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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故事讲完了,仇绍神情淡然的端起周垚的杯子,将里面剩下的两口果汁倒进嘴里。

    他的唇角沾了淡淡的橘色液体。

    周垚伸出手指,蹭了一下。

    好半晌,谁也没说话。

    周垚那双大眼里,泛着柔和的光,像是要把他溺死在里面。

    她温柔地笑着,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仇绍一抬手,揉了揉她头顶上的丸子,扯掉皮筋,头发披散下来,蓬乱的盖住了眼睛。

    低沉的笑声响起,她拨开头发的时候,听到他说:“没事,都过去了。”

    周垚抿了抿唇,轻声问:“都过去了么?”

    “嗯,都过去了。”他又一次强调。

    隔了一秒,他笑道:“心疼我?”

    周垚没点头,也没摇头,她不知道怎么讲。

    心里有一个角落在疼,可她一张口,就词穷。

    该说什么?

    安慰的话?

    如何安慰?

    他说过去了,那就是过去了。

    他的过去,她没有机会参与。

    将来如何,没有人知道。

    但现在,他们在一起。

    周垚叹了口气,再抬起头时,对上他脸上的笑。

    她不知道说什么,他却有话要说。

    “周垚。我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可怜我。虽然这招,对你这脾气有效。”

    他的口吻轻描淡写,神情淡淡,目光却很认真。

    “你这女人,外冷内热,面硬心软,只要我编几个精彩自虐的故事,你就完蛋了。但这些事我不会做。”

    “你只需知道,那些过去,决定了我现在是这样一个人。如果是在那时你我相遇,呵,咱们不会走到一起。”

    博取同情,换取一个女人的心,或许有效,但那是下策。

    仇绍心里清楚,只要他有意经营布局,周垚的心就会向他妥协。

    可是当周垚提出想知道他的过去时,仇绍就明白,他根本无需那样做。

    她已经向他的世界又迈了一步。

    这样,就很好。

    仇绍的话似乎触动了周垚。

    周垚眨了眨眼,声音很低:“那时候的我,刚被父母抛弃,被最好的朋友出卖,在美国我谁都不熟,只想抓紧一棵大树紧紧抱住。”

    仇绍将她的头发别到耳后,将她的手抓着缓缓揉搓安抚:“那时候的我,眼里没有别人,没有喜欢的女人,没有值得信任的朋友,我享受那样的孤独,不喜欢累赘,也没兴趣当别人的大树。”

    周垚抿唇笑了:“这么听上去,好像如果遇到,还真是我的不幸。”

    仇绍也在笑。

    周垚忽然问:“所以,如果我向你扑过去,你会推开我么?”

    仇绍挑眉,仔细想了一下:“按理说不会,但也不会认真。”

    周垚睁大眼:“听上去好渣。”

    仇绍捏了一下她的手。

    周垚沉默两秒,说:“所以,是不是该感谢曾经的错过?现在,似乎都变成了更好的人。”

    周垚突然想起张爱玲在《倾城之恋》里写过的一句话:“你如果认识从前的我,也许你会原谅现在的我。”

    她一直不喜欢这句话,悲观,无奈,妥协。

    可现在想想,谁没经历过这样的境地呢?

    周垚转而想到自己,想起过去那些梦魇一样的经历。

    她不由得低了头,眼睛有些干涩,说话时也有些踯躅:“其实在美国的那段时间,我过得很糟糕。那种糟糕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当时就是个糟糕的人……然后,我认识了几个朋友,经历了一段糟糕的感情……”

    她艰难的说完这段话,那只大手又落在头顶上,一阵蹂、躏。

    周垚的话卡在一半。

    抬起头时,她有些茫然。

    正对上那双漆黑的眸子,专注地看着她。

    他低声道:“没事,别勉强。”

    隔了一秒,又道:“怎么像是跟大家长承认错误的小学生?”

    周垚埋怨的白了他一眼,她努力的在坦白,他却这么评价。

    仇绍不禁弯弯唇:“想说的时候,再说。现在又不是前史交代竞赛。”

    他自然不能说,其实他知道了大概。

    上次周垚醉的七荤八素,基本上把重点都交代了一遍。

    不过从他的角度上看,周垚似乎对自己的酒品很有信心,以为自己喝醉了也不会胡说八道,起码她身边的朋友任熙熙和阮齐等人是不知情的。

    偏偏,她早就把老底漏给他。

    他心里,难免会有点得意。

    仇绍表态了,不逼她。

    周垚心里真的松了口气。

    她的过去,那样不堪,至今伤口还在流脓流血,她不知道该如何去美化,去给过去的自己找借口……

    她不懂事,她太年轻,她智商情商都太低了,还是她被骗了?

