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想法？”巨鲸没明白阮夷的意思。

    “你刚才说，神明是什么？”阮夷问。

    “我的父亲？”巨鲸记忆力倒是不差。

    “没错。”阮夷说，“我猜她想问的，就是神明对凡俗的意义。而这就是她给出的答卷。”

    “父亲？”巨鲸说。

    “类似生灵的父母一样的存在吧，或者是长辈，或者是庇护者，传承人这样的角色。”阮夷说。

    “那她为什么要杀死我的父亲？”巨鲸说。

    “可能在她眼里，那些神明并没有承担好这个角色。”阮夷说，“比如说传承，神明不死不灭，他们根本就不需要传承。不如说他们才是真正的神明，高高在上，孤独强大，肆意妄为，永恒的地位。他们是上位者，不是如父如母的存在。第一位水神，只是你的创造者，而不是你的父亲——如果以人类对父母的定义来看。以我对那位的了解，这还是有可能的，毕竟她只对那个感兴趣……

    “力量的更迭和传承，其中必要的要素是平衡和死亡。于是那位掌握着死亡权能的存在给予了强大的不死神明们以死亡。”阮夷揣摩着三魅的意思，缓缓说道。

    “这就是那位的真意吗……”巨鲸喃喃，“如果不是我已经快死了，我都要怀疑这是在劝我死亡的说辞了。”

    “绝无此意。”阮夷也意识到这段话仿佛也在说鲨鲸族长，“我只是在揣测那位的想法，不是我自己的想法。”

    “神明死亡后，万灵过的更好了吗？”巨鲸突然说。

    “一开始，神明消失，力量失衡，所有生灵都在艰难求生。”阮夷回忆着精灵母树的记载，“而最终除了人类，其余种族终究没有过的更好，绝大多数灭绝，精灵也失去了对东面的绝对主宰。人类的文明倒是成长到之前万灵都没有达到的前所未有的高度。我也不知道这算是更好还是更差了。”

    “人类为什么可以？”巨鲸说。

    还能为什么，神明的偏爱呗……阮夷心里下意识回答。以他对三魅的了解，这绝对是真正的原因。不过正因为了解，阮夷也清楚，一定还有另一个维度的因素，巨鲸族长问的应该也是这个。

    “人类为什么可以……”阮夷觉得这个问题还真的不难回答。

    “因为人类对神明的依赖要小很多。”阮夷说，“举例来说，翼人当初直接依附于风神，他们的身体结构可以让他们更好的借助风的力量，在空中自由的翱翔，他们的行动能力和攻击能力都直接来源于风神。那么风神死亡后它们的结局就可想而知了。在那场神明浩劫中幸免于难的是神树，而不是神明。所以依附神树的龙族和精灵族就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失。而人类的图腾魔法虽然也受到重创，但那毕竟不是可以直接影响到生存的能力，后续也有鲁纳魔法来代替……”

    阮夷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图腾魔法的力量来源是神明，那水族的图腾魔法来源或许就是三魅，或者水神遗留下来的固定的规则力量。但是赫图呢？赫图那么大规模的应用图腾魔法，甚至还拥有英灵殿那样的影响灵魂的能力，他们的神明是谁？三魅？那只巨瞳？还是同样类似教廷那样的固定规则？阮夷准备等回去以后研究一下赫图的图腾魔法，或许会有些新的发现。

    思索着，阮夷回过神来，发现巨鲸已经很久没有再出声了。一种麻痹感爬上阮夷身体。

    攻击？阮夷下意识想到，但很快否决了这个想法。以对面这位鲨鲸族长的规格，它想攻击，直接吼一声就可以了。阮夷很快找到这种麻痹感的来源——这是鲨鲸族长在思考。此时鲨鲸族长那几排喷气孔的光雾都消失了，但它全身都散发出一种光芒。因为身躯的庞大，把周围海域照耀的明如白昼，温度升高，几近沸腾。各种现象都昭示着眼前这个巨物恐怖的生命力。

    随后光芒逐渐褪去，巨鲸的身影变得清晰。

    “我想我明白了。”巨鲸族长的声音变得有些开心。

    “恭喜。”阮夷沉声。

    “我想你也明白，接下来你去跟他们说吧，那是你们的事情了。”巨鲸的声音变得无比的柔和。

    巨鲸发出了一声鲸鸣，那声音悠远绵长，随着主干的震动传遍四方海域。

    遥远的鲨鲸部族栖息地也听到了这声鸣叫，附和着，鸣叫着，交织起一首悲伤空灵的鲸歌。

    巨鲸族长的身体开始急速地消解，同时向四周散射光点，那些光点多半落到了主干的内壁，附着在内壁上，散发莹莹光芒。在这消解中，巨鲸的身体缩小，阻塞的主干立刻水流涌入，将大量的碎光带到远方。

    处在中心的阮夷周围已经被碎光淹没，仿佛置身光海，他的身体都在产生一些灼烧。但阮夷浑然不觉，只是静静看着那头逐渐消散的巨鲸。

    似是感受到阮夷的目光，巨鲸摆动着缩水之后终于可以移动的头颅，也看向阮夷。

    “无需在意，我终于要回归死亡的摇篮。我会做一场永不醒来的梦，梦里我会生出翅膀，在天空获得自由。”

