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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下 第465节

      陈东笑道:“这已经是县尊勒令雷恒将军不得冒进的结果了。”
    洪承畴看着陈东道:“昔日县尊说过,皇帝不死,他不出关。”
    陈东道:“如今,我们依旧遵守这一诺言,蓝田所辖之地,皆是从贼寇手中夺得,只是代为管辖,只要朝廷能派出人手,兵马过来,我们立刻就能移交。”
    洪承畴苦笑道:“可能吗?”
    陈东道:“县尊一向言出如山,就是朝廷这边没有敢为之士来朝廷故土上任职。”
    洪承畴一拳砸在桌子上,让杯盘碗盏纷纷跳起,一阵乱响之后,就听洪承畴咬着牙道:“大明的灾难太多,变故太多,敢言敢战之士已经寥寥无几了。”
    陈东接着道:“据我密谍司所知,范文程已经成了大同总兵王朴的座上客了。”
    “什么?”洪承畴怵然一惊,匆匆站起身,来到门外,才发现门外已经是大雨滂沱了。
    一声声炸雷在洪承畴的头顶炸响,倾盆暴雨立刻就把洪承畴浇了一个透心凉。
    雨夜漆黑,如此大雨之下,山涧必有洪水,此时再派出军队去接手王朴的防务,已经不可能了。
    “你为何不早早告诉我?”
    洪承畴站在暴雨中朝陈东怒吼。
    “难道你愿意看到这些大明好男儿葬身在这松山你才满足吗?”
    陈东摇摇头道:“我收到王朴可能又变的消息之后,已经是第一时间前来通报了。”
    洪承畴惨笑一声道:“你还有什么坏消息就一并告诉我吧。”
    陈东道:“给将军准备的援兵来不了了,而皇帝陛下也已经拒绝了建州人的和谈,并且在十二日之前,将建州使者剥皮实草了。”
    洪承畴大笑一声从暴雨中走回来,如同一头暴躁的狮子一般在屋檐下来回走了两趟之后,就对洪福道:“命,松山副将夏成德立刻来见我。”
    陈东见洪承畴湿淋淋的坐在椅子上,其人并不见半分沮丧或者担忧之色,反而虎目圆睁,威风凛凛。
    不一会,就听见甲胄碰撞的声音,陈东在洪福的引导下离开了洪承畴的节堂。
    到了后堂之后,洪福脸上的担忧之色尽去,微笑着对陈东道:“我家公子可好?”
    陈东笑道:“对洪公来说自然是大好,对洪公子来说未必就是好事。”
    洪福笑道:“这是为何?”
    陈东大笑道:“学子洪世铭如今正在宁夏镇玉山书院下院啃沙子呢。”
    洪福闻言,笑的愈发开心,指指前堂道:“当年我家的这位老公子吃的苦可不比小公子少,总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在我家老爷身上展现的很清楚。”
    陈东道:“老管家,照顾好洪公,万万不能折损在这场已经没有多少意义的战争里。”
    洪福连连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老爷这是准备给大明争最后一份脸面呢,不过,陈公子放心,这松山城里还有步骑不下五万,即便是有变,我家老爷也一定会安然无恙的。”
    陈东笑着点点头道:“如此,我就放心了,我家县尊也就放心了。”
    洪福邀请陈东坐下,继续问道:“刚才听公子说蓝田大军已经抵达长沙城下?”
    陈东点头道:“被我家县尊叫停了,否则,长沙城将一鼓而下。”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我还听说,福建潮州已经归属蓝田麾下?”
    陈东笑道:“不出三个月,洪公老家泉州,也将归入蓝田麾下。”
    “哦,哦,这真是太好了,我还听说蓝田治下不得出现拥田千亩之人?”
    陈东瞅了洪福一眼道:“县尊家多余的田土都被强行拆分了,所以,天下就不该有拥有田地超过一千亩之家。”
    “可是,这些年,洪福愚蠢,在有了一些钱财之后呢,就替我家老爷在泉州购置了两千亩良田,这可如何是好?”
