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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作不合 第521节

      再者徐禾缘的事让她在初时的欢喜畅快之后便莫名的有些不安,她也说不出这不安来自于哪里,总之,有些担忧便是了。越是惶惑害怕,越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摆脱这等局面。
    “我不想离开长安,你就没有别的办法么?”面对垂帘之后看不清神情的女帝,真真公主态度软和了下来,“我保证不会再胡来了。”
    “暂时没有。”女帝沉默了一刻之后却再次开口道,“你暂且留在宫中,若是有别的办法,朕会尽力,若是没有,你便回封地去。”
    对这个结果,真真公主显然还是不满意,她盯着自己染得艳丽的凤仙丹蔻,冷笑:“李乐,你总是这么会说话,有没有办法不还是你一句话的事?到最后还是要我回封地去不是吗?”
    女帝深吸了一口气,似是一早便猜到了她会这么说,顿了片刻,忽道:“若是回封地,准你在封地征兵。”
    虽说大楚建朝时各封地藩王都是能征兵的,不过经过数百年的藩王同朝廷的拉锯之后,大多数封地的藩王除了贴身名义的私兵之外,并不能大范围征兵,这也是天子为防藩王起兵造反一代又一代磨合的结果。当然这结果虽然阻了大多数藩王造反的可能,可藩地远在千里之外,京城派去藩地监督的官员有没有同藩王勾结,暗中征兵,打造武器这些天子并不能知道,再加上若是藩王与朝中手握重兵的将士合谋,一旦勾结,其后果不堪想象。
    所以,如今女帝给出的条件对于真真公主而言不可不谓一个巨大的诱惑。
    这个条件让真真公主本人都有些意外:“李乐,你说真的?”
    女帝点头:“天子金口玉言,我所答应你的,自然算数。”
    “是么?”偌大的一个馅饼突然砸到了头上,真真公主却又迟疑了,“李乐,你该不会是有什么阴谋吧?”
    “这天下都是朕的,朕又能有什么阴谋?”对此,女帝只是轻笑了一声,语气中多了几分讽意,“便是你将封地里的男人不论年纪尽数征兵入伍,朕也不怕你能怎么样。”
    比起先时的容忍退让,这句话语之中的嘲讽昭然若揭,可先时情绪激动的真真公主对着这句话反而忍让了起来,她轻笑:“既如此,我便却之不恭了。”
    “好,你且先呆在宫中。”女帝朝她点了点头,道,“外头的事莫管。”
    真真公主吹了吹自己艳丽的丹寇,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而后随口道了一句“既如此,臣便先走了”便准备离开。
    女帝却又突然叫住了她:“李真真,乌孙那个孩子的死同你有没有关系?”
    真真公主嗤笑了一声,转过头看向女帝:“怎么?那个孩子的死很重要么?这个案子还要继续查下去?”
    “拉拢乌孙人这件事还没有到不可逆转的地步,自然要继续查。”女帝说道,“此事若是你做的,朕便让甄仕远收手了,若是不是,自然要给乌孙人一个交待。”
    真真公主冷哼了一声,眉宇间有些不耐烦:“那个孩子的死跟我没关系,年宴那一日,那孩子被带走之后我便再没有见过他,直到现在他晦气的吊死在我府门前才是再一次看到他。”
    “好。”女帝点了点头,没有再出声阻止,显然她想要确认的便是这件事。
    真真公主转身走了下去。
    待到真真公主离开之后,女帝重新坐回椅子上,道了声:“来人!”