    巨鲸那几排排气孔齐齐喷出巨量的光雾，席卷四方。气泡与碎芒混合，伴随着排气孔发出的奇异声音，淹没了阮夷和主干。

    等阮夷扯下防御用的防护罩，他已经被推到主干之外，直接到达鲨鲸部族的聚集地了。远处强烈的光芒和震荡正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点亮了整片海域的碎芒。从看不到尽头的主干延伸到无重力海域之外，点点碎芒布满没一片土地。水域中也有漂浮的碎光，在鲨鲸部族的鲸歌中震颤。

    在这些碎芒中，阮夷感觉到惊人的生命力。每一颗碎光，都是生命的温床。

    “‘一鲸落，万物生’吗……”阮夷喃喃，随后摇摇头，“哪有这样的鲸落。”

    “你做了什么？”鲨鲸部族那送别族长的鲸歌结束了，围到阮夷周围，语气不善。

    “你们觉得族长的死跟我有关？”阮夷歪头。

    鲨鲸们沉默，没人相信阮夷能靠武力解决鲨鲸族长，而且族长死前的长鸣也可以表明他不是遇袭身亡。但族长也确实是和阮夷接触过后才去世的，这些水族不想就这么放过阮夷。

    而一些鲨鲸部族的上位者，则想的更远。此前鲨鲸部族与其他水族的斗争，很大的信心就来自于这位族长。而如今族长去世，鲨鲸部族和人鱼族的争斗又即将开始，要如何弥补这巨大的劣势，是他们必须要思考的问题。

    无论外界是否知道族长的存在，首先就要先隐瞒族长的死讯，将现在向整片水域蔓延的鲸落影响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为此留下阮夷是必要的。

    可就在水族准备开口，阮夷却一改原先谦逊的态度，率先对水族呵斥起来。

    “不要给族长丢人现眼了。”阮夷声音冷硬，“你们怎么想的，我会不知道？”

    “你什么态度——”

    “水族又没有人类的威胁，你们的生存空间是其他种族的数倍，与人鱼和好，会要了你们的命吗？”阮夷打断他们，“在这里勾心斗角，给你们族长丢人，给那女神像丢人。”

    “区区人类，也敢妄谈我们的信仰吗！”鲨鲸部族怒了。

    “我为什么不敢？”阮夷笑了，一个瞬身闪到了那个巨大的空气泡内部，坐在了女神像头上。

    “人类，你会遭神罚的！”鲨鲸长老怒吼，却有点不敢接近女神像，似乎那嘴里的神罚会随时到来，仅仅靠近都会被波及。

    回应长老怒吼的，是阮夷手上的刀片水涡。这六级魔法并没有打向鲨鲸长老，而是笔直轰向身下的女神像。三下五除二，女神像就被阮夷摧毁的干干净净。

    “她会作何反应，我不比你们清楚吗？”阮夷扫视呆住的水族，“本来我不想这么说，但不好意思，我才是水神的神使，你们不是。”

    “怎么可能……”鲨鲸长老震惊，“神怎么可能允许你破坏她的神像……”

    “你们教义里有这一条吗？”阮夷说。

    “不可亵渎神……”鲨鲸长老喃喃。

    “你们误会了那位神明的真意吧。”阮夷冷笑，“你以为那是一位冷酷的君主，定下不可逾越的律令吗？错了，她巴不得你们违逆她。那家伙虽然是神明，却是个连自己一并厌弃的敌视神明的神明。她拥有强烈的自我毁灭倾向和极为矛盾的自我认知，可不是什么永恒不灭的神明。她是将你们当作孩子来看待的，而孩子总要离开父母的羽翼庇护，离开神明的余荫和影响，开创自己的未来。”

    “人类，居然敢如此认知我族神明……”鲨鲸长老说道，但语气却弱化了不少。无论是此前阮夷那恍若神明的气息，当时摧毁神像却没有任何惩罚的现象，都在撬动着鲨鲸部族原本的认知。

    “你们的族长是个值得尊敬的水族，我是因为他，才对你们说这么多。”阮夷说，“你们崇拜的那位，喜欢华丽，喜欢优雅，喜欢活力，却唯独不喜欢阴谋诡计，勾心斗角。这是我给你们的忠告。最后，我是代表人鱼族来求和的，也是代表水神的意志来撮合的，怎么选择，你们自己看着办。”

    说完，阮夷手往旁边一搭，体型恐怖的魔法阵凭空出现，随后直径千米的光炮出现，一路轰出一个隧道。阮夷也随着光炮一同消失在鲨鲸一族的视线中，仿佛是在嘲笑之前鲨鲸想留下阮夷的想法是多么可笑。

    离开无重力水域的阮夷看了一眼身后被轰出的窟窿，叹息一声。刚才的愤怒虽然大半是装出来的，但见识过那位族长后再看他的那些子孙，他也确实有些愤慨。不过虽然语气不好，但阮夷相信他会说服鲨鲸部族的。尽管教义有些差异，但毕竟是信奉那位的部落。而那位，只对什么感兴趣，他可是清楚的很。

    转过头，不再看身后的隧道，阮夷专心向人鱼族的领地游去。他准备也跟泉纤谈谈，劝她多让出一些利益，至少是看在那位第一水族的面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