    陈东笑道:“老管家必定早有计较,何必跟我这个晚辈打哈哈呢?”
    洪福嘿嘿笑道:“既然是蓝田国策,洪氏自然不好违抗,说真的,老夫当年替老爷购置的田地,还是很好地,只要发卖,定然有很多人购买的。”
    陈东哈哈笑道:“看来老管家要未雨绸缪了?”
    “这是自然,我家老爷醉心军国大事,这些小事情自然要由我这等老奴来操持,总不能让我家老爷操劳一生之后,回到家里却家徒四壁吧?
    听说蓝田准备大兴海商?”
    陈东瞅瞅洪福想了一下道:“这是必然,而且蓝田与番人在海上的争斗已经开始了。”
    “洪氏能否买舟下海?”
    “这自然可以。”
    短短的一盏茶时间,洪福就获得了自己想要的所有消息,而陈东从洪福的这番话中间也明白了,洪承畴最终将会选择蓝田这个消息,都没有吃亏。
    此时的洪承畴却没有他们两个人这般悠闲。
    大明军兵如今兵分三路,其中洪承畴与吴三桂,杨国柱驻守最前沿的松山与多尔衮正面作战,总镇总兵曹变蛟率领本部人马驻守杏山,为洪承畴后应,而辽东巡抚王廷臣统领辽东边军驻守塔山为后援。
    即便是如此,洪承畴为了保证粮草供应,特意将粮草大营设置在了宁远与塔山之间笔架岗上,这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由总镇总兵官王朴固守。
    即便松山堡,杏山堡,塔山堡被建州军队团团围困,洪承畴并不担忧,在强有力的火器支援下,建州人想要彻底攻陷这三座堡垒,需要用海量的尸体来填。
    即便黄台吉能攻下这三座堡垒,建奴的实力也会损失惨重,莫说再有进犯之心,到时候连自保恐怕后很难。
    强如多尔衮者,也在松山堡下不得寸进,还被他的兄长黄台吉撤销了军权。
    一切都跟洪承畴预料的一般美好,只要这三座堡垒还在,建奴就要不断地流血。
    现在,王朴有可能出问题……
    洪承畴知道,云昭绝对不会为了让自己死心,会拿这种军国大事来筹码,如果是真的是这样,他洪承畴将会与云昭刀枪相见,而不是投靠了。
    枯坐到了天亮,天空还是灰蒙蒙的,雨水不见丝毫减弱,昨夜派出的松山副将夏成德直到现在依旧没有消息传来。
    直到中午时分,天空中才停止了降雨。
    洪承畴来到城墙之上,俯视着那些浸泡在泥水里的建州人,对少了一臂的杨国柱跟身姿依旧挺拔的吴三桂道:“待道路干燥一些之后,我们就突围。”
    第032章 阴影下,谁都长不大
    大雨才停,建州大军就再次围上来了。
    湿漉漉的天气对火枪,火炮极不友好。
    洪承畴看着孔友德站在泥水中指挥着大军跟蚂蚁一般的从山谷口涌进来,然后就对杨国柱道:“开炮,目标孔友德的帅旗。”
    杨国柱领命退下,洪承畴再次举起了手中的望远镜,孔友德那张丑陋的面孔就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
    几颗黑色的弹丸砸进了人群中,就像丢进水里的石块,泛起几道涟漪便消失了。
    洪承畴忽然想起云昭曾经跟他说过的一句话。
    人天生就该是惜命的。
    因为我们在人世间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活着,我们之所以努力,之所以进取,完全是为了活的更好……
    既然如此,那就很难理解了——为什么在战场上,我们就忘记了生命的珍贵呢?
    这真的是一个悖论——为了活的更好而拼命……
    所以呢,每个人都是天生的赌徒!
