,原来自己身上还穿着那件暗红色的旗袍。

    “话剧要排练了,快点。”好像沉吟了片刻,他小声说,“我在楼下等你。”

    尤秒心头蓦然一暖。

    尤秒刚走出502的宿舍门,迎面撞见隔壁班两个女生,她们毫不避讳尤秒,窃窃私语道:“这也太有钱了,你看没看到,那可是保时捷啊。”

    “可不嘛,没想到那个苏童家里这么牛,我早就说她家庭条件不一般,你没看她平时用的穿的,哪一样不比咱们好?”另外一个长头发女生酸溜溜地说。

    听到“苏童”两个字,尤秒的脚步停了下来。

    “也不见得就是家庭好吧,谁知道那车里的是不是她家里人。”短头发女生说得义愤填膺,“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呢。”

    长头发女生吃吃地笑了,虽然嘴上这么说,脸上还是藏不住的笑意,女生对这样的八卦总是很好奇的。她说:“你也别这么阴谋论嘛,你没看到车里的人,少说也有四十多岁了,肯定是苏童她爸。”

    长头发女生发出刺耳的大笑:“对啊对啊,这年头就算找靠山也得找好看的,谁能找一个和自己爹岁数一样大的啊。”

    “哈哈哈,如果按你的意思,我觉得你也可以坐保时捷。”

    “你坐吧,你的颜值能坐法拉利……”

    “哈哈哈,我可不坐,爱谁去谁去,我还要脸呢……”

    接下来的话越发不堪入耳,一向温顺的尤秒忍无可忍,终于反常地冲着两人的背影大喝一声:“你们俩给我站住!大白天的,说坏话也不知道避着人啊?”

    短头发女生愣了一下,回头看尤秒,桀骜不驯地问:“你哪位啊,管天管地还能管得着我说什么做什么?”

    “我是管不着你说什么做什么,”尤秒双手环胸,“可是说我舍友,说苏童,就是不行。”

    尤秒冷哼一声:“人家爱坐保时捷就坐保时捷,爱坐法拉利就坐法拉利,就算人家坐拖拉机和你们都没关系。这么嚼舌根,说到底还是羡慕吧?出门在外,家里人难道没教过你们嘴下留德?”

    尤秒露出好脾气的微笑:“哦,对,我忘了。有娘养没娘教的人毕竟不在少数。”

    “你骂谁呢?”短头发的女生冲上来高高扬起手,却被尤秒一把扣住,随即反手抽了对方一个耳光,在走廊里发出一声尖锐的脆响。

    “这一巴掌是替苏童打的,”尤秒眉头都不皱一下,“我现在没时间和你扯,要是想找麻烦,502宿舍随时开门迎接你。”

    尤秒瞥了一眼那个长头发的女生:“不仅她,你也是。”

    两个女生完全被尤秒这副样子镇住了,果真是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她们俩站在那发呆的工夫,尤秒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

    江淮站在宿舍楼下,看起来已经等了很久。

    “怎么回事,看你脸色很差?”见尤秒从宿舍楼出来,江淮问道。

    “我今天做了一件事,但是我不知道是对还是错。”尤秒如实回答。

    “什么事?”

    尤秒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我眼睁睁看着一个朋友往火坑里跳,却没拉住她。”

    “我以为是什么大事。”江淮笑了,“其实,要是照我这个局外人来看,这件事怪不得你。”

    “嗯?”尤秒不解。

    江淮沉思片刻,似乎在考虑怎么组织语言:“我这么说吧,每个人都是不同的,因为想法不同,所以走的路也不一样。”

    江淮道:“虽然你看到这条路是弯的,但是对她来说,有可能这就是捷径。你懂我的意思吗?”

    顿了顿,江淮又接了一句:“其实我们不能决定任何人,至少,在感情相对浅薄的现在。”

    尤秒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她抬头看江淮,正对上江淮深邃如水的一双眸子:“那爱情呢?有爱情的两个人,能相互决定吗?”

    五

    江淮没来得及回答这个问题,靳风就出现了。在十七舍和十八舍之间的柏油路上,他戴着顶黑色的棒球帽,整个人缩在巨大的嘻哈风外套里,见到尤秒和江淮的时候,似乎还挺震惊:“你俩什么情况?是要去话剧协会吗?”

    “对啊。”尤秒点头。

    靳风噘着嘴:“真是重色轻友,现在有了江淮学长啊,你都不需要我这个大帅哥接送了。”说罢,他三两步走到尤秒身边,故意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前,装作可怜巴巴的样子问,“尤秒,你快说,我是不是失宠了?”

    尤秒无奈扶额:这大兄弟又抽哪门子风?