    一位面容严肃的女官自门外走了进来,施礼道了声“臣在”。
    “传旨让甄仕远进宫一趟。”女帝揉了揉眉心,似是松了口气。
    面前的女官应了一声,倒退出了御书房。
    门外候着的几个女官看了被传旨的女官一眼,未曾出声。
    这位马女官比起薛女官来出身卑微,为人谨小慎微,开口闭口便是章程律法,素日里十分无趣,是以私下里与大家关系一般,也只谈到公事时会多说几句。当然,马女官办事虽说无趣,可因着遵循章程律法,素日里倒是也不曾出过什么岔子。
    出了御书房后,马女官便对众人道:“我去传旨。”
    一众女官点头,木讷无趣的马女官便只有这点好处,做事不会太过出色,也从不出岔子,中庸到了极点。
    同众人说过之后,马女官踏上了官道,在官道尽头一个转身,很快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那是去往宫道的小道,比起大道能更快到达宫门,马女官做事便是如此,一众女官收回了目光,没有再去管马女官的去向,左右她从来不曾出过错。
    “张天师。”转向小道的马女官对上迎面而来的年轻天师后退半步,施了一礼。
    “马女官。”张解抬手虚扶了她一把。
    同样身为御前女官,这位马女官比薛女官年长了不少,为人刻板,又因着年岁资历的关系倒也在女官之中份位不算低,在宫中女官中除了薛女官与一众尚食尚衣局的统领女官之外,算是第一等份位的存在,自然受得他这一扶。
    两人互相施了一礼之后便错开了,在擦肩而过的瞬间,马女官突然出声道:“真真公主道‘臣便先走了’。”
    张解突然点了下头,揉了揉脖颈似是有些不适。
    两人继续背道而驰。
    ……
    真真公主在大理寺呆了还不到两个时辰便被送入了宫中,隔日一大早,乔苒到大理寺时听到这个消息虽说有些失望,却也没有那么意外。
    昨日那一遭除却想恶心一番真真公主之外,还是为了试探陛下的底线,试探的结果并没有那么好,陛下对待真真公主有超乎寻常的容忍。
    走进屋子,不出意外的对上了甄仕远难看的脸色。
    “陛下道案子我们继续查,害乌孙小族长的另有其人,不是真真公主。”甄仕远对乔苒说着,自嘲了一声,“能让我们继续查这勉强也算是个好消息吧!”
    当然,那是相较而言的,整个案子若没有真真公主一开始那“神之一手”,也就根本不会有后面的事了。
    “杀人的没有她,害人的却有。”乔苒嘀咕了一声,眼见甄仕远脸色愈发难看便再未在此事上多说。
    这件事上甄仕远同样不好受,便不要挖苦同僚了。
    “既然陛下让我们继续查,我们便继续查吧!”乔苒翻开了这几日整理的案子进展记录,道,“现在已然确定了,乌孙小族长为了躲避高句丽人,用小倌阿加来代替自己,在这件事上,乌孙小族长同舞阳县主属同盟,本来此计尚且能解燃眉之急,可麻烦就麻烦在乌孙人对此毫不知情,将事情闹到了大理寺,还不等朴先生去长春楼一解‘相思之苦’就被抓了,阿加的反应倒是可以以常理推之,等不到人便要走,依着舞阳县主的命令回县主府,现在的问题在舞阳县主身上。”
    可舞阳县主那疯疯癫癫的样子,一时半会儿该如何审问?
    “乌孙小族长这几天是躲在了哪里,若是县主府的话,总不可能无人察觉,”乔苒想了想,问甄仕远,“大人可曾从县主府吃食入手查过了?”
    甄仕远抬了抬眼皮,道:“问过县主府的厨子了,没有特意做过什么西域菜式,菜式一切如常,也查不到什么。”
    如舞阳县主这等金枝玉叶的府上总是有剩余的,要藏一两个人,不必另外吩咐,从吃食上一时半会儿也寻不出什么问题来。
    “封仵作提过想把那乌孙小族长剖开来验一验,而后挨了乌孙人一顿打,眼下正在后衙养伤。”甄仕远说到这里,想起肿的跟猪头似的封仵作,忍不住牵了牵嘴角,有封不平这么个人在这里,有时候还真是让人莫名的心头畅快。
    所以想用验尸的手段来继续案子显然是不可能的了,毕竟乌孙人不会允许他们破坏尸体的,不仅如此,虽说大理寺用了大量的冰块保存尸体,可尸体的变化也只能延缓,并不能阻止,乌孙人的意思是要让乌孙小族长落叶归根,此去乌孙,千里迢迢,所以乌孙人势必不能在长安久留。
    “那先前从乌孙小族长衣袍开始着手查的当日进出过那里的运货的板车可曾有眉目了?”乔苒又问甄仕远。
    甄仕远从桌上摞着的卷宗里抽出一张纸递给乔苒,道:“都在这里了,本官如今委实难以冷静下来,你先看吧!”