    松山堡的防御几乎是无死角的,不论建奴从那个方向过来,这里都有充足的人手来防御,加上洪承畴在来辽东之前,优先准备的就是火器。
    这让他在辽东的时候,哪怕是在锦州城下被多尔衮围攻的时候,依旧能保持强大的战力边战边退,并且在撤退中让多尔衮吃尽了苦头。
    在密集的炮火中,建奴趁着土地潮湿,泥泞,开始挖壕沟,就在松山堡的正前方,一道道壕沟正在迅速的靠近松山堡。
    箭矢,火枪,火炮只要发动,就可以轻易地剥夺别人的生命,现在,这些武器正在做这样的事情。
    而进攻依旧没有停止。
    人死了,尸体就会被丢到壕沟上面当做防御工事,有些工事还活着,一次次的用手扒拉掉埋在身上的泥土,最终无力自救,渐渐地就变成了工事。
    洪承畴早早的在松山堡城墙下边挖了一条横沟,因此,当这些建州人的纵向前进的壕沟抵达横沟之后,埋伏在横沟里的长枪手,就从两侧将长矛刺过去,出来一个,就刺死一个,直到尸体将纵向壕沟口填满。
    没有人退缩。
    送死的人还在继续,刺杀的人也在做同样的动作。
    这样的战争毫无美感可言,有的只有血腥与杀戮。
    有时候,会从纵向壕沟里钻出来几个身着甲胄的甲士,他们有时候会比那些身着皮甲的人多活片刻,也仅仅是片刻而已,横向壕沟里的预备明军不会给他太多的腾挪空间,往往是七八根长矛一起刺过来,就算是武艺超群的建奴,也会在这个不利的空间里殒命。
    一个时辰之后,建奴那边的响起了刺耳的鸣镝,那些纵向壕沟的里的建州人也就冒着头顶的箭矢,枪弹,举着盾牌快速的退出了射程。
    此时,壕沟里的明军已经与建州人没有什么区别了,大家都被泥浆糊了一身。
    看到建奴如此不惜代价的要缠住他,洪承畴忽然笑了,看来,王朴那边还有回旋的余地。
    他只希望冒雨赶去笔架山的夏成德还来得及阻止王朴愚蠢的行为。
    在此时投靠建奴应该是最差的一种选择。
    谁都看得出来,此时建奴的雄心是有限的,他们已经没有了进取中原的意愿,之所以要在这个时候发起松锦之战,并且准备不惜一切代价的要获得胜利,唯一的原因就是山海关!
    山海关卡在燕山的咽喉之地上,对对大明来说是雄关,反过来,一旦获得山海关,对建奴来说,这里依旧是抵御云昭的巍巍雄关。
    雄踞山海关,与中原王朝划地而治,这就是黄台吉发起这场大战最直接的目的。
    洪承畴就是看到了这一点,才笃定的准备用这一战来展现自己的盖世才华。
    从城外浪战归来的吴三桂安静的站在洪承畴的背后,两人一起瞅着刚刚恢复平静的松山堡战场。
    横向壕沟里的明军们,正在剥死尸上的甲胄,收拾好甲胄乃至能穿的衣衫之后,就把赤条条的建奴尸体从横向壕沟里的丢出去。
    “督帅昨夜匆匆派遣夏成德离开松山堡所为何事?”
    吴三桂的目光继续落在城外的兵卒身上,话语却有些咄咄逼人。
    洪承畴笑了一声道:“你舅舅一家何其的糊涂啊,你与他锦州一别,恐怕会变成永诀。”
    吴三桂道:“祖大寿是祖大寿,吴三桂是吴三桂。”
    洪承畴摇头道:“世上的事情如果都能站在一定的高度上来看,作出错误决定的可能性很小,问题是,大家在看问题的时候,总是只看眼前的利益,这就会导致结果出现偏差,与自己先前预期的有所不同。
    你舅舅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
    他投靠过建奴一次,然后又反叛过一次,朝廷理解他的行为,因为这是无奈之举,陛下更是对你舅舅大肆表彰,你舅舅应对的还算不错,除过不接受诏书回京之外,没有别的纰漏。
    吴三桂,派人去告诉你舅舅,他可以第二次反叛建奴了,否则他祖氏一族恐怕会没有葬身之地。”