    江淮有些不悦,他知道靳风是看出自己对尤秒有意思,所以故意赶来拆台。可是在尤秒面前,他又不好发作,索性掏出手机刷微博不再看靳风。

    其实想想,相比较自己,靳风是更好的男朋友人选。靳风模样周正,脾气也好,更重要的是,他看得出来,靳风是真的喜欢尤秒。

    有时候,只有男人才更能准确地看出另一个男人的感情。

    如果靳风和尤秒在一起,会是怎样的呢?

    一个是家世普通能力一般的素人小女生,一个是娱乐圈风生水起的当红“炸子鸡”,在旁人看来,实在是尤秒配不上靳风的地方更多些。

    可是靳风很清楚,感情这门学问,从来不讲究门当户对,从来是先起意的人甘愿卑微一些,不过他有时也会想,自己是什么时候对这个女孩动心的呢?

    总之绝不是一见倾心。

    明明一开始只是好朋友的,为什么就喜欢上她了呢?或许是那次在咖啡厅,夕阳把少女的脸勾勒出一个很简洁很流畅的弧度,她咬吸管的样子像极了一只慵懒的橘猫?抑或是他们去外滩吃羊排的时候,她带着不小心粘在嘴角的黑椒酱冲他笑,眸子却干净得如星星?还是他们一起去步行街,她看着那件风衣怅然若失,脸上若有似无的一点失落……

    这样的事情太多,他实在不能把动心的原因简单地归结于一点。

    靳风分明感觉出,虽然尤秒与他比肩而立,可目光始终一刻不离地落在江淮身上。

    江淮啊,英俊、理性、沉稳,无论哪一点都不比他差。

    如果有机会,或许我们应该谈谈,靳风想。

    那天晚上,尤秒破天荒地和江唯尔打了一通视频电话。十一月份的横店气温骤降,江唯尔套着军大衣的模样颇似工地搬砖的二傻子,连相机自带的美颜功能都难掩她脸上的憔悴。不过这丫头还是一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乐此不疲地给尤秒讲自己这几天碰到哪些大牌,哪些艺术名家。

    “你看过《橘子红了》吧?给我们做造型的老师就是那个电影的原班人马。”

    “还有还有,今天我看到倪老师本人了,都四五十了一点不显老!”

    “尤秒,你说我能不能火啊……”

    也不知说了多少有的没的,江唯尔突然意识到什么,问道:“对了,今天宿舍怎么这么安静,苏童人呢?”

    尤秒就把今天吊牌丢失,还有苏童打电话出去,以及隔壁宿舍谈论保时捷的事情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说给江唯尔听。

    听到最后,江唯尔“嘁”了一声:“你啊,就是喜欢多管闲事。”

    江唯尔又接了一句:“不过这样多管闲事也挺好的,你那懦弱的脾气啊,早就该改了。秒秒,我真的感觉你越来越不一样了。”

    尤秒听到的重点则和江唯尔说的截然不同:“这怎么能是多管闲事呢?毕竟苏童是我们舍友。”

    可能因为她知道苏童真正的家境,尤秒显得挺难为情的:“还有啊,苏童也不容易,她家里……”

    她突然语塞。

    “算了算了,说点别的吧。”尤秒主动转移了话题。

    江唯尔又道:“你们的话剧是不是快公演了,怎么样,准备得如何?听说是我老哥给你做男主哎。”

    “还好吧,不温不火。”尤秒幽幽叹了口气,“我的原则呢,就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这样也行,毕竟你就是这个脾气嘛。”江唯尔嘻嘻一笑,“对了,最近在学校里见到我们陆大帅哥没?”

    “你说陆楚河啊?”尤秒倒吸一口冷气。她一天天忙着排练,自己的事都弄不明白,哪有时间和陆大帅哥搞偶遇?

    她不假思索地回答:“没有啊,没见到。”

    江唯尔倒也不藏着掖着:“我不在学校这么久,对他不太放心,有时间你帮我打探一下敌情。”

    “我?”尤秒诧异地指指鼻尖,“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好不好的,我也就对你比较放心了。”江唯尔嘻嘻哈哈道。

    尤秒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想起很久以前的洗手间事件,想着索性不如趁现在告诉江唯尔吧。可她刚要张嘴,江唯尔就匆匆忙忙撂了电话:“夜戏开工了,副导演在,有时间再说。”

    这件事就又被搁下了。

    苏童是第二天上午回来的,她满脸倦容地进门,将一支dior口红放在尤秒床头,声音轻飘飘的,毫无活力,说道:“送你的。”

    “这么贵,不行!”尤秒从床上蹦下来,二话不说将口红塞回苏童手里,却见苏童回过头,眼角处多了一块瘀青,虽然不太明显,但靠近时还是清晰可见。

    “你收下吧。”明明是送别人礼物,可苏童的语气更像是恳求。

    尤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说:“好。”尤秒主动拥抱了她,“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