    当然,话虽如此,他还是粗粗扫过一眼的,里头并没有什么装载衣物布匹的板车。
    被甄仕远叫去办这些事的官差做事也是认真的,虽然并不能理解其中的重要性,却还是事无巨细的记录了下来,包括板车大小,箱子数量,以及里头运的物件大小,可曾装满之类的都写清楚了。
    甄仕远心情不大好,瘫坐在椅子上生闷气,坐了会儿,便看到面前的女孩子忽地拿出一张纸而后拿着他的笔蘸了蘸墨汁之后便开始勾勒图画了起来。
    “你在画什么?”甄仕远看她如此认真专注的样子,奇怪的问道。
    女孩子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突然开口问他:“甄大人,黄门侍郎葛怀素这个人你可了解?”
    正四品的黄门侍郎?甄仕远愣了一愣,道:“素日里没什么交集,也甚少听说过什么,这个姓氏不常见,我却没什么印象,应当是个行事低调的,怎么?这上头有葛家的名字?”
    女孩子点了点头,抬头看向甄仕远:“朱雀坊的宅子可不仅仅是靠钱财能够买到的,在长安城这等地方,要拿到朱雀坊的宅子,这葛家祖上是不是出过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让我想想。”甄仕远皱眉道。
    葛怀素这号人物对他而言委实有些陌生,一时半会儿当真是想不到什么。
    对面的女孩子却在此时再次拧起了眉心,忽地伸手去拿他桌上的卷宗翻看了起来:“葛这个姓不算常见,我却好似在哪里看到过一般。”
    第772章 眼前
    女孩子的手指在卷宗之上停顿了片刻之后准确的拿起其中一份卷宗看了起来。
    甄仕远有些错愕:这是他整理的关于乌孙小族长案子的卷宗。
    他当然是相信她的记性的,可是先前提到葛怀素在朱雀坊有宅子一事:正常的想法不应当是葛家祖上荣光庇荫吗?既如此该去库房翻卷宗才是,她拿这份案子的卷宗找葛家的事做什么?
    另外,单子上这么详细,她为何单单指出了黄门侍郎葛怀素一家?
    甄仕远被她的举动激起了几分好奇的心思,将她顺手放在桌上的单子拿过来,很快便看到了当日黄门侍郎葛家那辆途径的送货板车上的物件。
    两只并排放列的长箱与一只短箱,短箱里的是堆放整齐的旧书册,卖去书斋换了钱财,长箱里一箱是日常所需的肉菜杂物等等,另一箱运的是北边运来的新棉,换季的时节趁着新棉价低的时候收取而后送到缝制铺子里缝制入冬的被褥、衣物等等。
    这个做法是合理的,毕竟若非富庶到流油,即便是朝廷命官也要精打细算过日子,如黄门侍郎葛家这样的家底会换季购买杂物并不意外,在京城这么做的人家并不在少数。
    “这葛家有什么问题吗?”甄仕远问乔苒。
    女孩子正在一旁认真的翻阅卷宗,闻言并未抬头,只道了一句:“大人,你看看葛家运的东西。”
    葛家运的东西?甄仕远再次看了一遍,不解道:“我看过了,都是杂物所需,而且这些杂物开箱是有店铺老板伙计为证的,三箱满满当当的能有什么问题?”
    “有问题的不是东西,”女孩子边看卷宗边道,“大人再仔细看看便会发现,若是将这其中两箱里的东西调换一下,再藏个乌孙小族长这样的少年不在话下。”
    甄仕远闻言脸色顿变。
    藏人?小箱子就不用想了,难道是那两只长箱?可这两只长箱里的杂物都是放满了啊,如何藏人?肉菜杂物那一箱便罢了,即便是棉花能够积压,勉强藏人,可若是将乌孙小族长藏在棉花堆里运过来,以棉花的特性,乌孙小族长身上一点都没有沾上棉丝的可能性不大吧!可那乌孙小族长不但衣袍齐整,头发、衣袍、鞋袜上可没有沾上半点别的东西。难道将人吊上去之后还能慢慢为乌孙小族长整理衣袍不成?
    “其实办法很简单。”女孩子口中说着话,眼睛却并未离开手里的卷宗,她伸手准确的取下甄仕远桌上笔架上的毛笔,蘸了蘸墨,在纸上画了两只长箱一只短箱,而后开口解释了起来。
    “那只肉菜、柴火杂物的箱子只是障眼法,莫管了,看这长箱和短箱……”
    “一开始,将乌孙小族长放入长箱中,他的身高与阿加相当,身长五尺六寸,扣除这五尺六寸,剩下二尺四寸的长度,而巧的很,这短箱恰恰巧巧就是二尺四寸。”
    这是一个很基础的算术题,甄仕远怔了怔,下意识回道:“所以短箱放在长箱里了?可这有什么意义?另外,带这短箱又有什么用处?”