    她心里清楚,这些借口都是自欺欺人。

    翌日一早,周垚离开画室。

    她不是回家拿箱子的,仇绍也没再提。

    他不提,她也不会提醒。

    彼此之间有个默契,不逼迫对方,顺其自然。

    任熙熙见着周垚回来,一脸暧昧,挤眉弄眼的说她是去接受灌溉的小树苗,滋润回来了。

    周垚白了她一眼,做了块面膜,该吃吃,该睡睡。

    一觉醒来,向四周一看,还是那间套房,没什么不同,但又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心里有个东西,像是落地了。

    这天,老柴发来一条微信,极尽谄媚的夸她,夸leif。

    老柴说,早知道原来iris和leif可以碰撞出这么牛逼的火花,早该让他俩搞一搞了。

    老柴还说,这幅画是他见过最生动最有活力的作品。

    周垚知道老柴有一部分是在夸大,他一向爱吹牛,不吹不能显出他的眼光,举凡名著多多少少也有吹和美化的成分。

    老柴最后留下一个日期,一个地点,画展首日开张,让周垚务必来。

    画展的开张日,转瞬即到。

    周垚随便套了一身日常休闲装,踩着高跟鞋,化了淡妆,就出了门。

    走出小区,仇绍打来电话。

    他的声音有些疏离,一如既往的平和:“去画展么?”

    周垚站到路边:“已经出门了。”

    隔了一秒,周垚问:“你呢?”

    “在路上。”

    周垚“嗯”了一声,又问:“这两天忙什么?”

    “画室里太简陋,添了两件家具。”

    “哦。”

    仇绍的声音似乎有点疲倦:“一个柜子。”

    一顿,似乎笑了:“一张床。”

    听着他带笑的声音,周垚不知该说什么。

    状似不经意的“嗯”了一声,很平缓的问:“多大?”

    他一本正经:“柜子,90cm乘以180cm。带抽屉。”

    显然是个大衣柜。

    周垚遮着日头,眯着眼如同晒着太阳的猫,声音也是慵懒的。

    “床呢?”

    那边顿了两秒,慢悠悠的说:“两米一乘以两米一。”

    周垚勾唇,上了一辆出租车。

    坐定后报了个地址。

    电话没有切断,她很突然的问了一句:“哦,蹦蹦床?”

    那头一阵低沉的轻笑。

    笑意收敛后,他说:“应该问题不大,可以蹦两下试试弹性。”

    周垚抿唇笑了,一手托着下巴看着窗外的风景。

    一阵沉默。

    谁也没有先挂断。

    半晌过去,那边说:“我快到了。”

    周垚:“嗯,待会儿见。”

    “待会儿见。”

    周垚十五分钟后抵达画展。

    她没着急入场,在外面转了一圈,逛了一下附近的小商铺。

    折回来时,老远见到门口迎宾的老柴的老婆,肖静。

    肖静一眼没认出周垚,周垚淡笑着报出“iris”,肖静吓了一跳。

    两人闲聊两句,但肖静要负责迎宾,老柴不见踪影,她一个人实在很忙,周垚没有过多打搅,转身进会场。

    周垚经过一个角落,没看到猫在角落里接电话的老柴,越了过去。

    老柴神情凝重,声音也有点怪:“dylan?”

    电话那头,环境音有些嘈杂,可那个带着一丝沙哑的男声,依然清晰可辨。

    “老柴,一回国就大展拳脚,恭喜。”

    “谢谢。”

    说话间,被称作dylan的男人正走出机场一楼大厅的大门。

    门内人声鼎沸,门外车水马龙。

    他脸上架着一副复古款墨镜,白色的t恤浅色的牛仔裤,蹬着一双休闲鞋,手里拎着一个小行李箱。

    出了门,男人左右一扫,目光定在一辆休旅车上。

    抬腿走了两步,等在车边的司机立刻迎上来两步,接过他的箱子。

    老柴清楚地听到车门开关的声音,说:“dylan,我这挺忙,有机会再叙旧?”

    这样的机会有多渺茫,老柴心知肚明,兴许不会再见,本来过去这些年也没照过几面,每次都是偶然出现在同一场合。

    但现在,一个在美国,一个在中国,这种偶然不会有了。

    老柴知道自己说的都是客气话。

    dylan应了一声:“好。”

    电话切断,男人摘下墨镜,捏了捏眉心,似乎很疲惫。

    但睁开眼的一瞬间,眼神却分外锐利,且藏着淡淡的喜悦。

    司机问:“先回酒店?”

    男人一手撑头,翘起二郎腿,开口时嗓音比方才更加沙哑:“先去画展。我要先去见见老朋友。”

    撂下话,男人将墨镜架回鼻梁,姿势不动,阖目养神。

    老柴电话一挂,眉头就开始跳,不详的预兆。

    他刷开朋友圈,点开自己刚发的关于画展开张的那条,下面几十条赞和留言。

    老柴往下一拉,扫了一圈,从中发现几个仿佛还和dylan有联系的同学,先将几个人设置到一个分组里,以免待会儿发作品的照片时,被这些人截图出去。

    分组一设定好,老柴发出一声叹息。

    万幸的是,dylan在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