    “当然有用处。”女孩子说话间手指落在短箱上点了点,道,“虽说长度恰好,可考虑到短箱本身木材的尺寸,似这等箱子又非名家所造,有所出入也是正常,所以未必放得下。他带上短箱也并不是为了箱子套箱子,而是另有所图。”
    什么所图,甄仕远更迷惑了。
    “大人看还记得长箱子里放的是什么吗?”女孩子问甄仕远。
    甄仕远道:“棉花啊!”
    “大人也知棉花能压缩大小,讲这一长箱的棉花塞入短箱里也是绰绰有余了吧!”女孩子没有卖关子,开口解释道,“出府时棉花放短箱里,人塞长箱里,长箱剩余处我若没猜错的话,放的应该是被店铺老板伙计看到的一短箱子的书。”
    所以,出府时那人是将书本堆放整齐放在乌孙小族长的脚下,将人运出的府,待行到真真公主府前,眼见四下无人,便将乌孙小族长吊在公主府前,而后便寻个无人的地方,将原本放在短箱里的棉花倒入长箱中,利用膨胀松软的棉花将长箱铺满,再将原先放在乌孙小族长脚边的书放入短箱中,如此就是满满三箱的货物,到了杂货铺子,他再趁机打开箱子让店家和伙计都瞧到了里头的物件,算作人证。
    如此便自然没了塞人的位置。
    “这个办法是真不错,”乔苒目光仍然没有离开手里的卷宗,说道,“无中生有,跟变戏法似的。只是对方太过谨慎,为了不引起人的怀疑,还特地将店铺掌柜、伙计当做证人。大人你瞧瞧这单子上别家登记的物件,要么便是不曾全数塞满箱子,要么全数塞满了,却并没有特意打开检验,这些人虽说没有完整的人证物证,可每一日运货,哪个想的到那么多,无人证物证的不完美其实才是常态,如葛家这一板车,不仅东西塞满了,连人证物证都齐全,如此完美不是难得一见的运气便是心中有鬼了。”
    一番话听的甄仕远目瞪口呆。
    “对方不过是想引导人的常理思维,若是反常理而推之,自然就能发现其中的异样。”女孩子轻哂了一声,顿了顿又道,“当然,这只是我的推测,不过名单上这些人,依我看来,当日最有可能运送乌孙小族长尸体的就是葛家的板车了。要看我的推理对不对,去店铺查一查当日葛家运去的书本,看看上头有没有印上鞋印,再与乌孙小族长当日穿在脚上的鞋子做对比,看大小纹路是否吻合,便可以应证这个猜测了。”
    “当然,鞋子大小一致、纹路相符虽说可疑,可对方若要狡辩也不是没有办法,毕竟又不是什么特殊的鞋底,只能算作旁证。”女孩子说着,目光落在卷宗一处不再移开,一面认真的看着卷宗上的内容,口中却一心二用的再次出声道,“除此之外,乌孙小族长衣袍上沾上的淡青色也是我等先时想当然了,若是顺着方才的推测,那乌孙小族长衣袍上沾上的应当不是什么固色不佳的布匹,或许是箱子里本就铺就的隔布,这等布可不会用什么好的料子,沾上雨水被染上色的比比皆是。将那箱子找出来与乌孙小族长衣袍上的颜色比对一番或许便会有所收获。”
    甄仕远听的目瞪口呆,待到回过神来之后,双目顿时大亮,开口就要唤人去查,乔苒却再一次出声叫住了她:“这两样证据之下,若是碰上个普通人亦或者心态不稳的或许就招了,不过以这人心思缜密的程度来看,他未必会招,说不准还会开口狡辩,所以我们还需要更直接的证据。”女孩子说道这里,忽地抿唇指着手里卷宗上的一处笑了“我便说我看到过这个姓氏,葛文,这个人不就与葛怀素一个姓么?”
    葛文是哪个?甄仕远有些懵了,这个案子中涉及的那些高句丽、倭国还有天竺使节那些拗口的名字他都认真的在记了,即便记不清楚,但也多少有些印象。可这个葛文是当真让他一懵,以至于乔苒开口道出这个名字时,他本能的反应是凑过去,想看看这个葛文到底是哪个。
    乔苒指着卷宗上的名字,对甄仕远道:“大人倒是莫担心找不到人了,这人眼下就在大理寺大牢里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